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与自白
野火烧光了半个秋天的遗体,在旷野的边陲就像火烧云
冬天已深,年关将至,群峦在雾气中收揽清冽的肃杀
我端详内心金黄的一把火,向已然消沉的生活表明心迹
在这千山鸟飞绝的寂灭早晨,我和盘托出一种悲伤
在那开诚布公的自白中,未来如茫茫旷野干净而清晰
不可能之事
很多梦想像花朵一样虚无
我知道它们必死无疑
有人曾耻笑过我
但我已经忘记
那些空无粗暴地从我的青春中轧过
疑惑如此缓慢,穿过焦急的十几年
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他们在时间中
酝酿庸常的结局
所有必死无疑的事情都伤害不了我
它们最终如香气
从惊骇的美中
一击成为永恒
因此你珍惜着热爱
野蛮的进步消耗了大量文明
先驱的耐心从何而来?
有人在孤独中倒下
有人撕扯寂寞,自欺欺人
在一场坦率中你发现了尖锐
真相冷得刺骨
太多人令你鄙视
因此你珍惜着热爱
优美
真优美的语言:“我们一起走吧。”
真优美——“我爱这一切。”
当我说出某些语言
我清脆的声音
不只从喉咙发出
不仅是胸腔
也不完全来自肺部
真优美的语言啊真动人的心
“我爱这一切。”
这一句来自全部
语言和爱的源头
一种怀念
松林在夜中起伏
松针歌唱细碎的抒情曲
下雨天星光疏淡,雨停了
土中的香气在缓慢蒸发
我推开窗,一种迷幻的松香的味道
夹杂盛夏的锦葵和晚香玉气味
被雨湿润的大地变得舒朗
星空越来越清晰
我屋后的松林还在风中起伏
松针晃动,细碎的抒情
但遥远星辰的光束并不轻盈
我的祖父曾仰着他瘦削的脸看天空
手指伸出破烂的衣襟
从房檐下指向遥远天际
那里的光芒从黑暗中落下
顺着骨骼般坚硬的古老桃树的枯枝
一种怀念波涛般涌来
秋天的田野
田野像巨大的巴掌,在变幻的云层下
打开自己并迅速合上
我的父亲在自家的农田里耕作
跟一头黄牛,和沟边枫树上的麻雀
形成巨大的秋天的油画
我站在山岗上看着悲凉的村庄
大地真大啊
一张无止境安息的床
我的父亲像算命先生
我的父亲真像个算命先生
从他愁苦的眉间总露出知晓将来的纠葛
他一定深知曾有什么主宰过他的生活
并在未来的日子里继续插手
他有时叼着烟走向无人的旷野
那里的风云像极了他茫茫的大半生
荒芜中的虫叫歌颂着草民
树枝上站满麻雀
他一天比一天沉默
只有天空能读懂他,而天空
催促他更深地思索着命运的哲学
生活同时鞭笞着愁苦的后背
无尽的稻田耕种又收割
他总是一声不响走过原野
像狂风拽动古老的松柏
飘扬的枯草衬托他坚定沉默的眼睛
像从未泄露过的悲凉天机
是愚蠢的吗
嘿,你们觉得如何
在树下坐着显得愚蠢么?
渴望端详星辰是愚蠢的吗
总会有无用的,悲伤与空无
穿过狭窄短暂的青春的日子
匆匆燃烧掉火茶花般的天真
哦,你们觉得无用的哲学是愚蠢的吗
有多少爱让人时刻甜蜜
黎明从紧张中开始
美好啊,我们的美好都是要抓紧的
端坐着沉默难道是愚蠢的吗,相视无言
耗空了时间是无用的吗
有的爱毫无结果,有的梦毫无希望
有的人总要离开有的花蜜藏毒但我们吃它
我们明知一切并没有说出残忍
所有人都必死无疑不是吗
而活着并不愚蠢
安息的是尽头的死亡
我们全部的痛苦都是甜蜜的鲜花
轻而绝望
在冬天,在寂静的林荫道上
一些叶片从树上落下
旋转,飘零
那种伤害人的美感
轻而绝望
大地上充满这样的无声无息
太深邃以致接近于复杂
但我们看不清
那犹如恍惚的一瞬
近乎于消失般旋转,飘零
直至归于尘土
在冬天
在寂静的林荫道上
我看见冬天最深的沉默
一种伤害人的过于凄美的形象
如此轻而绝望
曾经的太阳
我现在看不清太阳了
它在头顶呈现一种模糊的
近乎苍老的象征
我高度近视,散光
不喜欢隔着镜片
看那颗神圣的火球
眼睛已到末路,可它还是英雄
我闭上眼
企图用内心去看它
只有如此,我非常卖力地
启用着我的心灵
它被装在里面,滚烫
热烈
比眼中看到的更宏大
真实
不可思议啊那场熊熊的大火
像整个家族的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