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瑞中1969年生于台北,1994年毕业于“国立艺术学院”美术系,参加威尼斯双年展、横滨三年展、亚太三年展等重要展览百余次,是目前台湾最有影响的摄影家之一。
大学刚毕业,您就参加威尼斯双年展了?
我1994年毕业,1997年去了威尼斯,那年28岁。
28岁就去参加威尼斯双年展,对一个年轻艺术家,当时感觉怎样?
很惨,回来就很惨。那时整个台湾几乎没有艺术市场,又碰上了亚洲金融风暴。我太年轻出去,回来反而不好,没有任何展览机会,也没有找到工作,就开始打零工,去帮人家拍画册等,有一餐没一餐,那时候常去拍废墟。1998年,我就出去驻村了,到了旧金山、纽约等地。2001年,我做完展览《天堂变》之后,就决定写书,我很认真地调查研究,写了一年半,出了《台湾装置艺术》这本书。
在台湾的当代艺术家中,您是采用摄影媒材进行表现的主要代表之一,对摄影您有怎样的理解?
我对摄影的理解很开放,摄影技术随着时代在改变,摄影也是一面镜子,透过它,反映了你的看法和美学观。摄影是一个选择的艺术,要用知识构成、文人素养、意识形态等去构成你选择的基础。有时候,拍摄者反而会被对象物局限。
那么,您怎么看待拍摄者和被摄者之间的主体位置?
摄影有两个先天的限制,第一,是太依赖对象物,拍的时候容易被对象带走,那样拍摄者自身就消失掉了,怎么让自己不被消失掉,是很重要的。第二,拍摄者也很容易被器材、后期制作等带着走。总之,拍摄者要有很强的个人想法,要跳脱器材的局限和对拍摄对象的依赖。
您在1991年上大学前后,就去拍废墟了,一直到现在都跟废墟纠缠在一起?
我之前有写过一篇《如何被废墟召唤的无聊人生》,那时我高中刚毕业,台湾正面临产业的转型,传统产业大多出走到大陆,将很多工厂遗留在台湾。
废墟对您的召唤是什么?
我如果跑去废墟,情绪就舒缓了。那时我在联考补习班,一二百人在一个小屋子里每天考试,我常常会翘课去废墟。那时候,拍摄主体性其实是被摄者,只是透过我来呈现。
从什么时候开始,您有意识地以自己为主体去对待废墟?
应该是参加完威尼斯双年展回到台湾,大概是1998年前后。1997年去威尼斯参展是我第二次到台湾之外的地方,在威尼斯我被吓到了,觉得欧美的艺术太厉害了。拍了废墟十年之后的2002年,我出版了台湾第一本关于废墟的书。
其实,以您艺术史的学历背景,出去前对国际当代艺术应该已经有大体的了解?
是的,但1997年我在威尼斯双年展看到现场,还是非常地震惊,那规模和程度,才体验到人家的艺术已经累积好几百年了。当时,我觉得台湾似乎一辈子都赶不上。所以,我才觉得应该回过头来整理台湾的东西。
回来之后,您做了很多书,包括对台湾当代艺术分门别类地进行了梳理,这个过程中,您对台湾的艺术发展应该有了一个很清晰的轮廓。
我对西方的艺术比较清楚,那时候我也花了很多时间在研究台湾的美术史,同时对台湾的装置、行为、摄影、新媒体等艺术发展和表现,都做了一个梳理。
您是完全有能力用绘画进行表现的,为什么一定要采用摄影呢?
我对影像有很大的兴趣,因为画是凭空出现的,我要对现实世界有一定的关注,透过摄影,我可以很快、很直接地跟现实连接。
您的创作与现实的政治、经济的发展连接紧密,政治意味一直都很强。
基本上我是根据历史荒谬的发展来建构创作脉络的。我创作的切入点是两个轴线:身体政治和空间政治。我对政治本身其实没有太大兴趣,我感兴趣的是荒谬的历史,以及历史背后的驱动力,这就包括政治、经济、民间信仰等。
从2010年3月开始,您带着学生一起做《海市蜃楼》这个项目,记录了遍布台湾闲置的“蚊子馆”?
“蚊子馆(公共场馆闲置沦为蚊虫乐园)”是比较偏空间政治的。“蚊子馆”是被废弃的空间,它的形成有很多政治、地理的背景,这往往牵扯到整个台湾的政治经济体系和结构。“解严”之后,政治人物喜欢开选举支票,就是许诺盖一些歌剧院、百货公司等等,每个案子都有好几百亿,后面就有财团和公司来瓜分。可是,盖出来的大楼跟当地的结构、生态等都扣不上,就成了废墟。《海市蜃楼》主要就是在探讨台湾的政治经济结构问题。
您选择用影像这种媒材来进行这个项目,也动员学生一起来做,还不只是一届的学生,现在到了第五届,整个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种用影像来表达的社会运动?
我们一开始在做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拍下来再说。但是,拍下来之后发现漏掉太多,就开始出第二本。从2010年3月开始做,9月出版,6个月出一本。第二本是2011年3月做, 9月出版。到现在,第五本马上要出版了。这个项目注重的是教育过程,我们的每一堂课,都让学生做报告,内容就是他们拍的废墟,为了把报告做清楚,他们就要去调查,把废墟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借由参与这个项目,让他们回过头来看自己的生存环境,我不希望教出来的学生是没有社会反省能力的人。
怎么分配学生去拍摄?
我让每个学生都去拍他们自己的家乡,我希望他们离开画室,到实际生活中去。同时,我也在试验学校的容忍度,拍这个项目,我是抱着被解聘的心理,因为,我们拍的很多闲置学校,它们的主管机关是“教育部”。
学生需要按照怎样的要求去拍?
外观是一定要拍的,正、后、侧等各个角度也都需要。这些学生大都是素人,包括有英文、化学等其他系的,他们没有什么拍照基础。我会在课堂上教摄影基础,也会做短期的影像工作坊。《海市蜃楼》计划我们都拍黑白,一是因为我们选择黑白的美学,二是因为我们没有什么钱,书只能印黑白的。
第一本《海市蜃楼》出版时,其实已经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我了解到当时的“政府”高层就已经频繁打电话来关切这件事情。如果就引发关注来讲,这样的样本应该已经够了,为什么还一直要做到第五本,直到现在?
我们希望在短时间内,一本一本地出,进行长期的监督。出第一本,可能就在那一年引发关注,但过了之后,也就没有人再关心了。我们连续做了六年,他们就觉得我们不是在开玩笑的。前两年,“政府”除了接见我们,就没有再理我们了,做到第三期的时候,他们才开始把这个当一回事,“政府”的公共工程委员会才来跟我们关切这个事情。“政府”部门会来找我们要台湾闲置空间的名单,我们比他们更清楚,他们的闲置空间检讨名单,几乎80%都是参考我们的书。
那么,影像在这个项目中的作用是什么?
摄影的基本功能是记录。摄影诞生开始,就被用到很多调查项目上去,包括用在殖民者对殖民地的调查等。记录是摄影最早的特性,艺术性是之后才被提上来,接着才有了摄影是不是艺术的论战,直到最后它被承认是一种艺术。
(采访/傅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