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境

2016-05-14 14:50张海
环球慈善 2016年4期
关键词:个展变法家乡

张海

进入古稀那年,一位知近的朋友真诚地对我说:你都70岁的人了,以后一切都要悠着点,毕竟健康第一,其他都是次要的。

这话不错。有一个颇为经典的比喻:人的一生不管是几位数、十几位数,像什么财富呀、事业呀,都是排在后面的若干个零,只有健康才是排在最前面的有效数字。如果没有前面那个有效数字,后面的数字都毫无意义。这种比喻是否恰当姑且不论,然而它的确昭示一个真理:没有健康就没有一切。

但话说回来,绝对的健康是没有的。有一位医学专家对我说过一句很让我吃惊的话,他说: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在病中度过的。仔细想想,此话很有道理,至少我个人对此深有体会。从记事开始我就老是有病,大病小病如影随形。上小学的时候一场伤寒,差点要了命;其他毛病也不少:高血压、胃病、心动过缓、心律不齐……三天两头往医院跑,真是像费新我先生说的“少虑虚羸”。然而几十年来我也没有单为保健康而一刻停止过工作。

我想,大概这就是人生丰富而神秘的一面吧!说神秘,其实就是未知而已。不论世界抑或人生,都有许多未知的领域,吸引我们不断地去探索,去破解,一往无前,不达目的不罢休。人的一生,就是在健康与工作二者之间找平衡点。因为人不可能为健康而不去工作,也不能为了工作不要健康。如何以最小的健康代价去博取最大的工作成就,才是对每个人的最大挑战。

古稀之年,毕竟是人生的一个重要节点,我也未能免俗发了很多感慨。自然规律是无情的,感慨再多也阻挡不了时间的脚步。余音未落,转眼又过去几年。知近的朋友相遇,仍然离不开健康的话题,只是这次没再劝我“悠着点”,而是真诚地劝我道:“老兄这些年在好几个地方办过个展,何不趁现在身体尚好,回家乡办一次个展呢?”友人的话说对了一半:说到个展,倒是办过几个,从上世纪90年代在香港举办个展到新世纪在中国美术馆的两次个展,以及江、浙、沪、鲁、辽等地的巡展,但确实没在河南办过,这一点友人说对了。

然而友人劝我回家乡办个展,这个“回”字用得却不大妥帖,因为我从未离开过家乡。这些年,在北京的时间多,在河南的时间少了一点,然而我的心从未离开过家乡。不仅乡音未改,而且“河南”二字像烙印般刻在脸上,留在心里。这些年因工作关系,到过不少地方,既享受过“河南”二字带来的诸多荣耀和赞赏,也听到过一些对河南的误解和诟病。然而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自己对生我养我的家乡那种与生俱来的深深情结。如果说在北京、江浙等地办展,我心里还有几分忐忑的话,那么,在家乡办展,我心里感到特别踏实。我的心情完全是孩子在父母面前般的那种坦然、依偎和亲切。于是我欣然接受了友人的建议,答应今年在家乡办这个“古稀新声”书法展。答应是答应了,做起来才感到真的不轻松。首先是作品,每个展览都有其特定的指向和要求。这次展览,主题既为“古稀新声”,那就必须是自己古稀之后的新作,这就不能拿旧作来应景,哪怕是自己认为很满意的旧作品也不能再拿出来。新作又有两个问题:一是有没有那么多?二是有没有新的变化?这两个问题不解决,展览就办不起来,勉强办了效果既不好,也不是个人的行事风格。

过去我曾说过,希望每过几年出一本作品集,目的是通过这种倒逼方式,一方面迫使自己不敢懈怠,另一方面也可以留下前行的印迹。在古稀那年,我又说每年力争创作20件自己较为满意的作品,五年下来就会有100件,从其中挑出一半,差不多够办一个展览用的。虽然说时间仅仅过去三年,但二者自我约束的叠加,还是创作了足够支撑一个展览的作品,这一点,我还是于心无愧的。

自从上世纪60年代后期走上专业书法道路,半个世纪以来,我对她不离不弃的执着钟爱和全身心的付出,是很难想象的。我给自己定下一个信条:尽量少留遗憾。这个标准看似不高,却使自己备受煎熬。有时为了一点点自己还不够满意的地方,常常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对疏懒和苟且一点都不能原谅。我曾经对自己的日常生活作过这样的描述:多少年来,如果不是衣服的增减,我似乎感觉不到季节的变化;如果不是看到窗外灯火通明,我似乎也感受不到昼夜的更替。时间对我来说,从某种意义上讲,不过是衡量做了几件事或得到几件满意作品的一个尺度。我坦承自己的生活有点缺少情趣诗意。春光的旖旎,夏季的热烈,秋意的幽远,冬雪的皎洁,我都很少去品味、欣赏。宋人叶采诗有句:“闲坐窗前读周易,不知春去几多时。”我虽不是在读周易,但真不知春去几多时。这就是我的性格。“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不过,执着的追求也是有回报的。自以为这次展览的整体设计感比过去更鲜明,内容面也比过去更丰富。书写形式虽然没有脱离中堂、条屏、对联等这些传统的样式,但细心的读者一定会发现其中若干前所未有的细微变化。诸多理论家对作品的延伸阅读,言简意赅、画龙点睛,对作品蕴含的精义以及作者的创作构思作了深入的挖掘和精彩的阐发,使展览作品由可看变得兼具可读性。这不但增进了观众对作品的理解,也使得展览更加接地气。衷心希望这次展览能对得起家乡的父老乡亲,对得起几十年一直关心、提携、支持、帮助我,看着我成长,看着我一步步走来、一天天变老的各位领导、文艺界前辈以及各个行业的朋友们、同道、同事。当然,究竟作者的想法和期望达到的效果能否引起观众的共鸣,理论家的解读能否得到观众的认可,这一切还要等待时间来下结论。

说到新的变化,这就涉及衰年变法的问题了。诚然,这是每一位年过古稀的艺术家都不能不面对的问题。这也是我在筹备这次展览的过程中经常思考且感到纠结的问题。创新是艺术的生命。艺术是要变的,不变则僵化。唐代释亚栖说:“凡书通即变。……若执法不变,纵能入石三分,亦被号为书奴。”一个书家总是用一个面目示人,那么即使一年办一次展览,又有什么意义?不断求新求变的艺术家是可敬的,而衰年变法尤其令人可敬。虽然在历史上真正称得上衰年变法的艺术家并不多见,但也确有如齐白石等成功的先例。他们的成功之路鼓励人们不懈地攀登。

然而衰年变法又谈何容易!不言而喻,艺术家如果风格不成熟,那就谈不上变法,而一旦风格成熟,具有自己独特的风格样式和艺术语言,轻易改变又会失去自我,到头来会因艺术形象的模糊而得不到观众的认可。我想衰年变法不应是川剧中的变脸,不是简单地变换花样、追求新奇,而是在原有风格基础上的不断丰富和深化。孔子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就是说人届古稀,应该是熟谙规矩的,不管怎样变,都不会逾越规矩的界限。苏东坡说:“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一个艺术家,只要不懈怠,不是简单地重复自己,而是持之以恒走在探索的道路上,可以说每时每刻都会在悄悄变化之中。在他的作品中总会时不时地透出变法的蛛丝马迹。正如一个人的变化,一日甚至一年都无法感觉到他成长或衰老的印迹,但如果几年过去,乍一见你一定会惊呼:长大了或曰老了,真的变老了!书法何尝不是这样!倘若把几年前的作品拿出来,今天自己仍然不感到脸红或不安,那足以说明自己真的是止步不前了。我希望,这次呈现给大家的作品,对于熟悉我以往风格的同道、朋友、各位方家,在将这些作品与古稀之前的同类作品比较分析时,能与先读到作品的理论家产生一些共鸣,或者认为虽没有太多变法,但也不甘守旧,我也就感到欣慰了。

权威医生说人的一生是在病中度过的,此论接近客观且富含哲理。正因为如此,我常常说作品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即令是敝帚自珍。我始终力求作品健康而完美。每创作一件作品,往往血压升高,心跳加速,身心俱疲,这使我深深地体会到,作品的创作与完美往往是以生命作代价的。尽管如此,我仍然无怨无悔,义无反顾。人之所以会毅然排除来自各方面的诱惑和干扰,有勇气不断地探索前行,原因之一是受到求知欲的驱使。而未来又总是神秘难测,谁也不知道明年、明日甚至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每办一件事也一样,事前往往充满激情、动力和美好期望,但事后看看想想,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遗憾。我想这次展览也是一样,留下的遗憾只有等下次再去弥补了。这样周而复始,又将逼着自己向前、向前。我承认,自己是当代书法复兴的最大受益者,我所得到的荣誉和眷顾,和我对书法事业的付出比起来,显然严重失衡而时时感到不安。别人怎样看我不能说不在意,但决不过分在意和刻意。说不在意,那是虚伪,而刻意也没有用,一切都应顺其自然。我只是众多书法作者中的一员,仅此而已。

今天办展,我也只是以一个书法作者的身份,把自己在艺术探索道路上的甘苦和心得拿出来与大家分享,也希望同道和朋友们敞开心扉,真诚地交流感受,指陈得失。当年人艺著名演员英若诚先生曾任文化部副部长,后来又在电视剧《我爱我家》中出演一个心胸狭隘的小角色。人们看电视的时候,只是论角色谈演员,觉得英先生的表演特别可爱,特别到位,并没有把“副部长”的概念掺杂其中。同样道理,一个艺术家的个展与在书法界的职位也不应该是一个语境的概念,参与展览作品评介的专家也应力求作如是观。尽管个人有如此想法,并且与诸位专家有过推心置腹的沟通,但碍于各种因素,仍有不少言语令我忐忑不安。我一定会认真冷静对待,把专家的好意作为一种激励和要求,力争更进一步。

当今盛世,为书法艺术的发展提供了千载难逢的良好机遇,给每个人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提供了便捷而多样的途径,只要坚持不懈的努力,相信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收获。我想书法界不仅应该是百花齐放,更应该是群峰林立。这是艺术的使命,也是时代的担当。对我们这个时代的书法水平和艺术成就最终作出客观的评价,这是后人的事,应当相信后人,时间是公允的。我们的责任是:打破无形的精神桎梏,使每一位艺术家的创造力得到最大程度的迸发!

不久前我出版了一本小字行草册页作品集,取名为《淡月疏星》。有些朋友开始不解其意,认为书名不够响亮。但当他们看了我写的《后记》之后,便欣然接受了。所谓“淡月疏星”,看似是说小字行草书的审美意境,其实表达的是一种心境,一种期望,代表了自己多年来的心路历程。关于人生的自我角色认同,我不想去谈强者弱者、成功抑或失败。人生苦短,况已届垂暮,希望自己能像淡月疏星一样,不求光芒多么耀眼,只求把一抹淡淡的光亮,无私地送给在夜中匆匆赶路的人,使他们能借助这朦胧的光亮,少走一些弯路,早日梦想成真。苟能如此,我就非常欣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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