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纪事

2016-05-14 21:11乐元成
小品文选刊 2016年6期
关键词:贵州

乐元成

去到贵州

那是1965年,老美兵犯越南犯到了我们家门口,西南边关告急。来者不善,我们必须在祖国广袤腹地建设一个强大的军工基地。

全国,尤其是沿海一线各大城市,立即掀起了一股支内潮。

我不曾想一下子中了“头彩”:按单位安排,首批千里奔赴那个“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古夜郎国所在地贵州,跟上海说再见。

火车启动了,撩动了我的千般思家情。家里的那间屋,屋里的一切一切,那条走向屋的熟到能摸着走的小巷,屋里曾发生的种种:新生命的诞生、逢年过节、加工资、录取学校的喜庆,家人生病住院的陪护,甚至偶尔家长的训斥和弟妹们的吵闹,此刻统统都幻化成了娘,想来都甜如蜜,想来都心里痛……

无尽的心事伴着我的去黔路,那时列车走老线。过了广西麻尾、六甲进贵州,渐次爬高,在连绵不绝的,像猛火之下大锅里翻腾跳跃的稠粥似的群山里,它必须不断的盘山、钻洞、爬坡,耳朵里充斥久久的、沉闷的两个蒸汽机头拉着的列车呼哧呼哧声,难得的一声长啸,像是累极了喘口气,也往往惊醒了我们这些似睡人。

三天四夜,车到遵义。因急着要赶汽车去筹建点,我们下火车后瞥了一眼这个古城,又赶紧上汽车,一路霏霏冷雨,一路颠簸二个多小时才到终点。

身在大山

我们像是到了天的尽头。这个群山中的深山沟展开一片灰色迎接我们:山是一色的灰,那间关着门的小邮局是灰的,摆着几桶煤油、几样农具的日杂铺和那条懒洋洋的守门狗是灰的,头顶上的雨丝和是否存在的天顶是灰的,到处怪石嶙峋,似一个个大小灰色鬼魅;街上两个行人,头包泛黄白布,身着杂灰色布裹成的“棉衣”,他们手握一根旱烟枪,路过我们身边时煽过来一股浓重异味。

我们住烤烟仓库楼上。楼下的猪在圈里嗷嗷乱叫,打破了深山的死寂,臭气熏天……,这里像深井里的一颗石子,夜里一片漆黑,令人惶恐。我,一个家境并是不太好,但毕竟是在蒲江边长大的愣头青,对此现实,该如何作出合适的应对?

我临行的时候,家母又刚过世,那晚家父只一字一顿地讲了两段让我终生难忘的话:“共产党对我们穷人恩重如山,古人都讲精忠报国,我们一定要知恩报恩,跟党同心”,“家事你放心,有组织在,不能让领导为难”。然后就父子对坐,好大一阵无言,我知道当时其心境。

知子莫若父。说实话,一个在生活风雨中摔打了几十年的老人,怎会不知社会,不知我之所思?在其出语后的沉默中,我是被一种催人泪下的虔诚深深震撼了……

眼前的山亮起来了。抗战时,鬼子在我国广大平原无法无天,打到贵州独山被镇住了,未敢继续前行。山高生威,贵州的山,俨然国之卫士。长征时,毛委员在这里的青山绿水间牵着在崇山峻岭中焦头烂额的老蒋的鼻子,以致小米加步枪打败了百万大军,这才有了新中国,有了大上海,有了我家……

这就有了我在山腰上抡大锤、开山放炮,在泥泞不堪的工地上飞快的推车运石,因体力支出过大,一顿吃过七个肉包的笑话;就有了我为支农抗旱,在荆棘丛生的山凹里,用脸盆取水浇灌植物,最后盆砸坏,衣被撕,浑身湿透的狼狈;当然也有在资料奇缺、信息几无条件下,几乎全靠拍脑袋,拍出了大家认可的考绩的欣慰事……我以我行报国恩,家人放心,我心踏实。

我好像听到山脚下在深及腿肚的水田里扶犁老汉的吆牛声,我看到山坡上、田坎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山民的荷锄,想到他们割猪草喂猪,在深山老林里打毛栗,在简陋的山洞里挖煤,采矿……他们辛劳为生,也换来了赶场天的人声鼎沸,不管你有能无能,上没上班,你都有吃有喝还有乐,不管你们厂在何处,都能正常运转……

记得那次进杀人沟,远远望去,危峰兀立,林林森森;一踏进沟,沟外的明媚阳光不知被何物吞的精光,霎时伸手难见五指;我爱人怕极了,紧紧拽住我。我们摸着能踩稳的石头为“路”,记不清当时的慌乱细节,只知上午入沟,下午出沟,但没忘登得沟顶,茫茫林海,阵风吹来,似万顷波涛,杀人沟用其壮景为我们压惊,也算是对我们歉意补偿。这里的山民用此山林,为我们制作了碗柜、书柜;虽然以今天的标准看,它们未免土气,甚至有点引人发笑,但在当时当地当属上乘。我不解:在如此闭塞的大山深处,它们是如何做出这些家具的?几乎无路,他们又是如何践约送出家具的?当见到我们翘盼已久的货,看到汗流浃背、一脸憨笑的人,我们一时语塞……

这里土层薄,地里稍多旱些时,餐桌就给你颜色看;此地寒冬时有凌冰,冻烂了白菜,冻空了萝卜。这时他们会送来仅存的菜蔬或自己都不太舍得吃的熏腊、豆豉类物,而且推都推不掉。你说我们是吃,还是不吃?是好受,还是难受?我们怎么办?

我们呢,无非是厂里发的当时的紧俏物票,自己不买,给了他们;到京出差,去沪探亲,顺便捎点小孩衣物,带个袖珍收音机,买点农村实用大全之类的东西;他们子女有道题不会解,他们自己有个事要问,我们动个嘴巴皮;有时只是帮他们搭个厂车,方便他们,送个顺水人情,仅此而已。

大山里住着山之民,尽管他们生活水平一般不及我们,但却无视相互往来的价值不对等;他们讷于言却敏于行,在日复一日的时间长河中,用行,用心铸造一个大大的、真切的“情”字,消蚀人与人之间心的隔阂。在这里,我和他们共拥一片天,同踩一方地;我们依偎在大山怀抱之中,山涧水从我们门前屋后潺潺而过,山花在微风中摇曳生姿,不知从何处来的白云,穿过山峦,又不知飘往何处?远处,是阵阵松涛,亦或是或重或轻的机器轰鸣声……

选自“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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