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芝冈日记选录(二十六)

2016-05-14 07:16范正明
艺海 2016年6期

范正明

一九五七年(北京)

一月二十八日

下午,《戏曲研究》第二期编辑会议。

一月二十九日

本日写汤年谱(指黄先生自己拟写的《汤显祖年谱》),进展不快。

一月三十日

本日为旧历除夕,晚间团年饭,颇丰盛,盖年前收入多也。写汤年谱。

二月二日

本日写出一九五六年年终干部鉴定自我鉴定资料。计优点:对研究肯深下功夫,不急于求得结论。对质疑问题不隐藏自己,替别人解决问题能尽可能尽的力量。对讨论问题敢于提出不同意见。想对党靠近,两年来对此种要求很迫切。生活朴素,是生平一种习惯。缺点:对马列主义基础不深,对辨证法唯物论须加工研究。研究细致而范围不广,不急于求成而有时难免主观。有时固执己见,有时轻易放松自己意见。生性急躁,轻喜易怒,但两年来对此种缺点已改去不少。有知识分子的多疑心理,此与以前不靠近党有极大关系。与人交际不活泼,使人有木讷之感。

二月三日

本日,开始写《汤显祖年谱》(此与一月二十九日所记有矛盾,可能是指过春节间断几天后又开始写作)。

阅贺麟、关锋哲学史问题论文两篇。

二月四日

王国维《优语录·前识》云:“余览唐宋传说,复集优人戏语为一篇”。又引《梦梁录》“杂剧全托故事,务在滑稽。”《夷坚志》“俳优侏儒,周伎之最下且贱者,然能因戏语而箴谏时政,世目为杂剧”。因认为“宋之杂剧即属此种”。此说亦有一病,盖令人将优人箴谏时政认为杂剧独有作风,后虽有之,其末流余风,不足数也。沈德符《野获编补遗·禁中演戏》条云:“内廷诸戏剧俱隶属钟鼓司(宫廷管理戏剧之机构),皆习相传院本,沿金元之旧,以故其事多与教坊相通。至今上始设诸剧于玉熙宫,以习外戏,如弋阳、海盐、昆山诸家俱有之,其人员以三百为率,不复属钟鼓司。颇采听外间风闻以供科诨。如成化间阿丑之属,以故恃上宠,颇干外事。近日圣意颇觉之,进膳设剧,顿减于旧,此辈亦少戢矣。”《野获编》之今上为万历(皇帝),其时优谏且发展为干与外事,其优人则来自民间戏班,如弋阳、海盐、昆山。故将中国戏强分为滑稽戏与歌舞戏,或以优谏为杂剧专有成分,非也。

二月五日

午后,吴晓芝先生与吴太太同来,因与同往看张岑安先生。

二月六日

午后游厂甸,与启功兄遇。购得王小禖《钟馗图》,去洋三十元。画幅上轴纸裂,当时不曾看出,且幅太大,无可挂之地。一时兴之所至,竟有此失。

二月八日

今天见吴晓报、卢棨评周贻白《中国戏曲史》的文章,题目为《如何认识我们的戏曲文学遗产》。作者站在中国戏曲文学立场批评周著《戏曲史》,因造成作者的主观性。盖周著为《戏曲史》,非戏剧文学评论,更非戏曲文学史也。青木正儿(日本戏剧史论家,著有《中国近世戏曲史》,成书于1931年,中译本由王古鲁翻译)的书,只着重作品介绍一面,周书着重表演形式一面,虽不免矫枉过正,实比青木进展一步。认为形式主义是不对的。因为形式也正是戏曲的主要遗产,中国戏离了形式谈内容是无从谈起的。周书对形式估计也并非全无问题,应当从正面提出意见。周著内容上有不足的地方,有不妥的地方,也应当仔细提出,并采取商讨的态度。《琵琶记》经过长期讨论还不能解决问题。如认为有不对劲的地方就肯定作者违背马列主义,判断也太过早了。作者有些急燥,他反对周的片面,却将自己陷入另一片面。我们要认识的:一,不能以文学作品的分析观点对待戏曲作品;二,不能不管演出形式来衡量戏曲作品,不能否定中国戏曲的某些规律来谈论戏曲作品。

《汤显祖年谱》至今日止,写成两万两千字,明日交一部分稿。

二月十日

《民俗》第六十一、二期合刊,魏应麒《道士师巫口中之临水奶舍人哥》云:舍人哥乃临水奶之儿子,他能往阴间把死人魂魄带到阳世,借女巫的口和生人说话。福州人称为“覆桌”,或称为“讨亡魂”,女巫则称为“神妈”。神妈伏在桌上,如假寐的样子,一人执咒卷念诵,并烧符箓,不到半点钟,亡魂即被请来,借“神妈”的口与阳世亲人说话。请舍人哥咒词云:一炷名香透天庭,二炷名香请神明,三炷名香三拜请,拜请临水陈夫人。家住福建福州府,闽县地方下渡人。天宝二年正月半,亥时生下奶一人。一岁二岁多伶俐,三周四岁奶聪明,五岁六岁学针黹,绣龙绣凤绣麒麟。七岁八岁攻书史,诗词歌赋件件能。九岁十岁去食菜,日夜奉事观世音。十一十二知世事,吩咐爹娘莫做亲。奶娘不是凡间子,乃是观音化二身。奶娘十三去学法,香珠龙女一同行。引到闾山大法院,法主名字许真君。真君见奶微微笑,十部天书传周全。奶娘学法三年足,腾云驾雾转家庭。结义十宫十姐妹,十宫姐妹法高强。天上渺渺是娘将,地下茫茫是奶兵。行法之时天大暗,收法之时天大光。元元二年天做旱,岩磹发火好惊人。奶娘脱胎去祈雨,化身变体下江中。左执龙角右执剑,头戴横额身缚裙。奶在江中礼做法,长坑野鬼到来临。蓆墘四角沉三角,咬指血云到闾山。法主看见血云到,徒弟有难在江中。法主拨出四大将,变化四头鸭姆仔。四头鸭姆好厉害,长坑看见走脱逃。片时满天下大雨,救了世间万万人。许年皇上生太子,旨道请奶斩白蛇。可恨千年长坑鬼,无道千年白蛇精。焚山破洞诛妖怪,此蛇被奶斩三唐(段)。年年驾到娘宫殿,处处奉事奶香烟。天灵灵,地灵灵,拜衣灵通三舍人。灵通三舍骑骏马,亲身下马度僮身(神妈)。度过僮星透阴府,度过僮身透花埕(透,到也。花埕,阴间地名)。急急行,急急走,大路也好行,小路也好走,大路透阴府,小路透花埕。桥上看花花不尽,桥下看水水长流。莫听老人谈古典,莫听秀才话文章。古典好听务日子(将来还有时间),文章好听着留神(费精神)。务人(有人)做戏汝莫看,务人唱曲汝莫听,黄土岭尾汝莫去,大路石板行转梨(回来)。奴奉闾山法主,如律令敇。

宜黄傩戏有法主面,盖妈闾山法主。咒语云是许真君,江西乳娘戏云是徐九郎,徐、许或音近而误,其为陈靖姑之师则同。

二月十三日

午前,往师大讲《琵琶记》,分折故事、人物。

本晚,北京市文化局在北京剧场举行内部演出。计所演二戏:一为《铁公鸡》,李万春演向荣,李庆春演铁鸡翅,李小春演张嘉祥。一为《坐楼杀惜》、《活捉三郎》,马连良演宋江,于连泉演闫惜姣,马富禄演张文远,戏中闫婆称马二娘,盖妈儿娘之沿误。《活捉》闫鬼魂,扮装为袄子、系裙,一手持扇,走云路尚佳,只脚步是鬼,手势则纯是花旦做派,多处俱从减略,故不能见好。问王芷章,则云,京戏鬼魂扮装,原是如此。

二月十四日至十五日

午前往师大讲《琵琶记》“乞丐寻夫”出。

昨日下午,田寿康夫妇来访,云湘剧老艺人王益禄(王益禄为长沙湘剧二团著名大靠老生,擅长“醉戏”,1959年病逝)得疯疾。

二月十六日

本日上午往师大上课,讲《乞丐寻夫》、《张公遇使》(《琵琶记》之二折)。因而谈到“滚调”,“滚调”产生,对曲调的规律性是一种突破,只是这种突破是积累渐变以成突变,终使曲调规律以渐解体。如川剧高腔,昆头而后,即来一长段七字句,如是,曲牌内的长短句只剩下一头一尾。以前谈“滚调”者,只认为是弋阳腔的一种规律,不认为是一种突破曲调规律的民间创造,因时因地不断发展。由“滚唱”、“滚白”的增入,渐使曲牌本身发生变化,渐至滚、唱混融,渐至七字句多,长短句少,乃是一种必然趋势。

今晨《光明日报》有茧仁著论,驳赵景深(戏剧史论学者)“昆剧剧本可以删改么”的意见,题名《名著只能保存么》。赵的反对改和人们的主张改,对改的字义上有些不同,因此各执一面,无法接近。实则不断变改是戏曲的必然发展,不但于“滚调”证之,即梅兰芳的《游园惊梦》,与旧演法已不相同。《琵琶记·张公遇使》,今日昆曲演唱、道白生动,已大非旧本面目。此种变革盖由不断演出的长期经验积累,中有不知数的艺人费去了难计算之心力,既非赵所能阻,也不是今人能潦草从事,自信能由一人主观轻作改移者也。

下午往田家回拜寿康(田汉三弟田洪,此时由长沙赴京探母)。晚往北京饭店看《滑油山》、《探阴山》演出。

二月十七日

《滑油山》与《探阴山》两剧,剧中均有“阳世三间”语词。长沙俗语中有此一词,不知其所出。《探阴山》似是北方戏,此语词所自来,值得研究。

《滑油山》与其名曰鬼戏,不如正名为劝世文,盖一种笨拙之因果说教戏也。《探阴山》乃是一折光镜,演的阴间,骂的人间,更不能以鬼戏一词尽之。惟《探阴山》前段演人,后半演鬼,如两存之,而后半只是前半故事延续,作用在为前半作报应说明,不能达到借鬼骂人,借阴间骂人间之折光作用。故当裁去前半,使后半独自演出,成一完整故事,则前半一提即止,在故事中只居附带说明地位。

前半演出极拖沓,情节突兀,不合实际进展。如李保勒死柳金蝉,不埋尸灭迹,反露尸喜鹊桥边,引起柳家经(报)官,将事闹大。如颜查散非凶犯,只须向当晚借宿之友家一查即明,问官江万里不如此做,包拯则必阴司查看,舍近求远。

前半恶人李保,受害冤人为柳、颜,糊涂官为江令。后半舞弊判官为张洪,受害人为柳,主观主义之主司为阎君,如结穴在铡判官,则后半与前半不是一完整的故事。

后半情节紧凑,与前半另成一种风格。张判、阎君与(有)正义感之油流鬼各具显明性格。柳金蝉则是此剧故事之一条线索,原可独自成为一出好戏。

戏当从柳鬼魂往一殿报到演起,到铡判官止。必须铡判官,最好当阎君开铡,即下幕戏名亦须定名为《铡判官》。

宋仁宗放花灯,除《探阴山》,更有《打龙袍》,可见宋仁宗与都市技艺之关系。

二月二十日

替赵景深校阅他所选注的《明清传奇选》,费去不少的力。

《鸣凤记·写本》,由副净扮杨家先灵上场,阻止杨继盛写本。和后段杨妻上场劝阻杨继盛,共同说明一个问题。即杨要尽忠报国,既顾不到妻子,也顾不到杨家的祖宗三代。古来以承宗接代为孝,即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作才借鬼哭来说明忠孝不能两全,既不能用迷信二字来加以抹煞,如果说预示不良后果,则杨已早知后果不良而决心为之。赵云,《写本》之鬼魂,乃借用正德初常熟蒋钦劾刘型号的一段传闻,即借用又何害?此亦鬼戏课题之一也。

二月二十一日

昨日在北京图书馆借到钱谦益《列朝诗集》、汤显祖《问棘邮草》。

《问棘邮草》二卷,明刊本,前缺页。本书题云:“汤海若《问棘邮草》,临川汤显祖义仍父著,山阴徐渭文长父批释,张汝霖肃之父校。”因缺页,当(为)本书序。书发刊时日不可知,惟徐文长卒于万历二十一年,其年汤任遂昌县,年四十四岁,则诗文为四十四岁前作,且万历二十一年前汤已刻有诗文集矣。“问棘”为汤之堂名。汤有《问棘堂》诗云:“问棘堂前旧草筵,百年生活胜焦先。娟娟树底青羊出,历历江头白鸟悬。计牒古人随下吏,遗荣初此学中仙。荆关独抱归来意,日落平林生细烟。”集名“问棘”,知其时无“玉茗堂”也。

本日校阅《明清传奇选》竟,计费去两整日功力。

二月二十二日

刘策老来函云:《庄子解诂辨证》已由田汉交郭先生(郭沫若)。回信云:将在《历史集刊》作三次登出。绪言附在最后。刘策老对此事已急不可耐,得此当稍安矣。

汤显祖《逢南都张觅玄麻姑山从余来华盖,便辞去游河关》云:“红泉过灵谷,王郭两金昆。更揖浮丘子,吹箫响云门。手携山海经,,疑君郭景纯。”则华盖山之王郭丘当是浮丘伯、王子晋、郭景纯也。又《送谢廷谅往华盖寻师》云:“秋来旅客易山行,牌版今传华盖名。华子冈头起空翠,芙蓉峰底接云清。风前笑挹浮丘袖,月下偷吹子晋笙。吐气为桥傥先度,题诗还似蜀青城。”红泉、牌版见谢灵运《入华子冈是麻源第三谷》诗:“铜陵映碧涧,石澄泻红泉”、“图牒复摩灭,牌版谁闻传”句,铜陵正临川地也。又《友可便欲仙去次韵赏之》云:“愁君多病难摇落,牌版红泉有秘踪。”亦指华盖寻师而言。

认购公债一百元。复黄大成、刘策老函。寄走《明清传奇选》稿。

汤又有诗题云:“与谢献可。献可吾师徐子拂之子之才婿也。就读东县,梦予有寄,乃昆友可朝宝盖去一宅清斋,献可忽来商扬鸿宝之事,取《阿难华严经》而去,即事赠之。”诗云:“未妨醽醁清斋饮,且摘秋黄白露蔬。”盖谢友可曾朝华盖云。

二月二十三日

万历三十八年二月,郑洛子原任参处南京户部郎中,郑材挟恨阻挠原任吏部待郎赵用贤,谥典通司廉得其状,两疏皆寝之。材并劾通政使曲迁乔、吴默为壅蔽。迁乔据实纠参。中有云:“方居正(指宰辅张居正)用事时,选郎蒋遵箴为居正所昵,遵箴以望五之年丧妻,且家粤西,与郑家安肃者相去万里。材时已通籍,力怂恿其父郑洛,以及笄妹委禽焉。致女痛恨父兄,至不肯归宁。盖一念山水之昵,至不难以妹为饵,而用贤每于众中讼言之。”(《明实录》卷四百六十七)

二月二十六日

今日为我六十三岁诞辰(农历正月二十七日)。……刘仲生与一生客余先生来。余新从长沙来,云元宵节长沙出灯、放花炮,治安当局用水龙喷射,秩序大乱,踩死观者二十余人,陈尸新九如斋南货店前。胡博苏来,云无钱治病,以二十元赠之。同进午餐后,余往文联大楼参加市文化局所召开之《铁公鸡》、《活捉三郎》、《滑油山》、《探阴山》四剧座谈会。

三月一日

万历十三年十二月丁亥,夺御史辛志登俸。志登劾奏宣大(山西宣府、大同)总督郑洛十二罪。一日,广人蒋遵箴,夤缘旧辅,为文选郎。遵箴有妻之丧,闻洛有女及笄,托志登求之不得,再托所厚王篆求之,亦不得。适宣大缺出,洛请篆,篆要之曰:兄必欲得军门,须成蒋婚事,洛即许之,且属篆得相公一见为信。篆、遵箴过居正,语于洛指,洛随往谢,而婚媾偕。不五日,遂有总督之命。洛妻闻而囗绝,女哭且詈,洛亦无可如何。上以志登追论,为夺俸半年。(《明实录》一百六十九卷)

午后往雍和宫,看跳布扎克。天雪冰冻,仍与文蕖同往。本日雍和宫售票万张,所到人数极多。地湿不能坐,人人立看,故秩序极难维持。立处距台近,亦只见台上鬼神头面,及两手平举作舞。大威德神上场,已不可耐。……雍和宫修理后,今始开放,宫中大佛,亦初次得见。

颖陶兄云:戏曲虽综合艺术,但需通过表演,乃得完成最后一步。其言甚当。又云:中国戏曲须从其本身加以衡量,反对从外国来之一种说法。专从中国戏曲本身衡量,则范围不免太狭。张院长(当指张庚,时任中国戏曲研究院副院长)问:打鬼与中国傩舞有关系否?此虽难言中国傩舞出于打鬼,但谓全无关系却又不然。又云:中国戏曲由于孙叔敖之优孟衣冠,亦不能说与戏曲无关。优孟衣冠已成为一故典,谓古优与中国戏曲有关则可,谓优孟衣冠为中国戏曲起源则不可。又将剧谈与剧字起源结合,论古剧专重滑稽谈论,不重歌舞,亦非所宜。

三月四日

长乐郑氏藏富春堂刊新刻出像点板音注李十郎《紫箫记》,临川红泉馆编,新都绿筠轩校,金陵富春堂梓。汤有《忆红泉》、《七月四日天清步出城西门望红泉宝盖》……、《红泉卧病怀罗浮祁衍曾》等诗。又《寄户部周元浮》第三首云:“朝游红泉蹬,夕宿青云垂。”《望樟原》云:“石蹬红泉非外奖。”徐渭注云:“石蹬红泉是临川之泉,谢灵运《华子冈》诗语也。时灵运为临川守。”

纪事:午后往吉祥戏院看川剧《情探》、《拉郎配》演出。杜颖陶云:写剧本当予演出者以更多自由,不当使演员胶着于剧作者之笔管下,故深爱《拉郎配》。《情探》独立自成一出好戏,亦正如《活捉三郎》,不必求故事之有头有尾。又如《叫夜盗韩》,贼所盗为韩信家,其故事不可知,而此一出戏却甚完整。《刘海砍柴》亦是一例。故不必因全牛而废此美脔也。

三月六日

唐钺《关于中国哲学史研究所引起的三个问题》说:“我以为我们应该认为凡是反映自然和社会的发展规律的,有解放生产力的作用的,合乎人民的利益的思想,就是唯物主义思想。”他对于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了解得比较宽泛。他说:“马克思主义出现以前是没有彻底唯物主义的社会思想,但不是不能有部分唯心主义的社会思想。”汤显祖的哲学根基是主观唯心论,但汤曾有“师讲性,某(我)讲情”的话,提出情字和理学家的性作斗争,是不是唯心论的内部斗争呢?讲到情就不能离开自然,离开社会,更不能离开人民的愿欲,情的本身就充实了现实的活力,已不是虚无空洞的东西了。因此,情和性的斗争实际上要看成是唯物主义思想和唯心主义思想的斗争。

唐钺又说:“神秘主义自身是错误的、唯心主义的。它所含的教会不应压制个人思想,这个主张与神秘主义没有必然的联系;当时在神秘主义这个招牌之下提出,只是偶然的现象。起进步作用的是这个主张而不是神秘主义自身。”汤显祖所讲的情和理学家所讲的性原没有必然的联系,也正像他的文学修养、戏曲好尚和他的意气情性和主观唯心论的思想原没有必然的联系。“景上缘,想内成,因中见”并不是正确的解答,正确的解答却还是“宦族名门,虚度青春”,“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的现实问题所引起少女的烦闷,进步的意义不在前者而在后者。

唐钺又云:“巴克莱的哲学是唯心主义,他想用‘视觉新说作论证。这个新说,指出人的空间知觉,如对远近的知觉,不是直接看见的,乃是由现在看见的与以前动手动脚的经验联结的原故。这个观察是正确的。巴甫洛夫也提到这一类现象,说他就是条件反射。所以巴克莱的‘视觉新说是对心理学的贡献。但从这个新说并不能得到主观唯心论的结论。并且这个新说,自身并不是唯心主义。这个新说的好处,并不是唯心主义的好处。”唯识论也有些心理学的成分值得加以摘录,并根据唯物论的见解加以解释。有人说临川善写梦,但梦亦现实所有,写来不蹈空,又何背于唯物主义?!杜丽娘出死入生,亦只是梦的夸张,不作唯识论解释,则所得结论与主观唯心论无涉也。

读本日《光明日报·哲学》第七十七期,因想到《牡丹亭》的一些问题。

往师大授课,讲《惊梦》折。

三月八日至四月七日

梦祯字开之,秀水人,万历丁丑会元,选庶吉士,除编修,与同年进士沈懋学、屠隆以文章意气相豪。时相不悦,左官外谪,移南京国子司业,历右庶子,拜南国子祭酒,为南曹郎,劾免,遂不复出。筑室孤山之麓,家藏《快雪时晴贴》,名其堂为快雪。为紫柏可公幅巾弟子,钳锤评唱,究竟第一义,蒲团接席,漉囊倚户,四方学者日进。身执经卷,朱黄甲乙,禅灯文室,清歌洞房,海内望以之为仙真洞府。归田九年而卒,年五十有八。有《真实居士集》若干卷。为诗文疏朗通脱,不以刻镂求功,而佛乘之文,憨大师极推之,以为宋金华之后一人也。(《列朝诗集·丁十五·冯祭酒梦祯》)冯《五十篇序》云:“今岁丁酉八月二十二日,余五十县弧之辰。”丁酉为万历二十五年,其年汤显祖四十八岁。则冯比汤长二岁。冯归田九年而卒,年五十有八,则其年为万历三十三年乙巳。其年汤显祖五十六岁,达观(即真可和尚,为明代四大高僧之一,汤显祖好友)死万历三十一年癸丑,比冯死早二年。又《五十篇序》云:“昔人云,五十之年,忽焉已至,悲始衰也。今年丁酉八月二十二日,余五十县弧之辰,鉴止足之分,伤流光之驶,有怀家园,思投簪笏,乃赋斯篇。”则其时仍在南祭酒也。《野获编·卷二十六》云:“顷岁丁酉,冯开之年伯为南祭酒,东南名士云集金陵,时屠长卿年伯久废,新奉,恩诏复冠带,亦作寓公。《五十篇》云:“县弧睠秋辰,称觞来故知。”则屠等当亦在座也。又万历三十一年癸卯三月,达观与《冯开之书》云:“客岁沈訒卿看冯琢庵脉后,谓贫道曰:琢老若不速回去,则应酬不减,静机无繇,恐入春大命难保。今年琢庵果死。噫!琢庵死而先生顽然不惊且痛,则先生死期亦不远矣。”陆符《法仞识》云:“师以万历癸卯蜡月灭度,是岁与先生书,尤加痛切。甚以死机不远折其游湖高情。乃大师既逝,而先生亦不久旋殇,若夙照而预谶者。”(《紫柏尊者别集·卷三》)达观比冯早死仅二年,可复按之。

梅鼎祚,字禹金,宣城人,云南参政守德之子。禹金舞象时,陈鸣埜、王仲房皆其父客,故禹金少即称诗,长而与沈君典齐名。君典取上第,禹金即弃举子业,肆力诗文,撰述甚富。万历末年六十七,赋诗说偈(偈,佛经中的唱词)而逝。有《鹿裘集》六十五卷。禹金于学博而不精,为诗宗法李何,虽游猎汉魏三唐,终不出近代风调。七言今体步趋李于鳞,又其靡也。秋减叶声中,五字擅场,虽千章万句亦何以加。禹金好聚书,尝与焦弱侯、冯开之暨虞山赵玄度订约搜访。期三年一会于金陵,各出所得异书逸典互相雠写,事虽未就,其志尚可以千古矣。(《列朝诗集丁十五·梅太学鼎祚》)

《三醉龙使君帐中歌》:清霜初报湖中客,阴云出鬼如蟠石。今朝又入郇家厨,一旬三醉龙君席。龙君豪饮卷白波,食单事事敌韦何。渍密遂夷(两字左有鱼傍)那可赏,饮乳蒸豚未足多。更看蒲叶传新菜,别有樱桃字饆饠。平生最爱寒消粉,此地新煎热洛河。野夫饱食兼大醉,龙嘶醒眼雄相视,直邀玉女对投壶,催复铁骑横铙吹。一官从左禄从微,好向文君问典衣。有酒且开北海座,无粟仍守东方饥。滴滴莲花漏欲尽,天河渐涸残星陨。难辞犹泊孝廉船,来朝再就丹阳尹。(《列朝诗集丁十五·梅太学鼎祚下》)(页边记:龙君阳之厨传)

守箕字季豹,宣城人,禹金之叔也。秀才不第,潦倒自放,与歌姬妮好,伺其登场彷徨侍立,移日分夜,必尾其后而归。流寓十年,贫不能糊口,死于白下,诗不能今体。(《列朝诗集丁十五·梅太学守箕下》)(页边记:白下歌姬登场,当时士大夫风流,汤显祖亦难独免。)

希言字简栖,少遇家难,辟地之吴门。博览好学,刻意为声诗。王百谷见其诗曰:后来第一流也。力为延誉,遂有声于诸公间。薄游浙东、荆南、豫章,屠长卿、汤若士诸公皆称之。人以为秦川贵公子。不屑持行卷,饰竿牍,追风望尘,仆仆于贵人之门,而又不能无所干谒。稍不当意,矢口漫骂,其或形之笔牍,多所诋諆,人争苦而避之。以是游道益困,卒以穷死。(《列朝诗集丁十五·钱山人希言》)

大师讳德清,字澄印,全椒人,族姓蔡氏。年十二,辞亲入报恩寺,与雪浪恩公并事无极法师。内江赵文肃公摩其顶曰:“儿他日人天师也。”师以江南习气软暖,宜入春冰夏雪苦寒不可耐之地,以痛自磨砺。飘然北迈,参偏融、笑岩二老,偕妙峰登公栖北台之龙门,老屋数椽,在万山冰雪中,日寻绿溪,横约危坐其上,忽然忘身,众籁阒寂,身心湛然,如大圆镜,大事既彻,光明四炤。慈圣皇太后建祈储道场于五台,师与妙峰实主其事。光宗应期降诞,师乃栖东海牢之山。慈圣遣使再征不能致,布金造寺,赐额曰海印。居十三年而黄冠之难作,飞章逮系,拷掠备至,按慈圣前后所赐帑金以数十万计。师从容仰对,谓当体圣孝,存国体,且振饥三千金,有内府薄籍可考,乃坐私造寺院遣戍雷阳,以丙申二月抵戍所。厉饥三年,白骨蔽野,如坐尸陀林中。居五年,住锡曹溪,大鉴之道,勃焉中兴。甲寅,慈圣宾天,诏至,乃恸哭,披剃初返服。于是东游吴越,赴紫柏之葬于双径,吊莲池于云栖,结庵庐山五峰下。居四年,复往曹溪。示微疾,危坐而逝。天启三年之十月也。(《列朝诗集·润三·憨山大师清公》)

贽(李贽)字宏甫,晋江人,授教官,历南京刑部主事,出为姚安太守。政令清简,公座或与禅衲俱,簿书之间,时与参论,又辄至伽篮判了公事。逾年入鸡足山,阅藏不出。御史刘维奇其人,疏令致仕。与黄安耿子庸善,罢郡,遂客黄安。子庸死,遂至麻城龙潭湖上,闭门下,日以读书为事。一日,恶头痒,倦于梳栉,遂去其发,秃而加巾。卓吾所著书,于上下数千年之间别出手眼,而其掊击道学,抉摘情伪,与耿天台往复书累万万言,胥天下之为伪学者,莫不张胆心动,恶其害己。于是咸以为妖,噪而逐。马御史经纶迎之于通州,寻以妖人,逮下诏狱,狱词上,勒还原籍。卓吾曰:“我年七十有六,死耳。何以归为?”遂夺雉发刀自刭,两日而死。御史收葬之通州北门外,焦竑题其石曰:“李卓吾先生墓”。过者皆吊焉。袁小修尝语余曰:“卓老多病寡欲。妻庄夫人生一女。庄殁后,不近女色,其戒行,老禅和不复是过也。”平生痛恶伪学,每入书院讲堂,峨冠大带,执经请问,辄奋袖曰:“此时正不如携歌姬舞女,浅斟低唱。”诸生有挟妓女者,见之,或破颜微笑曰:“也强似与道学先生为伴。”于是麻黄之间,登坛讲学者衔恨次骨,遂有宣淫败俗之谤。(《列朝诗集·闰三·卓吾先生李贽》)

李贽有《赠西人利西泰》云:“逍遥下北溟,迤逦向南征。刹刹标名姓,山山记水程。回头十万里,举目九重城.观国之光未,中天日正明。”(同上)

邹迪光,字彦吉,无锡人。万历甲戍进士,官至副使,提学湖广,罢官时年才及强。以其间疏泉架壑,征歌度曲,卜筑惠锡之下,极园亭歌舞之盛,宾朋满座,觞咏穷日,享山林之乐,几三十载,年七十余乃卒。愚公亡,而江左风流尽矣。前、后集三百余卷,连篇累牍,烦缛醲艳,无如其骨气猥弱,不堪采撷,其文又不必置喙矣。隆(庆)万(历)间,王弇州(即王世贞,明代文学大家)主文章之盟,海内奔走歙服。弇州殁,云杜回翔栖宦,由拳潦倒,薄游临川,疏迹江外。于是彦吉与云间冯元戎乘间而起,思狎主晋楚之盟。长卿(屠隆)游戏推之,义仍(汤显祖)亦漫浪应之,二公互相推长,有唐公见推之喜。彦吉沾沾自负,累见于词章,而又排诋公安,并撼眉山,力为弇州护法,盖欲坚其坛墠,以自为后山瓣香之地,则尤可一笑也。长卿通脱,多可而少怪。义仍孤峭,心薄王李,鄙其尸盟,次睢之社,朱弓之祥,归于不知何人,颔之而已,非其所屑意也。二公晚交于予,然义仍亦有微词相闻,并及云杜,词坛争长,等如蛮触,今皆成往劫事矣。彦吉之诗,优于元戎,点缀风雅,亦得可观。(《列朝诗集丁十六·邹提学迪光》)

凤翼字伯起,长洲人。与其弟献翼幼于、燕翼叔贻并有才名。吴人语曰:“前有四皇,后有三张。”伯起、叔贻皆举乡荐,幼于困国学。叔贻蚤死,而伯起老于公车,年八十余乃终。伯起善书,晚年不事干请,鬻书以自给。好度曲,为新声,所著《红拂妓》,梨园子弟皆歌之。伯起与余从祖春池府君同举嘉靖甲子。余弱冠与二三少年冲酒阑入其家宴,酒阑烛炧,伯起具宾主,身行酒炙,执手问讯,其言蔼如。先进风流,至今犹可思也。(《列朝诗集丁八·张举人凤翼》)

《列朝诗集丁七·梅主簿蕃祚下》:“蕃祚字子马,宣城人,禹金之从弟也。以上舍为宁乡主簿,迁滋阳县丞,贫而有傲骨,与曲中马湘兰(秦淮八大名妓之一)善,每出游困乏,马(湘兰)辄解囊资助之。”

四月八日

《听李节弹筝和文文水韵》:“汩汩寒泉泻玉筝,泠泠标格映清冰,愁中为鼓秋风曲,不负移家往秣陵。”注云:“教坊李节《筝歌》,何元朗(戏曲家,蓄有家班)品为第一,盛仲交有《元朗席上听弹筝》诗,诸公皆和之。金陵全盛时,东桥每宴集,必用教坊乐,以筝琶佐觞。武宗(明正德皇帝)南巡,乐工顿仁随驾至北京,在教坊学得金元人杂剧词,何元朗家小环尽传之。老顿言,此曲怀之五十年,今供筵所唱,皆是时曲,此等词并无人问及,不意垂老遇知音也。”(《列朝诗集丁七·何孔目良俊下》)

又乙卯八月,余觞客清江之上,座有《李节鸣筝》、《质山咏》二绝句,次其韵。(同上)诗题中的乙卯,乃嘉靖三十四年。又诗题云:“研山中翰许歌者李生以名香,久不见至,书此戏之。”则李节男乐工也。(同上)又黄姬水《赠歌者李节》云:“弦上歌珠字字清,乍欢还怨不胜情。当筵醉杀新丰客,十四楼中第一声。”(丁七·黄秀才姬水下)弹筝乐工乃有歌者之称.又黄《听查八十弹琵琶歌》:“寿州钟郎善琵琶,国工敛手咸咨嗟。阮朱绝艺那能续,不惜千金传一曲。八十从师芦子城,五年技尽六弹成。抑扬按捻擅奇妙,从此人称第一声。”(同上)查八十琵琶传自寿州钟郎。沈德符《顾曲杂言》云:“而吴中以北曲擅场者,仅张野塘一人,故寿州产也。”琵琶传自寿州,北曲亦传自寿州,则寿州为北曲南来重镇。又金銮在衡《听胡琴》云:“悲语发哀弦,声声道野仙,谁将胡地乐,留作汉人传。”(《丁七·金山人銮》)《少室山房笔丛》云:“张进士新勿善也,乃以(魏)良辅校本,出青于蓝,偕赵瞻云、雷敷明与其叔小泉翁,踏月邮亭,往来唱和,谓之南马头曲”。张大复《梁辰鱼传》云:“尝除夕遇大雪,既寝不寐,忽令侍者遍邀诸少年,载酒放歌,绕城一匝而后就睡。”《少室山房笔丛》云:“梁伯龙作江东《白苧(记)》、《浣纱(记)》诸曲,与郑思笠精研音理,唐少虞、郑梅泉、王七辈杂传之。”当时所重盖在音乐与曲词,南北曲无不然。顿仁所传,何家小环所唱,查八十所弹,亦皆此类。何元朗有《春日皇甫司勋见过》、《余出小环以筝琶侑觞》、《司勋为赋》三绝句、《率尔奉答诗题》,附皇甫子循原作。(《列朝诗集丁七·何下》)皇甫诗第二绝:“不妨歌舞借人看”何诗第一绝云:“灯下曾观舞丽华,小庭亦复沸筝琶。”则皆歌舞并举。此时戏曲这小庭宴集所用,故重音乐曲调。李节能筝,而有歌者之称,当属此类。张祐《听查八十琵琶》诗注:“查曾应诏教内人,如唐之贺老.晚年流落江湖,人多题赠,亦如开元之感也。”(《列朝诗集丁九·张祐下》。注云:诗见李子田《艺圃集》)梅禹金《顿姬坐追谈正德(明武宗)南巡事》诗,注云:“顿之先有顿仁弹琵琶,及角妓王宝奴,俱见幸。”李节弹筝乃又有歌者之称,顿仁

学得金元杂剧词,乃又云弹琵琶。何家小环以筝琶侑觞,而云歌舞杂剧。查八十琵琶学自寿州,乃与野塘乡里同是一地,知学琵琶即将学北曲。查曾为正德供奉,与顿仁地位同。

颖陶兄云:寿州有蔡状元,其母守节不下楼,作烟斗出卖,以绳缒于楼下而售之。抚子成状元。耻其业贱,徙家安庆石排,乃携寿州艺人来石排,安庆腔之导源以此。但寿州并无状元姓蔡者,或出于传言也。

四月九日至四月三十日

岳岱东伯《悼乐工刘淮》云:“曾随正德年中驾,亲见昭阳殿里花。燕赵悲歌何处觅,旅魂飘泊楚在涯”(《列朝诗集丁八·岳山人岱下》)所云“燕赵悲歌”,盖指北曲而言。

梁太学辰鱼《赠王卿》云:“绛罗裙软醉榴花,午夜高楼月倍嘉。曲罢暗香人不识,半槽余暖在琵琶。”(《列朝诗集丁八》)亦琵琶妓也。

(阮)自华字坚之,怀宁人,万历戊戌进士,除福州府推官,大计坐谪,累迁至户部郎,出知庆阳府,谪补邵武,崇祯三年罢归。未几卒。父鹗事永陵,总督征倭,失事下狱死。坚之起,覆巢完卵,感慨力学。少为歌诗,多疾谗畏祸,魁垒用壮之思。为人跌宕疏放,好从学佛者游,嗜酒为长夜之饮,为理官时,直指行部,扶酒入谒,甫下拜,咯呕狼籍,喷污直指衫袖,遂致露章。晚为郡守,不视吏事,宾客满堂,分简赋诗,遨游山水间,称风流太守。尝大会词客于凌霄台,推屠长卿为祭酒,丝竹殷地,列炬薰天,宴集之盛,传播海内,复为直指所纠而罢。(《列朝诗集丁十六·阮邵武自华》)汤(显祖)《答阮坚之》云:“达观于章门舟中道我法中猛持,异日有坚之”。则阮与达观交谊亦厚。

自华戊戌进士。其年冬,达观来临川。达观章门舟中语,盖明年己亥语也。

(邓)渼字远游,新城人。万历戊戌进士,除浦江知县,调秀水,召为河南道御史,巡按云南,出为山东副使。历参政、按察使,以佥都御使巡抚顺天,天启乙丑为逆阉(魏忠贤)所恶,遣戍贵州。崇祯初赦还,未及用而卒。有《留夷馆》、《南中》、《红泉》诸集。其自序谓十岁喜诵唐人诗,年十五始学诗,生长寒素,衣食多累。三十成进士,州县为劳。征拜御使,需次邸舍,朝请多暇,谢绝人徒,悉取毛诗、楚骚,下逮三唐,细阅而深思之,神明默识,霍然悟汗。乃知我明诸公之学古人,都在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远。王李既废,流派各别,狂瞽奔逐,实繁有徒。孝丰吴家竳,词林老宿,见楚人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予厉声诃禁乃止。远游当王李末流,楚人崛起之会,欲箴砭两家之病而集其所长,其志则大矣。……(《列朝诗集丁十六·邓佥都渼》)

邓远游有《春日述怀寄汤义仍四十韵》,乃巡按云南时作。诗云:“汉城春阴尽,苍山旅病淹。”又云:“五尺秦通道,单车即瘴炎。”似由河南经汉中由川入滇。诗又云:“以予婴世网,念子独渊潜。”则其时汤已经家居。邓万历戊戌进士,即汤上计西归之年,盖晚交也。汤有《答邓远游侍御》书,邓曾往临川见汤,盖自秀水令召为河南道御使,便道过临川也。书云:“承问大计事。”则此书之作,距辛丑当不远。

(陈)继儒字仲醇,华亭人.少为高才生,与董玄宰、王辰玉齐名。年未三十,取儒衣冠焚弃之。与徐生益孙结隐于小昆山。仲醇为人重然诺,饶智略,精心深衷,妙得老子阴符之学。娄东四王公雅重仲醇,两家子弟如云,争与仲醇为友,惟恐不得当也。玄宰久居词馆,书画妙天下,推仲醇不去口,海内以为董公所推也,咸归仲醇,而仲醇又能招延吴越间穷儒老宿,隐约饥寒者,使之寻章摘句,族分部居,刺取其琐言僻事,荟蕞成书,流传远迩。欵启寡闻者,争购为枕中之秘。于是眉公之名,倾动环宇。远而夷酋土司,咸丐其词章;近而酒楼茶馆,悉悬其画像;甚至穷乡小邑,鬻粔籹(一种油炸面食),市盐豉者,胥被以眉公之名,无得免焉。直指使者行部,荐举无虚牍。天子亦闻其名,屡奉诏征用。年八十余,卒于茶山之精舍。(《列朝诗集丁十六·陈征士继儒》)

(屠)隆字长卿(剧作家,有《紫毫记》、《昙花记》诸作),鄞县人,万历丁酉进士,除颖上知县,调青浦,升礼部主客主事,历仪制郎中。长卿令青浦,延接吴越间名士沈嘉则、冯开之之流,泛舟置酒,青帘白舫,纵浪泖浦间,以仙令自许。在郎署日放诗酒,西宁宋小侯(世恩),少年好声诗,相得欢甚,两家肆筵曲宴,男女杂坐,绝缨灭烛之语,喧传都下,中白简罢官。壮年不自聊,纵游关塞,思得一当。归而谈空覈玄,自诡出世,晚年一无所遇,为大言以自慰而已。吴人孙荣祖挟乩仙,称慧虚子,长卿笃信之,病革犹扶床凝望,几慧虚飚轮迎我,怅怏而卒。长卿既不仕,遨游吴越间,寻山访道,啸傲赋诗。晚年出盱江,登武夷,穷八闽之胜。阮坚之司李晋安,以癸卯中秋大会词人于乌石山东之凌霄台,名士宴集者七十余人,而长卿为祭酒。梨园数部,观者如堵。酒阑乐罢,长卿幅巾白纳,奋袖作《鱼阳掺》(击鼓)。鼓声一作,广场无人,山云怒飞,海水起立。林茂之少年下坐,长卿起,执其手曰:“子当为挝鼓歌以赠屠生,快哉,此夕午古矣。”归而游吴,涉江,留连虞山狼五间,判年始还,未几而卒。长卿虽为吏,家无余赀,好交游,畜声妓,不耐岑寂,不能不出游人间,自谓采真者十之三,乞食者十之七,盖实录也。(《列朝诗集丁十六·屠仪部隆》)屠隆有《刘御使歌》。歌云:“何人杀孔融,何人杀臧洪,男儿出身报天子,俛首屈死蓬蒿中。”又云:“谁当迎御史,上帝特遣关龙逢(夏代末年大臣,忠谏被杀)。”又云:“游戏白玉堂,消遥黄金牖,椒山青霞亦公友。”对刘台备极推崇。诗成于刘台雪冤后也。

(李)维祯字本宁,京山人,隆庆戊辰进士,选翰林庶吉士,除编修,进修撰,出为陕西参议,浮湛外僚几三十年。稍迁南太常,拜南京礼部侍郎,升尚书,致仕,年八十卒。本宁在史馆,博闻强记,与新安许文穆齐名。同馆为之语曰:“记不得问老许,做不得问小李。”自词林左迁,海内谒文者如市,洪裁艳词,援笔掸洒,又能骫骳曲随,以属厌求者之意。其诗文身价腾涌,而品格渐下。为人乐易阔达,交游猥杂,有背负者,穷而来归,遇之反益厚。(《列朝诗集》丁六·李尚书维祯)

(帅)机字惟审,临川人。隆庆戊辰进士,为南膳部郎,谪彰德同知。万历甲午,进《平西夏颂》,诏付史馆。稍迁南刑部郎,移疾归。进《两京赋》,出知思南府,论劾免官。惟审与汤义仍为友,长于义仍十余岁。惟审为郎,义入南成均,晨夕过从,故有“著官须访戴,脱冠须访帅”之诗。惟审罢思南卒,其子从龙事义(仍)甚谨。义(仍)长子殇于南都,哭之,诗曰:“泉台帅伯堪依止,为道从龙一片心。”两家交谊可知也。惟审有《临川四隽》诗,为汤孝廉显祖、谢秀才友可、曾秀才粤祥、吴公子拾之。汤诗则以惟审为首。惟审多读古文奇字,好词赋,拟古二京(即《两京赋》)及诸篇什,仅存营魄。要为淹雅名士。曾、吴诗皆不传。友可名庭谅,与其弟曰可名庭赞,皆举进士。宦皆不达。义仍晚年以词赋倾海内,而二谢(庭谅、庭赞)著作庸猥,为时所轻。友可心不能平,尝语予曰:“汤生少游贱兄弟间,贱兄弟读《文选》,汤生亦读《文选》。”余笑应之曰:“词人读《文选》,正如秀才读《四书》,看作手如何耳。”余姚孙鑛论近代文章家,称能为六朝者,曰汤某、谢某。世人耳食如此。无怪乎友可之自负,剌剌不休也。(《列朝诗集丁十二·帅思南机》)

谋墛字郁仪,以中尉摄石城王府事,理藩政一十年。贯串经史,博览群籍,通晓本朝掌故,著书百有十二种,皆手自缮写,稿至数易,未尝假手小胥(手下小吏)。辩论古今,倾倒腹笥。黄贞父为进贤令,投谒抗礼,剧谈久之,逡巡改席。次日遂北面称弟子。易箦之前,犹与诸子说《易》,分夜不倦。越二日而逝。南州之人私谥曰贞静先生。(《列朝诗集闰五·宁藩贞静先生谋墛》)

汤有《丁未上巳同丁右武参知,王孙孔阳、郁仪、图南、侍张师相杏花楼小集,莆中蓝翰卿适至,分韵得楼字》诗。丁未,万历三十五年,当汤五十八岁时也。又有《上巳前一日永宁寺同莆中蓝翰卿、宗侯郁仪、孔阳、孝廉邓太素》,则丁未上巳前一日也。诗云:“发春如有期,扁舟一游此。”指翰卿来南昌也。又云:“同声百年内,朱门二三子,零落在兹辰,留连及芳齿。”指当时游侣也。又云:“且就声闻醉,将妨语言绮。”又云:“所幸无俗物,吴讴稍清耳。萧条随曲终,局促非愿始。”则永宁寺之集,乃有昆曲佐觞,而汤则对昆曲有贬词。当时寺中集会多演剧,盖就寺中戏台欤?又云:“上巳即晨游,明湖恣清泚。”则指杏花楼小集也。

汤《答蓝翰卿莆中诗序》:“立秋周仲先明府过此,而后括苍生叶幹至,始得翰卿所贽诗草稿并良书千言,情诗三首。循之奥博精丽,莲岳不足为其峭深,蜃市不足为其光怪,昔人睹灵光而罢赋,读雌霓而盱衡,异时翰卿以之矣。”序中对蓝诗备极赞扬。后云:“如此退居弟子,谁是先醒,使人惭愧,虽然,必有以报。九日一问龙沙,取道麻源可也.”其时汤家居苦岑寂,周仲先,叶幹介、蓝翰卿,投贽于汤,汤深赞其文,乃约其来临川相见。诗云:“五十今有余,百岁苦无一。荣华凄后雕,朋侪感先暱。初伤文赋情,久卧烟霞疾。所期动苍莽,此意成萧瑟。不谓岭海内,乃有渊云出。玉瘁悲秋九,枚壮观涛七。势与觚稜厉,风兼羽陵逸。灵光嶷以存,鲛珠泪犹溢。运往有生虑,情来无竭笔。望远渐空虚,才难惧超轶。桑阴殊未语,兰期忍相失。为恭或师友,谬引真怜匹。我家铜陵下,寒烟生桂桔。麻源动清浅,沙城净微密。有客时过门,无人相入室。笙歌幔亭外,登高共云日。离居恨伊始,长闻见方毕。将子尚能来,风斤试灵质。”此诗当成于戊申秋,即丁未前一年,此可见汤之奖掖后进也。汤又有《澹台祠下别翰卿,有怀余德父、用晦王孙》,则为别蓝之作。诗云:“上巳长林卧,寒食青烟起。凄凉江楚路,留连二三子。王孙良可游,交情及生死。远意夕阳外,素谒寒花里。翰卿莆中来,风义三千里。含情潇湘素,候气关门紫。追趋苦言别,兴属讵能已。”则上巳后作,汤至此乃自居于师也。《列朝诗集闰五·奉国将军多炡下》云:“多炡字贞吉,宁献王之孙,贞吉之从兄用晦,与南昌余德甫为诗友,因而入七子之社。王元美作《续五子》诗,用晦与焉。德甫名曰德,附七子坛坫之末,其诗靡靡不观。”

《列朝诗集·闰五·豫章王孙谋臸(下有日字)下》,有《三十初度答宗兄郁仪先生见赠》、《冬日寻图南兄山居》二诗,则图南、郁仪为同辈。谋臸(下有日字)字公退,初字康侯,宁藩王之王孙也。又,多炡诗有《酬从侄郁仪元长德操》。则贞吉、用晦为郁仪、图南伯叔辈。多炡诗有《同赵汝迈、膝中甫二太史宿张明成司业东郊别墅,赋分四章》及《同张明成司业饮管子安使君舟中申旦而别》各赋一诗二诗,张位抑授南京国子监司业为万历七年事,其时或稍后已与宁藩诸王孙有交。

龙沙在新建县(南昌府)城北带江,亦曰龙冈。《水经注》:赣水北经南昌县城西,又北经龙沙,沙甚洁白,高峻逶迤若龙形,连四十里,旧为九月登高处。郡志:沙居府城之背,面临章江,环亘五里,居人时见龙迹于沙上。沙南有豫章台,明太祖破陈友谅,驻跸南昌,朝父老于此,亦名龙沙台。《列朝诗集》:豫章王孙谋臸(下有日字),字公退,初字康侯,宁藩之王孙也.。读书修辞,踵郁仪之后尘,结庐蛟溪,在龙沙之北。郁仪有《赠康侯弟》、《访康侯弟郊园》二诗,则康侯与郁仪为兄弟辈。多炡有龙沙诗云:“龙沙驻跸地,皇祖纪南征。草昧君臣定,壶浆父老迎。平临章贡水,远视灌婴城。今古雄图在,低徊落照明。”

邓渼远游《寄郁仪宗侯》云:“自向朱门启薜萝,白云丛桂倚婆娑。亲裁同姓诸王表,家习中山孺子歌。腹有三壬宁论贵,胸藏二酉不言多。生儿且喜生隆准,胜带皆鸣九子珂。”见《列朝诗集丁十六·邓佥都渼》。郁仪撰《藩献记》,所谓亲裁同姓诸王表也。家习中山孺子歌,则郁仪当有家乐。

《列朝诗集·宁藩王孙谋堚下》云:“谋堚贞吉之子,效其父变姓名为来鲲,字子鱼,出游三湘吴楚间,有集行世,汤若士为叙”。又《奉国将军多炡》下云:“多征字贞吉,尝轻装出游,变姓名为来相如,远览山水,纵迹遍吴楚之间。”

王孙谋玮,字郁仪,以中尉摄石城王府事,权埒郡王。然秉性端向,造次必于礼教。墐户读书,绝粉白丝竹绮纨鲜腆之奉。尤喜延接四方士,以声气相悦慕者,岁无虚日。与人交,久愈笃。理藩政积三十年,人以宁一。著书百有二十种,皆手自缮写,稿至数易,未尝假手书佣。易箦前二日,犹与诸公子说《易》,指示诗文崇尚。越二日而公逝,南州人士私谥之曰贞静先生。有子八人,世谓远过荀氏八龙。(明·信州郑仲夔胄师《耳新一·令德》)朱郁仪博综多闻,著述之富,百倍中垒。而谦抑好士,不欲以所有加人。每馆阁中遇故事隐僻者,贻书相问,辄裁答如响。(《耳新二·博瞻》)

余以戊申秋,始交费文孙云仍,乃至丁巳冬,凡十年而文孙卒。以己酉冬交汪恭仲路(左有木旁),至丙辰冬,凡八年而恭仲卒。以乙卯春,友程圃嗣康棐,至癸亥秋,凡九年而辅嗣卒。以乙卯友郁仪、王孙谋墛,至甲子夏,凡十年而郁仪卒。(《耳新五·同声》)

邓太素刺史文明,南昌人。家藏周时铜尺,又有刘青田所用罗经,皆先朝法物也。余以丁卯秋过刺史宿云亭,出二物以视。(《耳新八·宝遗》)

汤《过贞湖王孙问疾》:“帝子阁中宁献王,神仙开国多文章。龙孙斗西实宗老,一时贞吉还宗良。宗良一生称长者,古色煢煢澹潇洒。朝论几回择宗正,名流是处酬风雅。十数年中余一人,七十老翁余半身。尚有天机出文赋,深堂见客随车轮。三年别君常忽忽,视目相看怕芜没。后来作者知何人,世亦不复贵此物。我来雨雪病经旬,久矣相忘世外春。偶欲向君舒一笑,会见龙沙出胜人。”镇国中尉多贵(左有火旁),字宗良,博雅好修,词赋典丽。始与多煃齐名,晚益折节虚己,奖掖后隽,草书茂美,有晋法。给事中张应登荐堪宗正者于南昌,则首举贵(左有火旁)。后病萎,不废吟讽。谈艺者并宗尚之。(《藩献记》卷二)

汤《沉角寄宗良王孙。王孙肢节并废,而韵思转清》:“好逐王孙桂苑风,水盘烟烬博山红。由来一叶天香传,总在枯心断节中”。

汤有《重过用晦王孙斗西春院作》、《讽瀑泉王孙四游》诗。

五月一日

参加了天安门左台观礼。今年五一节大游行是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长期共存,互相监督”的精神下举行的,政治要求提得非常具体。虽然有伏洛希洛夫主席和毛主席同站在天安门上,但游行口号却只有“毛主席万岁”一句是极主要的。左台观礼人员十之六七是邦人士、少数民族和华侨,会场秩序比往年好,维持秩序也更有办法,因显得很严肃。游行队伍是秩序和艺术的结晶,从人民的服装看出生活的繁荣,从体育大队看出人民体格的增进,从少年先锋队看出新生一代的成长力。

五月二日

午后二时,往文联大礼堂看电影《移山填海》,与法国五彩纪录片《静静的世界》。《移山填海》系修筑鹰厦铁路纪录片。《静静的世界》系指某一渔船水手入海寻求海中鱼类的事。片中纪录海底珊瑚、海藻及海鱼种类,大小鱼群,五光十色,尤以鲨鱼群之捕取,更为惊险。

五月三日

午后一时,往文联大礼堂看潮、琼、汉剧赴京汇报演出团演出潮剧《扫窗会》、《闹钗》、《杨令婆顶本》。《扫窗会》即《珍珠记》故事。高文举爱人名王金真,乃传说之歧异。《闹钗》即《胡连辨钗》,钗之来源乃胡连在妓女张莲处取来,落在龙生门首,自己拾得,乃疑为妹所遗物。《扫窗会》疑高腔戏,体局静好,则或为海盐一派。合三戏作初步推论,则行腔缓慢,做派细密,低动作多,系从红氍毹发展而来,与高台演出有异。《顶本》为杨宗保镇守三关时事。戏中潘洪挂青须,不但戏有粤剧风味,人物扮装之自由亦如之。今日所演为潮剧,演出者为广东潮剧团。

五月六日

晚,广东省潮、琼、汉剧赴应试汇报演出团在大众剧场演出汉剧《三打王英》、《店别》、《百里奚认妻》三剧。演出者为广东汉剧团。《三打王英》与长沙湘剧同。王英由二花扮,即长沙湘剧之少脸。闻王芷章同志云:京剧《王英下山》,王英由武生扮。《双带箭》之王伯当,长沙湘戏由二花扮,京剧亦由武生扮。推之《白良关》尉迟宝林,京剧由武生扮,长沙湘戏由二花扮,皆一例也。嗓子不亮,做派老到,饰姚刚之李义添,颇具功力。饰王英者为范思湘,口力不强,其唱腔乃似小生。《店别》系《烤火下山》后之《落店》,剧名《少华山》,戏中小生名白简,不名倪俊,小旦名韩玉莲,婢则名秋香也。郑舜老在场看戏,云汉戏与长沙湘戏之汉戏,戏味全同。予亦深为所醉,有故乡之思。《百里奚认妻》,黄麟传饰百里奚,乃汉戏之标准老生,韵味做工,比之长沙湘戏前辈老生,亦无多让。黄桂珠饰杜氏,唱做亦均见造诣。予为唱腔所迷,入京后乃第一次,盖耳熟则易入也。黄麟传、黄桂珠皆大埔民声汉剧社之发起人,社即国营广东汉剧团之前身也。

五月十日

午后往中和戏院观张家口市晋剧团演出《杀狗》、《空城计》、《清风亭》、《斩单通》。《杀狗》由刘玉蝉饰曹安妻。《空城计》由刘宝山(十二红)饰孔明。《清风亭》由杨丹卿饰李三娘。《斩单通》由郭寿山饰单通。杨艺名筱桂桃,郭艺名金铃黑。

《空城计》司马懿勾红脸。《斩单通》(单通即单雄信)两次擒单通与斩单通者均为罗成。据云罗成心偏狭,故短命也。单通临刑饮尉迟恭酒,欲以愧瓦岗弟兄;更饮程咬金酒,则与程交情独厚。长沙湘戏,单通独饮咬金酒,而斩单者为尉迟恭,则与瓦岗存体统也。

安娜·路易斯·斯特朗《斯大林时代》第一章,有“人民的意志”这个名称。她认为“存在人们甘愿为它们而死的某些目的,特别是在紧急的时刻。这些目的是和集体的需要、国家的利益,或者和为孩子争取的更美好的将来相一致的。这样的目标叫‘人民的意志,比‘我的选择是更为强烈的东西。”这便也是古人的舍生取义。单通虽不是没有缺点,但人民都爱好单通,因为瓦岗义气是民间的集体需要,是农民革命所不能少的。

五月十一日

午前整风小组讨论,并往师大授课。……午后开始写《汤显祖年谱》,进度极微。

五月十六日

张末元同志午后来访,谈及宋元戏装。明应王殿元壁画,旁持团扇及刀者,所服为盘领窄袖袍,虽曰唐制,但宋元仍有此服制,故仍为宋元之物。中立者所服,为展紫圆领,此物初为大领,圆领亦金元制,宋名博袍,所谓襆头公服者是。

其侧二人所服为袄子,亦金元通行服制。后立男装,所戴冠名缽笠,冠下垂肩之红色物名比肩,所服为腰线袄,边线裙,为元代通服,伶工亦正服此。又云,唐刀柄有环,后乃如今所制。又云,鹤敞衣晋后即无可考,今道礼斗所服乃宋以后制。偏带亦宋制。

五月十七日

晚,北京市戏曲编导委员会、北京市京剧基本艺术研究社主办京剧晚会,在新侨饭店演出《马思远》,于连泉(著名京剧男旦,艺名小翠花.擅演泼辣旦,著有《京剧花旦表演艺术》一书)饰赵玉,名剧也。饰王龙江、马思远为于永利,饰贾明、崔四爷为田喜秀,饰甘子千为王福山,饰汉都爷为雷喜秀,饰舒明德为李洪春。此剧只《茶馆》一场略见精彩。《海慧寺》与《杀夫》两场有节略,不能见好,盖有名无实之戏。阳友鹤(川剧著名男旦)同志同往观剧,谓于连泉眼神、做派有工夫,但表情时有中断,性格表现不能贯彻到底。其他演员只是做作,硬向观众要好,不能把握感情,取得彩声,皆中京剧流弊。此剧除淫杀毒素外,只是敷衍故事。故事比《蔡鸣凤》简单,则好之者仍不在此而在彼也。在戏场见曹聚仁及其夫人。

五月十八日

谭彼岸午后来访,言唐代士大夫好尚,不当从杂剧一面考察。如斗鸡、打波罗球、泼寒(即泼水)、拔河、爬竿、胡旋、剑器等,亦当同样重视。故唐代士大夫好尚杂剧不能与明代等量齐观。又云,唐代贵家种牡丹,民间以牡丹皮为药,牡丹竿为薪,唐牡丹非一般人之所好。宋洛阳牡丹极一时之盛,扬州牡丹、芍药花圃广至十余亩,花开时,男妇在花下游观,花落始已。磁瓶、缂丝、墓碑花纹多作牡丹,不但绘画为然。宋代种牡丹,非分根,乃接枝,新种一花有值五百斤米者。有人往洛阳,士大夫必托彼物色牡丹新种,盖年年有新种也。范仲淹有《接花歌》,即道牡丹接种事。又延佑六年重修明应王(元明时山西赵城等地著名水神。其庙多戏曲壁画)碑记云:不幸至大德七年八月初六日夜地震,河东本县尤重,靡有孑遗。彼岸云:元代陕甘晋地震时见,为当时一大事也。

彼岸曾以数书相告:(一)、陈受颐《赵氏孤儿》,见《岭南学报》。(二)、陈寅恪《元白诗笺证》,三联(书店)版。(三)、罗香林《唐代文化史研究》,商务(印书馆)版。(四)、向达《马可波罗所见元代杭州工商业概况》。《东方杂志》“国学论文索引”可觅得期数。(五)、《福建师范学院学报》有论汤显祖文。

五月十九日

《新观察》一九五七年第十期,有裕容龄《清宫琐记》。裕五十四年前曾任清廷御前女官,所纪为光绪末年事。记云:“宫内有一个戏班,称为南府,都是男角,唱高腔。宫内没有人喜欢,但因为这是祖宗传下来的,所以不能取消,也不能改。因此,宫中演戏,除必有南府的节目外,主要是京戏。京戏演员主要是外面找来的。”又说:“中午十一点钟开饭,戏一直不停,慈禧吃过饭,乘轿回乐寿堂休息,这时差不多是正午,戏台上正演南府的戏。因为南府的戏没人爱看,所以总是排在中午休息的时候。”又说:“慈禧喜欢听昆曲,不但爱听,而且自己曾经研究过。戏台上演出昆曲的时候,她一边看着脚本,一边以手按拍,稍一唱错,她便能发觉。”

五月二十日

写《汤显祖年谱》,作《紫箫》、《紫钗》写作年代及红线馆之考证。

五月二十一日

晚往中和戏院观张家口市晋剧团《铡判官》演出。情节和京剧不同,整个故事线路操纵在地藏王座前韦护手中。包拯往地藏庵降香,认韦护乃周朝一将,己乃宋朝一相,地位相等,不与施礼。韦护嗔心起,命风神将包拯轿顶吹落金水桥下,并将吴兰英一家冲散,因引起以后情节发展。韦护似《封神传》之女娲,《封神传》一书脉络操纵在劫数注定的封神榜,也操纵在鬼使神差的女娲手里,两者在《封神传》里乃是一种矛盾。希腊神话因神的嗔恨,引起破坏毁灭,引起人的毅力与神的嗔怒的斗争。人的悲剧终场,适成为人的毅力获胜。如《白蛇传》之白素贞。《铡判官》之韦护,使包拯错断案情,屈死人命,卒因包拯再下阴曹,访明真相,适造成包拯胜利结局。此次演出,王桂兰饰阎查三(即颜查散),南定银饰吴启仁,刘玉蝉饰吴兰英,吉凤贞饰白氏,郭寿山饰包拯,筱桂桃饰继业,刘胜忠饰判官,杨万顺饰韦护。

五月二十二日

晚往天桥丹桂剧院看北京群声河北梆子剧团演出《杀子报》。入门时有人在入门处大宣传百花齐放,并画有《杀子报》宣传广告。此剧与《马思远》均盛于清末,《杨三姐告状》亦盛于清末。剧情以淫杀为重点,盖反映清末腐化政治下之没落情调。此等戏原不必演,闻北京市干部鼓励艺人演出,殊难索解。

五月二十三日

本日午前写《汤显祖年谱》。午后参加整风领导干部会。

五月二十四日

午前,参加张家口晋剧团招待座谈会。午后参加整风领导干部会。戏的正确估价当问艺人与观众,如《杀子报》演出后当问天桥市民。干部对一出戏首当问情节的感受,对情节的分析当把握这个关节,方能与观众、艺人共呼吸。专着重人物故事的思想性,却难免主观教条,不但观众不爱看,艺人演出也感到勉强。干部需深入观众与艺人,作用乃在此。戏曲观众主要是农民、工人与兵士,多自农村来,其次为都市市民。戏曲在都市演出,虽不能不顾及市民好尚,但这种好尚比之农民好尚毕竟是不健康的。干部首当与农民打交道,也因为戏曲中所表现的感情性格,十之九是农民的。健康的感情性格也十之九是农民的。不了解这一些,你知道的还只能是马列教条,而不是戏曲情节。刘宝山在会散后曾说干部不了解上场、下场、打上、打下和戏中捡场人的规律和作用,因而取消上下场与捡场人,对演出的完整性乃是一种损失。又云干部不许艺人走大路,却要他爬山过岭。岔路是可以走的,走出来却不对方向。

午后参加整风领导干部会,听院内同志各言其志的汇报。

五月二十五日

午前往隆福寺,购得朱郁仪撰《藩献记》。郁仪与汤显祖、丁右武、帅惟审、谢友可兄弟交好,于《年谱》为难得之资料,乃于无意中费一元得之。

午后参加整风领导干部会。……晚,新中华河北梆子剧团第二班学员在第八中学演出,全家均往观。我在家看护岳母。晚天转阴。

五月二十六日

晚与黎新同志谈,拟比较《单刀会》元曲本、《缀白裘》本、近演昆曲本、高腔本,与元曲、南戏觅一通路。周贻白云,元杂剧在明初即已消亡,说不足据。

五月二十九日

剧协、研究院、艺术局在文联大楼三楼会议室联合召开座谈,招待广东省汇报演出团。午前九时到会,与苏怡同志相遇。午食于东安市场豆汗店,购得《李贽年谱》及《戏剧理论译文集》。

潮剧《胡连闹钗》,小丑学木人戏、皮影戏动作。问之艺人同志,则云老戏即如此,非新创也。小丑耍扇极纯熟。前在上海见昆剧演出,小丑耍扇乃不及潮剧。张院长(张庚,时为中国戏曲研究院副院长)云,川丑亦能耍扇。非潮剧仿自昆剧,乃从弋阳腔来。但潮剧似海盐,非弋腔也。

午后大风起,有雨意。晚观晋剧,未成行。

六月五日

浙江临海有乱弹戏,和绍兴乱弹不同。剧目有《活捉史文恭》等。临海、黄岩的人把县里的婺剧团和乱弹剧团都叫徽班。乱弹重武打,临海西乡黄沙重武术,中武举者甚多,农民练拳术,舞狮有名全县。更有词调,大半为坐唱,以《断桥》为有名。无专业艺人。有人认为台州地方戏,有人认为由昆曲演化,有人认为是一种滩黄(章林春来函)。大概乱弹戏是婺剧的徽调,词调是江西的南词。午后往人民剧场观闫世善演《百草山》。第一次看《百草山》,第一次看闫的武旦戏,比看《无底洞》更满意。又有《徐延昭斩子》,原是梆子腔戏。

六月六日至七月十九日

与朱栋苍同志看《一论南北朝民歌》的著作,并着手写戏曲史争鸣论文。

午前往文联大楼礼堂,听程(程砚秋,时为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院长为戏曲音乐工作座谈会作报告。他说戏曲音乐只是帮助表演的工具。他谈到“四功”(唱做念打)“五法”(口手身眼步)。他说“唱”和“口”居“四功五法”之首,但又只居其一。他说皮黄的唱和昆剧有别,昆剧的唱被工尺(即工尺谱,旧时唱腔记谱法)所束,皮黄唱腔长短因情调而异。皮黄艺人唱昆剧省力,昆剧艺人唱皮黄费力。皮黄音放,昆曲音敛。昆曲开口音不显,不如皮黄每字都唱得清楚。他说以前京剧乐队只有七人,如演《文姬归汉》、《梅妃》等戏,就感到单调不够,所以主张戏曲音乐加工。但认为音乐家谱昆曲有办法,谱皮黄散板没有办法。他说,戏曲音乐须顾到演员,并须在旧的基础上慢慢发展,使观众容易接受。他说皮黄调很简单,旦唱只学到《彩楼配》(西皮)、《二进宫》(二黄)、《祭塔》(反二黄)已经打下基础。如按原来旧腔发展新腔,却应当大同小异,不能够生吞活剥。即是说要保存旧腔的原有风格,将新腔融入在旧腔里面。他说如掌握了这个原则,非但昆剧、梆子各腔,即小生、花脸各种唱腔都能吸收。他举谭(谭鑫培)腔巧唱为例,说谭腔里吸收了青衣的腔。最后,他分从靠拢戏情、了解字音、适当运用、支配得法四要点,举《玉堂春》为例,说明唱腔加工。

七月二十日

苏联专家斯特拉塔诺维奇带来苏联科学院民族研究所编写之《东亚民族志》初稿,书中中国的戏剧部分,由剧协准备意见。剧协联络科章妙英同志,星期三日约与面谈,本日午前九时往剧协,在秘书长室与斯氏谈话。中国的戏剧部分执笔人为姆·弗明娜,采用一些旧说,如将康衢戏释为街头戏,乃杨绍萱(戏剧家、教授。曾任延安平剧院院长,主持京剧《逼上梁山》的创作)说。清代演员在戏台上穿中国古装演戏,乃对满族统治一种反抗,乃马彦祥说。富贵衣(戏曲舞台上穷生所穿补丁衣服,戏班称之为富贵衣)说明角色由天生才干和幸运,早晚成为富人与名流,乃从戏班一般说法。材料译述人亦不甚了了。如将《西厢记》译作《庵堂相会》,直译作《庙中的爱情》。更译苏郎中(唐代乐舞节目,一说为《踏谣娘》中之男角)为苏宝璧,则不知何所取义。

七月二十一日至九月二十六日

倪复贤、王开富来函,倪在研究《长生殿》,从曲牌、集曲、衬字展开研究。王在研究《李逵负荆》杂剧。指导人为钱南扬(著名戏曲史家)先生。

与阿甲同志谈戏曲史问题。中国戏曲说唱与做派同样重要,有时说唱重于做派,有时做派重于说唱,但说唱仍是主要的。中国戏的做派跟着说唱走,由曲辞支配做派,如《小宴》的【南扑灯蛾】;由说白支配做派,如演员在台上说动作。西洋戏的一幕支配在一种“三一律”里,景幕能约束一幕中的故事进展、演员唱做表情。中国戏的一幕实一场戏,以故事进展作唱做的基准,由唱结合做,由唱做表现景物,故景与幕乃为多余。

九月二十七日

有的同志说,胡允立的艺术思想、艺术理论是烟幕弹,是为了要转移目标。从这两天辩论会的发展看来是很对的。但胡允立的艺术思想,艺术理论却有他的一整套,而这种思想,这种理论的本质是右派的艺术思想、艺术理论。即是说和×××的艺术思想、艺术理论如出一辙。如只认为是烟幕弹,轻轻放过去,也不大好的。

胡允立的思想、理论可分做四点看:

第一、反对搞理论。说唱做念打就是表演一切;唱做念打以外可以不管;穿靴子、行头上台演,就是戏。因此他的研究就单搞“形式问题”。

第二、反对搞新的。说新的非中国戏本身所有。反对搞创作方法、搞美学。他认为中国戏只能在原地踏步,永远都是这样。因此他反对学习苏联,不乐意听苏联专家的讲。

第三、认为京戏比旁的戏好。因此,他搞唱做念打,就只搞京戏的唱做念打。他认为我们的戏曲研究只是京戏研究,研究京戏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就能解决一切剧种的所有问题。

第四、认为戏曲表演形式,武生和净行就是一切。搞京戏的武生和净行就能精通一切表演形式。只愿访侯喜瑞,不愿学青衣,不乐意访萧长华(名丑)。认为旦、丑两行没有什么表演形式可学。

胡允立的整套思想理论,就是不要理论,不要新的,不要苏联,中国戏要永远在原地踏步。戏曲研究就是要研究京戏,研究京戏只研究武生和净,其他行当都可不管。

胡允立开口闭口唱做念打,经常在人前卖弄,认为这些程式,离开思想感情也真能是表演的一切。老艺人用旧时代的思想感情支配他们的唱做念打,如谭鑫培等。他们的成名是不是单靠这些程式,且不说它。就胡允立所最佩服的裘盛戎说,他在富连成所学的也只是唱做念打,他单有这些程式,没有新的思想感情,他的姚期,又怎能为现代观众欣赏?梅(梅兰芳,时任中国戏曲研究院院长)院长说,八年来他的艺术无时不在前进,就是说,八年来他的唱做念打无时不和新的思想感情紧密结合。难道说不要理论单讲形式,唱做念打就能够发挥它的作用了么?

梅院长对《杜丽娘》、《杨贵妃》,随时都在创造,随时都在苦心孤诣地创作、审美、推陈出新。他扮演的人物,随时都用新的面貌、时代的面貌和观众相见。梅院长很熟悉苏联,苏联的名导演是他的好朋友,他扮演的人物里,具备新艺术的成分是一件很显然的事。又何能说新的和中国戏的本身格格不入,不会为它所有?

胡允立想搞赣剧、婺剧,这是鬼话。对川剧、湘剧都不能客观的人,对赣剧、婺剧更只有批否。胡允立把自己画在主观的小圈子里,真是井底之蛙。胡允立甘心死在京戏的小圈子里,也即是甘心死在原地踏步的小圈子里。他反对苏联和反对地方戏,精神是一贯的,即是说,京戏一点不能动,京戏的原地踏步即戏曲的一切一切。还说什么是百花齐放,毛主席的方针是不对头的。

胡允立认武生和净是戏曲表演的一切,他是由守旧观点更走向个人兴趣观点。大爷爱这个调调,就只有这个调调要得。他批否一切地方戏,进一步批否旦丑两行。他不是搞戏曲运动,是在闹少爷脾气。因此,他认为梅院长、程院长、萧(萧长华)先生的表演都不算是表演。

当前的路只有两条:还是要戏曲走社会主义建设的路,还是把戏曲拉回到旧的封建主义的路;还是让戏曲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还是让戏曲为胡二少爷的个人兴趣服务;还是让党来领导戏曲运动,还是让胡二少爷的调调儿来领导戏曲运动;还是服从党的领导和文化部、本院的方针政策,还是服从胡二少爷的唱做念打;还是服从社会主义的艺术思想、艺术理论,还是服从不要这种理论的胡允立的右派理论。

中国戏在牢固稳定的封建社会也随时随地的变。我们说每三十年一变,即在三十年内也时刻有小的变化。现在是一日千里的社会主义建设伟大时代,中国戏为社会主义伟大建设服务,对广大人民进行教育,难道说应当不要理论,不要新,要原地踏步,只要唱做念打,不管方针政策?

我们要掌握中国戏老的规律,但这只是一面;另一面却要掌握新的规律,如史坦尼(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规律,这是时代的使命,要在老规律里运用新的规律,使中国戏的民族形式面貌一新,使中国戏能担起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任务,成为它的生力军。

午前参加胡允立辩论会,曾作发言,录出发言底稿。

(责任编辑:邹世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