刘晓卿
他们的足迹踏遍800里沂蒙万余自然村,义诊20万余人次,实施免费复明手术近2万例,累计为贫困的眼病患者减免费用3000余万元,使他们告别了黑暗的痛苦,恢复了生活自理能力,减轻了家庭和社会负担。
高富军,1958年出生,山东沂水人。熟悉他的人都亲切地叫他老高。老高朴素、平凡,年近60的汉子,说起话来有些腼腆,尤其听不得别人当面夸赞,脸会和耳朵一起红得交相辉映。
老高是一名眼科医生,医术很好;白手起家,创办的眼科医院红红火火。
老高家有兄弟姊妹10个,他行八,他说自己的钱大家一起花;老高的朋友也多,饭后买单的争执中他总是那个赢家;老高不缺钱,但是他身上没有一点“豪”味儿,满脑子想的都是多干点儿、再多点儿。可惜老高身体不太好,老友见面总会问,最近身体怎么样啊?就这,也没见他踏踏实实休养、享受一下。
一
1958年的正月十三,老高降生到一个已经有7个娃的山东农家。当天,这家人在迎接新生命的同时,正在为还有什么能果腹而发愁。15岁的大姐对二姐说,咱俩要饭去吧,给家省点儿口粮,要不然肯定会有弟弟妹妹被饿死。两个小姑娘一走就是半年。
在老高的童年记忆里有穷、有冷。他家从来没有铺过褥子,孩子们光着的脊背直接挨着芦苇席。冬天,几个娃挑着一床被窝,谁一动弹,凉气就呼呼往里钻。老高和兄弟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秋衣秋裤,都是光屁溜儿穿棉袄棉裤,春秋直接穿夹衣,夏天就只剩下一条单裤了。
穷和冷都不怕,老高最恐怖的童年记忆是疼痛。只有3岁的他经常出现上腹剧痛,有时候还伴有高烧寒颤。一些不靠谱的郎中、大夫都说他得的是胃病,被灌了不少中药汤子,也不见好转。每次发病,母亲只能搂抱着疼得颤抖的小身子,给吃不下饭的他喂点儿红薯干。
因为这病,年幼的老高很是瘦弱,家里人想给他补补身子,却没有钱买有营养的食物。于是姐姐哥哥们就想尽办法抓老鼠,烧熟了撕下来一缕缕的肉丝儿给他吃。老高说,到现在还能想起老鼠的肉香。
后来,老高快30岁了,才经手术确诊这疼痛的病根儿是啥。原来是他两三岁的时候,蛔虫爬进了胆管儿死在里面,虫子的尸体慢慢变成了结石,每次犯病都是因结石引起了感染。由于发病年龄小,有结石的胆管慢慢长成了畸形,一段狭窄,一段扩张。按照老高的形容,他的胆管就像是一个珠串儿。
二
农村孩子改变命运的几乎唯一途径就是读书。
老高总说自己笨,而且从小就笨,不是块读书的料,学习跟狗熊掰棒子一样,学了后边的,前边的就忘得差不多了。但勤能补拙,凭着这一点儿,老高虽然不能名列前茅,终归还是顺利地读到高中。
大多数农村孩子高中毕业就是农民生涯的开始。即将毕业的老高遇上一个当“赤脚医生”的机会,于是主动离开校园,返乡当了一名乡村医生。
那时候农村的医疗条件何其艰难,药品奇缺,有医术的医生更缺。当了“赤脚医生”的老高根本没啥医术可言,除了预防接种,再就是给受伤的乡亲们擦擦红药水、紫药水,以及感染后用点儿抗生素。但天性憨直善良的老高还是得到了乡亲们的认可和喜爱。老高并没有沾沾自喜而是深深的无奈和愧疚,因为他没有能力为很多病人解除痛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点点恶化甚至死去……
1977年高考恢复,老高觉得机会来了,如果他能考上医科院校,就能学到治病救人的本领。所以尽管自认不是读书材料的老高再次捧起了书,拿起了笔,拼尽全力去冲刺,终于如愿考上了青岛医学院。
在校期间的老高学习起来就像是在拼命,白天听课,晚上整理笔记,周末复习一周的课程,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就这样,老高考试平均成绩能达到90多分,成了正宗的尖子生。
1983年,老高毕业了。他主动要求回到家乡,分配到沂水医学专科学校五官科教研室(山东医专的前身)。对于从没有接触过耳鼻喉科的老高来说,简直就是压力山大。理论知识从头学起,为了授课提前做足准备,大不了把讲课的内容完全背下来,这些都好应对。但是临床环节怎么办?老高把现学现卖发挥到了极致。门诊或带学生见习时,老高一定要在隔壁屋放很多书,遇到诊治解释没把握的患者,他便找个理由让患者等几分钟,然后快速去查书。
不到两年,老高又被调到眼科教研室,又是从头开始。
1989年,老高到北医三院眼科进修了一年,这下可是开了眼界。去之前他把厚厚的实用眼科学详细读了三遍,把所有不明白的问题都记下来,进修的时候抓着医生挨个请教。后来他又到北京同仁医院、北京协和医院以及北京友谊医院眼科进修学习,使自己的医术精进不少,对自己的职业发展前景充满了信心,也为他后来的发展奠定了很好的基础。
三
1992年,老高随所在单位搬迁至临沂。
经过几年进修的老高对自己的业务水平很有信心,但是当地落后的眼科医疗环境和设备,像绳索一样束缚着他的双手,于是创建一个高端眼科平台的想法渐渐萌生。
他以破釜沉舟的勇气,以36%的年利率拿到20万元贷款作为启动资金。因为要4年还本付息,加上以教师身份搞经营,有“下海”嫌疑,压力多大可想而知。
老高像一头拓荒牛,扎着头,向前,向前。
老高这么拼的初衷很简单,有一个用武之地,能治好更多病人,最好还能挣到点儿钱,然后买一辆山东诸城产的黑豹牌农用三轮车,方便去收集没人认领的尸体以获取角膜移植供体材料。
谁也想不到,他的一个选择就像是在沙堰上打开一个小豁口,涓水成川。
4年后,他连本带息还清债务,他创建的眼科平台进入快速发展期,获得了社会各界的关注和支持。1997年,经山东省教育厅批准成立了“临沂医专眼病研究所”,老高任所长;1998年,学校集资给老高的眼科诊所盖了一座4000平方米的病房楼,经山东省卫生厅批准成立了“临沂医专附属眼科医院”,他任院长;2000年,又加挂了“山东省鲁南眼科医院”的牌子;2005年,临沂医专与山东省卫校合并,改名山东医专,医院也随之成为山东医专附属眼科医院;2007年,成立分院,增设了耳鼻喉、口腔、医学美容等专业;2008年,购买新院址;2010年建成建筑面积3万余平方米的新院区,职工200多人。
四
老高的事业可谓风生水起,但是孩童时期就结交上的病痛“老朋友”时不时得拜访一下。有时发病的剧痛连杜冷丁都不管用,老高半开玩笑地说,真想从窗户那儿一个鱼跃出去就解脱了。他先后做过4次大手术,也没能跟“老朋友”断交,其中一次还因为术中输血配错型而险些丢掉性命。
老高总是在奔波,路上的不只有风景,还有交通事故。他在随访病人的途中、购买设备的路上、抢运角膜的途中,遭遇过3次车祸,每次都险象环生,最终都大难不死。
老高还有过一次更离奇危险的经历,时隔十余年,他都一直不太愿意聊起这件事。
2004年盛夏,有人敲响了老高家的门。老高开门见是医院的一个保安,笑呵呵地把人家迎进来,端茶倒水。来人说亲戚眼睛不好,请高院长帮忙住院治疗。老高光顾着跟人家探讨病情了,都没有想想他怎么不去办公室谈?是怎么找到他家的?
没过两天,老高刚出小区门就被7个小伙子弄到了一辆面包车上,他被绑架了。
听不见、看不见、喊不出,被捆的肌肉剧烈痉挛,蚊虫肆意叮咬着他的血肉,浑身的伤口痛到麻木,这种缓慢的精神与肉体的痛苦让老高感觉生命已经成了负担。此时的他不但不惧怕死亡,反而开始期待歹徒们赶紧撕票吧!
终于,在老高严重脱水、气若游丝的时候,在被绑架的第三天深夜,他被当地政府和公安人员成功解救。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人形,浑身浮肿,只有能眨动的眼睛表示这个男人还活着。
知道这件事的朋友们说,这个缺心眼儿的老高啊,咋连一点儿防人之心都没有啊!
像电影里演得那样,歹徒们最终伏法入狱了。几年后,绑架案的主谋也就是那个保安,出狱后来找老高,老高不但见了他,还给人家宽心,“你是一时糊涂,犯了错误,已经得到了法律的惩罚,以后要好好做人、要走正道。我已经放下啦,你也不要背负着这个包袱啦,你以后的路还很长,希望你走好以后的每一步路。”
老高是在刷缺心眼儿的下限了。
五
老高的事业突飞猛进,自己又有伤病,家里人都劝他好好休养吧。但是老高就跟没听见一样,继续做着一件大事儿。老高曾经说这件事是在实现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后来觉得这词儿太拽了,就说这是本分人做的扎实事儿。
老高在建院初期的诊疗过程当中,时常会碰到一些贫苦的农村老人被“江湖郎中”所害,付出视力永久丧失、甚至摘掉眼球的惨重代价。看到这些,老高的心疼得像是要跳出来,他说,我该干点儿什么了。
1999年,老高辗转争取到了由香港盲人辅导会和亚洲防盲基金会捐赠给山东省卫生厅的一辆复明四号眼科手术车,利用8个月时间他跑遍了沂蒙山区的几十个乡镇,免费施行白内障复明手术300余例,诊治其他眼疾5000余人次。
在这过程中,老高看到贫苦的农民,对于防治眼疾、防盲服务是多么渴求。
一对老夫妻双眼白内障失明多年,进出房子时老两口都得爬行,门前的一块大石头被爬得像玉一样光滑。一位80岁高龄的退伍军人,患白内障失明7、8年,家人外出无法照看。为了方便老人去厕所,就在床头和院子里厕所门之间扯上了一根麻绳,让老人摸着绳子去解手。人的尊严已经被那块石头和那根麻绳消磨殆尽了……
这是一个群体,实施整体救助,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能够办到的。
这让老高心焦难耐。
2002年,老高没那么焦虑了,感觉有了主心骨,因为他加入了九三学社。社里聚集了大量有爱心、有能力的优秀社员,有了组织的依靠和帮助,老高防盲治盲的步子迈得更大了。
2002~2004年,老高发起“助残复明,光明沂蒙”工程,在政府部门和九三学社的支持下连续举办了三期,为300余名贫困白内障患者免费手术。
九三学社中央主席韩启德在第三期活动启动仪式上,以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开场,“‘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江山如此多娇,但盲人看不见,这是不公平的,我们的助残复明活动就是让更多的可治盲患者重见光明,看一看我们这个越来越美好的世界”。
得到韩启德主席的鼓励和支持,老高浑身是劲儿,先后设立了一个“助残复明工程·光明乡”、两个“光明镇”,还开展了“光明行走进红嫂故里”“光明沂蒙行”等活动。
做到这一步,老高还是不满意。他要像东土大唐的玄奘一样去取经,他带领医院的骨干和北京大学眼科中心一起组团去了印度。在那里,他看到同样是人口大国,且经济发展远不如中国的印度在扶贫助残、防盲治盲方面走在了前面,每年白内障的手术量是中国的5倍。
回国后,融合印度经验和中国国情,老高将下乡义诊确立为医院的常规工作。拉网式下乡义诊,免除患者医疗费用,免费专车接病人到医院集中治疗以确保手术质量,成效显著。
2007年初,临沂市制定了“助贫复明,光明沂蒙”活动方案,用5年的时间打造临沂无白内障盲市。老高和他的医院在九三学社临沂市委的直接支持下承担了这项光荣任务。几年中,他们的足迹踏遍800里沂蒙万余自然村,义诊20万余人次,实施免费复明手术近2万例,累计为贫困的眼病患者减免费用3000余万元,使他们告别了黑暗的痛苦,恢复了生活自理能力,减轻了家庭和社会负担。
要救治更多白内障患者,就得把临沂的经验推广出去。老高把目光投到了整个山东省。
2011年底,经过三年艰苦筹备,在相关部门的支持下,老高在山东的省会济南又建了一家医院—山东红十字眼科医院。医院发扬“人道、博爱、奉献”的红十字精神,秉承“公益、慈善、非营利”的办院宗旨,把“一手办医院、一手办慈善”作为工作思路和特色。医院在济南周边8个市区开展公益治盲防盲活动,在2011年之后的三年中,医院的专家队伍走进社区和农村,义诊12万余人,发放眼病防治科普小册子10万余本,发放眼药水1万余瓶,手术9000余人。
六
2008年,九三学社中央发起的“亮康行动”在临沂启动,一个面向全国的助残复明工程拉开序幕,老高和他的团队又成为主力军之一,他还将“亮康”作为济南院区的第一名称。
甘肃张掖、江西广丰、贵州威宁、内蒙太旗、云南孟连、青海海南、四川九寨沟、湖北黄石,每一站都是老高带着最好的医生、最先进的设备为当地贫困白内障患者带去光明。
在贵州威宁开展的“亮康行动”中,老高带领的山东医疗队和另一支医疗队按计划要在两周内为近千名贫困白内障患者实施复明手术。
时间太紧了,老高的11人医疗队只能拼了,能多做一例就是给接棒的友队减轻一份压力。老高的身体又拉响警报,高原缺氧和疲劳过度导致他血压持续增高,并患上了病毒性角膜炎,但他依然带病坚持工作,每天到现场检查和手术,晚上还要开会解决一些突发问题。医护人员为了确保手术时间和质量,避免因中途离开手术室去厕所回来要二次消毒,坚持白天不喝水,连续三天中午不出手术室,还创下了当时一人一天做白内障超声乳化手术116例的最高记录。
在短短7天的时间里,老高的团队完成手术600余例,成功率100%!
老高又给自己制定新目标了。在临沂九县建立九个分院,以鲁南眼科医院作为大本营,每年为2万人实施免费复明手术。他还想创建一个成熟的模式,能够推广到全国,让更多有能力的人参与到这项公益事业中来,惠及全国尤其是老少边穷地区的白内障患者。
老高的家人已经习惯了他大把挣钱又大把撒钱的缺心眼儿,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求他好好地活下去。可是老高说啦,小车不倒只管推,等他躺倒不能干的时候,回顾他的一生,不遗憾,不后悔。
(作者为九三学社中央宣传部干部)
责任编辑 尚国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