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海走了

王浩

2016年4月19日，我得到一个不幸的消息：“11.27”渣滓洞大屠杀脱险志士之一李泽海，于2月20日凌晨在四川遂宁去世。我一直从事红岩烈士和脱险志士人物事迹研究，原计划于今年上半年再次到遂宁对李泽海进行采访，以便更深入地了解其革命事迹。怀着沉重的心情，我打开电脑，点开了2009年11月26日在重庆采访李泽海的视频，再次倾听他讲述自己的革命经历……

积极入党 坚持斗争

1929年6月15日，李泽海出生于四川省遂宁县横山（今遂宁市安居区横山镇）白果村一户普通的农民家庭。因为是家里的独子，所以父亲李春和对李泽海寄予了极高的期望。父母为了供他上学，辛勤劳作，省吃俭用，只希望他能学到更多的知识，闯出一片天地，改变家庭贫困的状况。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李泽海8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让本就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

穷苦的孩子早当家。父亲的突然离去虽然给李泽海很大的打击，但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态，振作起来，不仅刻苦学习，还帮助母亲分担农活和家务，早早挑起了家庭的重担。

1944年，15岁的李泽海背负着母亲和家族的殷切期望，从横山步行15公里到遂宁县城参加考试。幸运的是，他顺利被遂宁私立明耻初级中学（遂宁中学前身之一）录取。明耻中学是1939年由税国桢、雷特起、余鲤等几位从东北沦陷区逃往内地的知识分子所创办，与遂宁其他两所公立学校不同的是，这里的抗日救亡和民主氛围很浓。在这样的环境里，李泽海认真学习，接触到了《新华日报》《群众》等一些进步刊物。同时，在老师和同学的引导下，他对中国共产党有了全新的认识，思想进步很快，并积极向党组织靠拢。

经过党组织的3年考察，在同班同学雷金声的介绍下，经川北工委委员、遂南地委书记王子度批准，1947年6月8日，李泽海在遂宁河沙场“一品鲜”茶楼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那时，李泽海年仅17岁。

入黨后，李泽海离开了学校，按照党组织的安排，积极进行各种革命活动——

他以棉纱生意老板的合法身份为掩护，将遂宁的棉纱销往璧山等地，为党组织筹集活动经费。

他积极发动遂宁各地的群众参加抗丁、抗粮、抗税的“三抗”运动，同国民党反动派做坚决的斗争。

他发展优秀爱国青年许盛清等人入党，为党组织补充新鲜血液，增加新生力量。

被捕入狱 不为所动

正当李泽海按照上级党组织的要求，准备发动武装起义迎接解放时，一场意外，使他陷入了“魔窟”。

1948年10月，中共遂南工委委员袁儒杰在遂宁新桥乡场上被国民党特务逮捕。经受不住特务的严刑拷打，袁儒杰供出了他在横山、新桥等乡镇所领导的李泽海、许盛清等80余名地下党员。

10月23日，特务来到白果村抓捕李泽海。恰巧，李泽海与新婚不久的妻子尹崇秀外出，特务扑了个空，不甘心的特务便躲在与李泽海家仅一墙之隔的副保长家守候。

因为太年轻，革命斗争的经验不够丰富，李泽海没想到党内领导袁儒杰会叛变出卖同志。因此，外出回来的李泽海根本没发现家的附近有什么异常情况。

当李泽海踏进家门的那一刻，躲在隔壁的5个特务一拥而上，将没有丝毫防备的李泽海死死摁住，并用头巾将他的手牢牢捆住。他的母亲和妻子被突如其来的特务吓坏了，以为在抓壮丁，拉着特务的手苦苦哀求，希望不要把家里唯一的男人抓走。

特务将李泽海押上前往遂宁县城的车辆，她们回过神来，才知道李泽海原来加入了中共川北地下党组织。望着被特务逮走的李泽海，两人嚎啕大哭。

10月24日夜晚，遂宁县警察局里，国民党特务正在审讯李泽海。

特务问：“你听说过共匪组织吗？”

李泽海断然回答：“我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个组织。”

李泽海的矢口否认，激怒了审讯的特务。他们用麻绳将李泽海吊了起来，将他身上穿的棉衣脱掉，用皮鞭使劲抽打。

李泽海从未受过这样的鞭打，刚开始的几皮鞭抽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痛差点让他晕过去。此时，他想到入党时“绝不出卖组织”的誓言，咬紧了牙关。

看到李泽海拒不吭声，特务更加愤怒，皮鞭声，怒斥声，甚至盖过了隔壁戏院的锣鼓声。

这次酷刑，造成了李泽海左脚的大拇指骨折，并留下终身残疾。这次审讯，特务一无所获。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被捕后的第三天，国民党重庆行辕二处派了田姓少校特务到遂宁亲自审讯李泽海。他轻言细语地假意对李泽海说：“你年纪轻轻怎么就误入歧途，加入共匪组织？太可惜了。只要你给我们说老实话，就把你放了，回去和你新婚的妻子团聚。”

说几句话就能和家人团聚，这样的承诺对于意志不坚定的人来说，确实是极大的诱惑。但对于革命者来说，这样的要求，就是侮辱。

面对少校特务的利诱，李泽海不为所动、拒不回答。

最后，无计可施的特务把叛徒袁儒杰找来和李泽海对质。尽管袁儒杰如数交代了李泽海入党和党内活动的情况，但李泽海坚决予以否认，并表示根本就不认识袁儒杰。

两次提审，特务都败下阵来。

身中两枪 虎口脱险

11月22日，恼羞成怒的特务把李泽海、许盛清等7名共产党员从遂宁押往重庆，先关押在国民党重庆行辕二处，后转押至渣滓洞监狱。李泽海被关进楼上3室。

押到渣滓洞监狱的当天，李泽海就得到了难友们的帮助。他被押至渣滓洞时，只带了一床很薄且破烂的棉絮。11月的重庆，非常寒冷，楼上3室的室长何敬平主动将自己的一张毛毯拿给李泽海，让他垫在地上御寒。同时，何敬平还把牢房靠近风门口、空气流通最好的一个位置让给李泽海。

难友们无私的帮助使刚入狱的李泽海深受感动，也增加了他与国民党斗争到底的信心和决心。

在监狱里，李泽海与难友们穿的是国民党士兵换下来的破旧军装，每件衣服的前胸后背都被特务划了两个叉，所以难友们都叫它“叉叉衣”；吃的饭里面有很多的老鼠屎、沙子、炭渣，大伙管它叫“三多饭”，即便是这样，每天也只能吃两顿，只有小木勺3勺左右；难友们睡的“一脚半”和“笼笼屋”，则是因为牢房窄小，伸手就能碰到屋顶，睡觉时只能蜷缩着身子躺下。

渣滓洞监狱环境恶劣，条件艰苦，但这丝毫没有削减李泽海的革命意志。“狱中追悼会”“春节联欢会”等难友们组织的与国民党特务的斗争活动，李泽海总是积极参加，冲锋在前。

1949年11月27日，在国民党统治集团溃逃前夕，蒋介石下令将关押在白公馆、渣滓洞的革命志士实行集体大屠杀。11月27日下午，东北军副军长黄显声和张学良将军的副官李英毅被杀害于步云桥。接着，关押在白公馆的一批革命志士被押往松林坡等地杀害，当晚约27人殉难。

白公馆在分批屠杀时，渣滓洞的屠杀也在紧张进行。

11月27日深夜，监狱内外所有的灯光突然被打开，一时间，昏暗的监狱被灯光照得亮如白昼。

几十个手持武器的特务，冲进内院，以“马上转移，要办移交”为名，将楼下8室的难友转移至楼下7室，将两个女牢的难友押至楼下8室，然后再将楼上8个房间的难友全部集中于男牢楼下1至7室。李泽海被押往楼下3室。

特务们疯狂的行为，使监狱的氛围十分紧张，李泽海预感到特务们要下手了。

正如他所料，特务将难友们集中到楼下8个牢房关押后，迅速锁上牢门，用机枪、卡宾枪对准牢房疯狂扫射，难友们纷纷倒下。伴随着枪声，“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等口号声不绝于耳。

特务扫射楼下3室时，李泽海本能地一躲，一颗子弹穿过他的后脑头皮，顿时鲜血直流。正当他准备找地方掩护时，另一颗子弹呼啸而来，打中右臂肩胛骨处，弹头卡在其中。此时，身受重伤的李泽海急中生智，顺势倒地翻滚到牢门右边靠墙处，躺在底层单人床下面挨墙处隐蔽。身中两枪的李泽海全身被鲜血浸透。

随后，特务打开牢门，对未被打死的难友补枪。庆幸的是，因为特务的疏忽，受伤的李泽海未被发现，逃过一劫。

为了尽快解决“政治犯”，毁尸灭迹，补枪后的特务们向楼下各个牢房泼上汽油，纵火焚烧。顿时，渣滓洞火光冲天、浓烟密布。

千钧一发之时，楼下3室的难友孙重迅速从床底下爬起来，用木凳使劲砸牢门，李泽海看到后，也来帮忙。砸开牢门后，李泽海、孙重、周洪礼忍着剧痛，迅速跑向楼下8室旁边的围墙处，与其他未被打死的难友一道，推倒围墙，逃出了渣滓洞。

路遇恩人 乞讨回乡

逃出渣滓洞后，李泽海拼命地往歌乐山 方 向 跑 ， 一 口 气跑到离渣滓洞几公里远的姜家湾。因为身受重伤，加上天气寒冷，实在跑不动的李泽海就躲在草丛里观察情况。就在他躲藏不久，几个特务也跑到姜家湾搜查，后悻悻离开。

正当李泽海感觉外面已安全，准备起身离开草丛时，一阵狗叫声和脚步声让他顿时紧张起来。声音越来越近，李泽海已做好拼命的准备。

当他拨开草丛想看看有多少特务时，一位40多岁的中年妇女出现在眼前。他悬着的心才平复下来。“大姐，你别怕，我是当兵的，因为和连长不和，被关了起来，才逃出来。”为了不暴露身份，李泽海编了一个理由。

中年婦女看到满身鲜血的李泽海着实吓了一跳，听了解释后，心地善良的她相信了。她回到家给李泽海拿来了布条将伤口包扎好，并端来了一碗萝卜干饭。李泽海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知道自己有救了。这碗萝卜干饭， 是李泽海人生中吃得最香的一次。

李泽海原计划在草丛里多躲避几天，等待重庆解放，但国民党当时厉行保甲制度，使得中年妇女不敢再收留他。因为一旦被发现收留“要犯”，中年妇女乃至整个村庄都要受到牵连。

中年妇女给李泽海拿来坎肩、蓝布长衫以及12块银元做盘缠。随后，李泽海混入逃难的人群，一路乞讨，于12月5日回到家乡遂宁。当李泽海出现在家人面前时，尹崇秀大吃一惊。因为李泽海被抓后，关于他“被装竹笼沉了涪江”“被枪毙了”的传言到处都是，家人还四处寻找过他的尸体。

回家后，李泽海在家乡的卫生院做了手术，将肩胛骨处的子弹取了出来。

虽然人生经历曲折起伏，但李泽海对党的忠诚始终没有改变。从1949年到2016年的66年时间里，李泽海经常向周围的人讲述红岩英烈的革命事迹。他宣传红岩英烈，不是为了抬高自己，而是为了让更多人了解那段历史，记住那些为建立新中国而舍生取义、英勇献身的革命烈士。

（作者单位：重庆红岩革命历史博物馆）

（实习编辑：田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