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谢春德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艺术家对自己的压榨,对自己热情的释放,对时代情绪的把握,以及对人性的挖掘。影像只是他表达的方式,从中我们可以感知影像其实有多种可能,最重要的是我们对生命的理解。
1949年出生于台中的谢春德,17岁时拿着父亲变卖田产后给他的28万台币,买了一台徕卡M4相机、一套哈苏相机、一部仙娜4×5相机,还有一部16mm Bolex电影摄影机,很时髦地闯入了台北,开始了他漂泊的艺术人生。那时,他和朋友住在一个租来的小屋,从窗户望出去,便是他当时看到的全部世界,从那时起,照相机就是他观看世界的方式。从19岁他在台北精工舍画廊的第一次摄影个展《午夜》开始,就进入了台湾的艺术圈子。之后的几十年,他在台湾的艺术圈以其摄影的当代表现,一直都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
很多艺术家在年过六旬后,创造力逐渐消退,精神上开始稍稍松懈,于是躺在之前的创作上,一再重复自己。但是谢春德不同,他在年近七旬时,反而比年轻时更有创造力。这种创造力,是对其之前创作的颠覆之举,更是一种非线性的多维度创造性表达的展现。
谢春德从1987年开始之后的24年间,创作旨在反省人在社会中的生存状态的《RAW》(生)系列时,也同时在进行着更为形而上的哲学思考,这便是历时二十多年探索人在宇宙中的存在状态的《天火》系列。目前,以影像为主,雕塑、录像、互动装置、空间转换等为辅的内容庞大的《天火》系列,已完成了前期准备工作,很期待这个展览的全新呈现。
2016年11月,台北当代艺术馆将给谢春德的全新作品做一次个人展览,这个展览与他之前所有的创作完全不同,是他在之前创作的基础上,对人的存在意义及多重宇宙等概念,进行的一次更为集中和针对性的探索。这次展览主题,将围绕着已被世界卫生组织称为全球危机的阿兹海默症。但是,谢春德力图以别具一格的艺术语言和展现形式,将阿兹海默症在世俗观念中的传统认知,进行乐观而大胆的颠覆。
对阿兹海默症概念的颠覆性呈现,谢春德将以视频、声效、仿真模拟空间、装置等媒材的综合性呈现,打破我们对空间、时间的传统认知,展场会构建出一个平行的宇宙空间,让观者在身临其境的观展体验中,重新审视自身和自然、宇宙的关系。
随着年龄增长,谢春德自身面临患有阿兹海默症的恐惧和种种疑问,例如,如何体面地变老,如何得体地失去自己等。这个展览所进行的探索,也是谢春德进行的一场自我救赎式的诗意安慰。
“我真的觉得,我的前半生,都只是在做预备而已。到了50岁的时候,我希望把镜头朝向我自己。我希望借着摄影来认识自己,因为在整个创作历程里面,我是这样面对自己的。”
如果之前的拍摄都是在做准备工作,那么在谢春德的自我认知里,《RAW》系列的拍摄,则是他真正在艺术创作上重生的开始。
在拍RAW系列之前,从1970-1980年代,谢春德花了15年的时间一个人奔走在台湾的乡村和部落,“那段经历对我来讲非常重要,那也刚好是台湾经济起飞的年代。台湾从农业社会向半工业社会转型,向前发展中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不只是政治的、经济的,在生存条件上也是,台湾的土地被大量地工业污染,我们的生存条件越来越坏,这大都是人为的。”
因对社会发展进行评论和反思,也因其对台湾的土地怀有巨大的柔情,谢春德用图像记录了《家园》系列,其中失真的过度饱和的色彩,则是对台湾表达的一种带有爱意的批判。
在2015年大理国际影会上,谢春德在《肌理之下-台湾当代摄影联展》中,以其历时24年创作的《RAW》系列,获得大理国际影会评出来的“金翅鸟最佳摄影师大奖”。
在《RAW》的系列中,谢春德以台北郊县“三重”为舞台,导出了一部视觉大戏。他通过图像,来看待台湾近二三十年的变化,用说故事的方式,把每一个故事放在静态的平面图像中,这种刚猛有力、突破禁忌的影像语言,展示了台湾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台北郊县的命运和人性的多样化。
“其实,我企图把发生在台湾的故事,像史诗一样拍出来。”谢春德这样表达拍摄《RAW》系列的企图,“当我把童年的梦境和成长的经验,以三重为舞台来演出而拍成照片时,这些照片本身已不再是事实或想象的显影,而是对所生存的环境的意见。”
由此,谢春德几乎可以对他的每一幅作品进行解读:
“《母狗》这幅作品中,每个少女都好像被捆绑起来,像猪肉摊上被卖的猪肉一样,这似乎是一种女生的普遍处境。但是,每个人对生活都会有期待,当她有力量的时候,就会想要挣脱,总是会有人走出来。我觉得,在某个环境里,每个人要想办法让自己走出来,不要坐以待毙。
“《流浪艺人》想起我小时候,那时都会有卖膏药的流浪艺人,他们大多会在我们吃晚餐之前,把村子绕一圈儿,等我们吃过晚饭,他们就开始表演。对我们来讲,他们的表演是当时最大的娱乐,所以我印象很深。可是想一想,如今我们自己也像流浪艺人的状态,一直在流浪,直到找到机会,才能暂时落脚停住。
“《淡水河的眼泪》是我对台湾‘二二八事件的意见表达,那时台籍的精英被蒋介石政府大量屠杀,很多人被铁丝串起来后,被一起推到淡水河里溺毙,我很想把他们家属所经历的心境表达出来。我找了很多救生员,让他们漂浮在河面上扮演尸体,这一幕从小就刻印在我心坎里。我借着淡水河来表达这场悲剧,因为河流是我们的母亲,也代表母亲的眼泪。
“《全家福》这张,其实是我认为的一张全家福。我想,现在要拍一张全家福是很辛苦的事情,因为年轻人都去大城市了,只有借着每年过年,全家才可以相聚。
“《观音山下的渡船人》表达我对台湾的矛盾情感。早年,我每次到台湾以外的地方,都很想移民,但是,一回到台湾,那些移民的想法就忘记了。在台湾的时候想离开,出去了又想回家。不晓得这是为什么?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们的悲哀。
“我有很多朋友,他们的人生中都有很大的困扰,在我年轻的时候,周围有很多朋友是男、女同性恋,当时整个社会没办法接受,所以他们都活在黑暗的角落里。这幅《返乡之路》拍的就是台湾乡下的贫穷地方,是表达几个大胆的年轻人,在回到家乡的时候,能够把自己的性向勇敢地展示出来。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可我认为这有很大的启示意义。
“《屋顶上的垂钓人》是一对在都市钓鱼的夫妻,他们跟我一样,即便在都市生活多年,但还是会梦到自己的家乡,好像要把之前的梦找回来。这幅作品中,他们好像在水里,快被淹没了,这幅作品如果放大的话,就可以看到,在拍摄时,我真的把整个大楼的楼顶都灌满了水。”
《RAW》系列的每一幅作品,谢春德都是先在稿纸上画出草图,再找来演员和工作团队,像拍电影一样去把画面执行出来,“在拍《RAW》的过程中,我都没有用过电脑,因为,我想很自以为是地去展现传统影像的魅力。”
(文/傅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