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牧云
村子的东面,在田地与村落的交汇之处,有一座三开间的小屋,那是母亲的菜园所在之处。在雨季来临的时候,它就像一艘抛锚的小船漂浮在一片汪洋之中,却不忍离去。在小屋后面,是母亲开垦的一亩菜园。在雨季过后,母亲菜地里的菜蔬总是比她儿子的诗行排列得更加井然有序,粮食总是比她儿子的诗句出落得更加饱满圆润。弟弟每每看到园里丰收的景象,总是意味深长地同情这片泥土,说:“这点儿地,都快被我娘给累死了!”
当我想到母亲的菜园时,只有用最雄浑厚实的情感与语句才能砌起我对母亲的敬意,只有用最虔诚的笔触才能拾起母亲播撒在土地上的汗水。
母亲侍弄菜园是有些历史的。大约在分产到户之前,或者更早,她就在自留地里练就了手艺。母亲曾经回忆起一次抱着西瓜回娘家探望我姥姥的情形,当时的我还在襁褓之中。那时,物质匮乏,经济凋敝,家里根本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礼物。幸好,母亲自留地里的西瓜像勤劳的母亲一样,都出落得特别大气、饱满,母亲便挑了一个最大的回娘家孝敬我姥姥。上万米的路程,母亲一开始还能一边背我一边抱西瓜前行,后来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前挪。最后,她用轮流运输法,先抱着我走几十米、放下,然后,再跑回去抱西瓜,如此这般。终于能看到我姥姥的村子的时候,一不小心,西瓜竟摔碎了。熟透的西瓜瓤爆了一地,摔碎的哪是一个大西瓜这么简单的事呢?那是母亲一路的疲惫和孝心啊!为此,年轻的母亲放声大哭。
有一年,我趁十一长假回家,恰赶上母亲的菜园大丰收。返程时,花生、辣椒、花椒样样齐全,其中还有一个特意为妻子带回的秋后的拳头一样大的小香瓜。大包小包、满载而归。妻子把母亲菜园里的辣椒与豆瓣和在一起,做成辣酱,禁不住盛赞道:“安徽的阳光烈,辣椒的威力劲猛,味道霸道嘞。”
又一年发大水,菜园小屋再次陷入了汪洋,镇上闻讯赶来的干部纷纷跳到水里,把母亲的电视、沙发等东西抢救出来。村里的好心人怂恿母亲向镇上报损,母亲说:“报什么损?这雨又不是镇上叫下的,干吗让政府赔呢?!”听闻后,我被整整温暖了好几个寒冬。母亲真是一位活得极有尊严的人,自尊得让我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