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树的记忆

2016-05-16 12:04冯应馨
中华环境 2016年4期
关键词:枣子秋千奶奶家

冯应馨



关于树的记忆

冯应馨

眼看着村里的百年老树一棵一棵地倒下,被卖到城里做绿化,愤愤的村民在自家的田地里抱不平。

这是焦波的纪录电影《乡村里的中国》的场景。

伴随着村民的骂声,又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在镜头里倒下了。

那个瞬间触动了我。

似乎每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对于树都有特殊的情结,于我尤其如此。

在记忆最开始的地方,好像有一棵桃树,春天的花朵美不美,秋天的果子甜不甜已经没有一点儿印象了,我只记得树下晃着一个秋千。那个年代的秋千,应该是用旧门板儿做的面儿,用麻绳拴起来挂在树枝上。

我紧紧拽着麻绳,既不荡秋千,也不离开。低着头,撅着嘴,任旁边的谁说什么我也不理会。

挂着秋千的桃树长在老家院子东北角的一片空地上,大人们决定要在这儿给爷爷奶奶盖一套新房子。这一天就等着砍掉桃树来打地基。

我自然拗不过大人。房子盖起来了,红砖墙、青灰顶,屋子里还打了土炕。这套房子陪着爷爷奶奶从古稀走到了耄耋。

后来,我虽然跟着爸妈去城市生活,但从小学到高中毕业,每一年的寒暑假都是在老家度过。二十多年过去了,可直到现在,记忆里红砖房和晃着秋千的树却总是同时出现。

画面太美,时间太久,让我甚至怀疑到底有没有过这么一棵树。而究竟又是什么样的力量,能把一棵树刻在一个孩子的记忆深处?

后来爷爷过世了,大人们希望能翻新下旧院子。东门外的一棵柳树需要被砍掉。

这是一棵巨大的树。用“巨大”来形容一点儿也不夸张。小时候,每一次路过,都要跑过去抱一抱它,使劲儿地想把两只小手儿搭在一起。我还记得小脸儿贴在粗糙的树皮上,被磨的发痒。到后来,两个人才将将能把树干合围。

东门是奶奶家的后门,东门外之于我就像是后花园一样的存在。有自家的菜园、有大片的树林、有长满杂草的小河,河对岸是大片的田野。

不论是晴天跑去看河对岸成片成片的向日葵,还是雨后去树林里采蘑菇,大柳树都是我忠实的路标。经过的时候,会顺手摸一摸树皮上的沟沟坎坎,随意的像和老朋友打招呼。

夏天的时候,菜园子里的茄子、豆角、西红柿……一茬比一茬热闹。早年爷爷奶奶身体还硬朗时,上午的闲暇常常会在这里度过。翻一翻土地,拔一拔杂草,然后拽着一根长长的胶皮管子给菜地里浇水。他们总是会派我去打探情况,如果黄瓜地喝饱了,就把管子挪给旁边的玉米。

临近中午,爷爷奶奶会坐在菜园子边儿高起的土堆上休息,身后枝繁叶茂的大柳树,刚好送来一片阴凉。奶奶一边往爷爷的草帽壳里择豆角,一边聊聊儿女家常和年轻时的故事。等到太阳跑到头顶,知了“嘛唔嘛唔”叫个不停。爷爷奶奶就捧着新摘的鲜菜,穿过柳树下斑驳的阳光,回家吃饭。

老院破土动工前,爸爸特意叮嘱我要给这棵大柳树拍个全身照。树是爸爸十几岁时种下的小苗,一桶水一桶水浇灌起来。现在爸爸五十多岁了,而柳树则像村里的后生,被风雨打磨得挺拔粗壮。

农村人对树的感情就像是城里人对猫狗的感情一样,难以描述。

奶奶家的院子,最终被一分为二,爸爸和叔叔要各自建新房。老院里的两棵枣树正好长在了院中间。

兄弟俩心有灵犀。两厢一让,院墙后退一米而起,枣树便可以继续若无其事的春绿秋红。

现在,枣树根扎在叔叔家的东墙脚下,枝杈伸展在我们家的西房顶上。金秋十月,正是枣子成熟的时节,深深浅浅的红色密布在浓绿的叶子中间,喜庆得很。

去年奶奶九十大寿,刚好是国庆假期,大半个家族的亲朋们相聚在老家的院子为老人庆贺。酒酣之后,人们惯常地爬上房顶摘最新鲜的枣子吃。

每年的这个时候,“打枣”就像保留节目一样必定要在大聚餐后演出。身手敏捷的哥哥们会迅速的爬上树枝,摇一摇,踩一踩,或者举起长长的竹竿敲一敲,红枣便雨点似的往下落。地上的人们则仰着脖子巴望。等树上枣子被敲打的差不多了,人们就各自占领一片地方,一边品评下今年红枣的滋味儿,一边往自己准备好的簸箩、簸箕或者小纸箱里挑捡。

别看都是一棵树上结的果,颜色与软硬的不同,枣子的口感也相差很多。酒红色的会更甜,因为太阳晒的多;硬一点的自然更脆,因为水分还没怎么被蒸发。我最爱的是橘红色的软枣,既不太甜也不太干,可这种枣子也最难保存,是只有在树下才能尝到的美味。以至于每逢中秋,漂在北京的我对山西老家又多了一重的思念。

奶奶是出了名的细心,打完枣后,她总会坐在小板凳上,逐个挑出最饱满的脆枣。用酒酿好的脆枣被封进坛子里,藏在院儿里某一处屋檐下。大年初一,红彤彤的酒枣准会和糖果一起出现。遇上下雪的时候,味道会更胜一筹。白雪堆里找到坛子,捧一碗酒香扑鼻的大红枣,迅速跑回屋里。全家人围坐在火炕上相聊甚欢,顺手尝一颗凉而不冰、水水嫩嫩的酒枣,惬意极了。

春天又到了,枣树又要开花了。比米兰稍大的五角星,吐着一圈鹅黄的花蕊,那种深藏在绿叶丛中清雅的香,是我记忆中最舒服的味道。

奶奶家的院子,最终被一分为二,爸爸和叔叔要各自建新房。老院里的两棵枣树正好长在了院中间。兄弟俩心有灵犀。两厢一让,院墙后退一米而起,枣树便可以继续若无其事的春绿秋红。摄影 胡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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