亟待保护和开发的金溪古建筑群

汪融

2016年的春季，因为参加“文化遗产保护与数字化国际论坛（CHCD）”“数字遗产中国行”活动，笔者有机会第一次来到江西省抚州市金溪县，这个以前从未关注过的千年古邑。用活动主办方代表、清城睿现数字科技研究院院长贺艳女士的话说，选择在金溪召开文化遗产保护现场会的原因很简单，金溪的古村落群太震撼了！金溪需要关注和帮助！

万栋古建 金溪瑰宝

金溪县县委书记王成兵在论坛活动的现场，用艾青的诗句表达了他对金溪古村落的情感：“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他说，为什么我们要保护和再现古村落文化，因为我们肩负着历史的使命与责任。

短短数日的金溪之行，每个人的内心都充满了强烈的震撼。行走在金溪的古村之中，满眼是逝去的辉煌和祖先的遗存。可以说，我们是带着某种沉重和不安的心情，穿行在古色古韵的竹桥村、游垫村、下李村等等古村落之中的。我们从王成兵书记的介绍中得知，金溪目前拥有明清古建筑11633栋，保存较好的古村落45处，数量之多，价值之大，对于这个总共30万人口的小小金溪县来说，要尽到传承与保护的责任，真是谈何容易啊！即使对于最有使命感的人们来说，面对如此数量巨大的祖先遗存，面对保护古老建筑的呐喊与呼唤，也一定会感到压力山大。

金溪的古建筑群越来越有名了，有的地处中国历史文化名镇浒湾镇，有的地处中国历史文化名村双塘镇竹桥村和琉璃乡东源曾家村，还有的存活于6个列入中国传统村落、7个列入江西省历史文化名镇名村名录的村镇里。繁星点点的古建筑，明珠一般地洒落在金溪县县域之内，宛如凝固的音乐，诉说着前世今生的繁华故事。

据了解，中国现存的传统村落大约还有3000个左右，近年来这些古村落大约以每年将近100个的数量逐年消逝。随之消失的还有古村落所承载的传统历史和文化。金溪一县就拥有45个完整的古村落，如此丰富的拥有也伴随着巨大的责任。历史的财富和责任的重负，同时挑在了金溪人肩头扁担的两头。

正如岁月带走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和健康，时间也将无情地带走古村落的活力和生命。如同医生的工作是保障人们的健康、挽救人们的生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保护古村落，也需要有一种勇气和担当。传承历史，延续文脉，已经成为以王成兵为班长的金溪县领导集体的共识和使命。

据知情人介绍，王成兵于2014年奉命调任金溪县委书记，这位作风扎实的县委书记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就烧到了古村落保护工作上。上任伊始，王成兵走村串户，惊奇地发现金溪竟然是一个超乎想像的文化聚宝盆。他决心与时间赛跑，在前人成果的基础上，把金溪古村落保护继续大力度向前推进。王成兵在全县传统村落整体保护与利用工作布置会上着重强调：“要树立正确的保护理念，在保护中发展，在发展中保护，县委、县政府要在传统村落保护与利用上持续发力，力求做实事，为子孙后代造福。”在他的积极推动下，金溪县成立了 “金溪县传统村落保护利用工作小组”，专门致力于全县的古村保护，工作小组制定、完善的一系列关于古村保护的相关条例措施，在此后的古村保护工作中发挥了有效作用。

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博士曾做过一篇题为《把壮美的紫禁城完整地交给下一个600年》的著名演讲。金溪人虽然尚没有表明如此伟大的雄心，但实际上，面对祖先留下的巨大建筑财富，金溪人已经开始行动起来了！他们同时呼吁社会各界一起积极参与，希望通过不懈的努力和奋斗，让弥足珍贵的金溪古村落群，存活得更加长久。

平淡彰显特色，朴实蕴含深厚

此番来到金溪开会的专家队伍，阵容强大。著名古建筑专家、清华大学建筑系教授郭黛姮先生就是其中之一。郭黛姮先生毕业于清华大学建筑系，时任系主任是梁思成先生，她后来成为梁思成先生的助手，得到了一代宗师梁思成的言传身教，奠定了建筑历史研究的扎实基础。

作为当今中国古建筑保护领域首屈一指的专家，郭黛姮先生对金溪古村落的价值给予很高评价。她认为，金溪古村落类型比较齐全，在其他地区看到的村落类型，金溪大多都有，堪称一座活的明清古村落博物馆。

郭黛姮对金溪古村落建筑的精妙和独特风格赞叹有加。她说，金溪古村落建筑是明清赣派建筑的代表，其以院落式为主，一进院、二进院，特点是每一个小小的细胞都在中轴线上，建筑的中轴线概念很清楚。

对于金溪古村落群的总体印象，专家们一致认为，金溪古建筑群是历史留下的无价之宝，其建筑类型多，时间跨度长，建筑规模宏大，建筑十分精美。

金溪的老屋颇多天井式高大建筑，处处可见挑高达9米或10米的古代豪宅，屋内冬暖夏凉，通风透气。天井可以集中雨水及采光，堂屋一般用作客厅、餐厅和祭神拜祖，村中不乏塔、牌坊、祠堂、桥、过街楼，从外观到内里，都体现了崇尚质朴、不尚奢华的生活理念。

行走在风情迷人的竹桥村和游垫村，随处可见高大宏伟的官宦世家和书香门第的老屋，依稀可以推想出当年这些仕途得志、金榜题名的成功人士，回到金溪老家兴建豪宅的风发意趣。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陆九渊（1139年至1193年），就是金溪人的骄傲。如今，陆九渊之后的金溪同乡们，无论是否上过正规的学堂，都喜欢读书看报，好学之风遍及金溪老屋。

金溪古建筑的历史底蕴太深厚了！虽然金溪县的正式编制是从北宋淳化五年（公元944年）起始的，但从历史记载中，我们可以清楚地读到春秋战国时期活跃在此地的历史人物和故事。此地因为越王勾践的卧薪尝胆灭吴，春秋战国时期从隶属于吴国变为隶属于越国；楚灭越后，金溪又归属于楚国。此后，从秦时隶属九江郡，到汉初隶属淮南国；从东汉隶属豫章郡临汝县到三国时属吴国临川郡临汝县地；从隋时属抚州临川县地，到唐时仍属临川县，直至宋淳化五年，临川县的归德、顺德、顺政连同原来的归政共四乡，被立为金溪县，属抚州管辖。所有厚重的历史和文化，都化作无形的精魂，渗透在现存的古村落建筑群中，使得今人可以透过这些饱经沧桑的老屋，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古老气息。

有人把金溪的老屋风格称作“方盒子”，形象地描述了这些神秘而不露声色的老屋，具有惊人现代感的低调奢华特色——轮廓四四方方，立面和平面几无装饰，材质和色彩保持砖石本色，凸凹有致，平实的外表中，充满耐人寻味的美感。

金溪模式 政府引导 村民参与

老屋是乡愁的寄托，是无数游子漂泊情感的归属。但是承载着千年历史与深厚文化的老屋，正在一点一滴地走向坍塌。金溪县文物管理所所长吴泉辉说，金溪的这些古建筑之所以日渐毁坏，最主要的原因是农村居民向城镇集中，不少古宅长年无人居住，出现一些小毛病未能及时修复，最终由点滴小漏，发展到梁倾墙裂，直至坍塌毁灭。他表示，金溪古村落、古建筑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仅仅依靠当地古镇古村保护专项基金是远远不够的。资金缺口过大，成为制约保护行动的根本原因。

此番金溪之行，所见所闻，使得笔者突然想起似乎曾经在电影《地道战》里听过的一句毛主席教导，动员群众，依靠群众，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

面对数量如此巨大、不扶就将倾倒的老屋；面对不堪忍受老屋陈旧生活设施、纷纷弃屋而去的原住居民，在资金严重短缺的情况下，金溪县委、县政府没有选择听天由命，而是选择了积极作为，不断摸索出古村落、古建筑保护“两并重、两统一”的“金溪模式”，即政府引导与公众参与并重，文化内涵与生态环境并重，合理保护与发展旅游相统一。

在保卫金溪古村落的行动中，发动人民群众的积极参与，成为金溪县文物保护工作的重要着力点。远近闻名的金溪文保员制度，就是动员群众参与古村落保护的一个成功范例。金溪的文保员制度即每个属于文物保护单位的古村，招募村民作为义务文保员，对古村实行“一对一”的保护。县财政每年拨出12万元专款用于文保员的劳务补贴。

金溪有912处不可移动文物，其中省保单位3处、市保单位15处、县保单位72处。义务文保员成了文物保护的“千里眼”，他们像士兵一样每天警惕巡视，发现文物出现安全隐患或面临买卖、偷盗等情况，便及时向文物管理所工作人员报信，尽职尽责，保护着文物的安全。

由于有了文物保护的“千里眼”，自2008年以来，金溪及时制止和破获了数十起非法文物交易和盗窃文物案件，金溪县里的宝贝没有被文物商贩非法拉走过一块砖一片瓦，运走过一根旧木料，擅自买卖、拆除、迁移古建筑文物行为也基本没再发生。

吴泉辉介绍说，几年前， 一伙文物贩子来到金溪县合市镇游垫村，出价20万元，购买一幢明万历年间的总宪第。正当他们为该幢建筑拍照、编号，准备整体拆运时，金溪县文物管理所的工作人员及时赶到，制止了这起非法买卖文物行为。文物贩子在偏僻的农村秘密交易，县城里的文物管理人员是如何能知晓的？原来，是因为游垫村的文保员及时报信。

在保卫老屋的行动中，来自群众的力量，在文保员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金溪第一个文保员胡庆华，曾经是拥有4亩多葡萄园，生活早已达到小康的富裕农民。为了带头改变村民不重视老屋保护的观念，他自告奋勇，做起了文保员。多年坚持不懈地努力，使得越来越多的村民开始重视老屋的保护。他曾经不怕冷嘲热讽，每天登门动员30余户不愿意维修房屋的村民，直到他们同意每家出资2000元到6000元不等维修老屋。胡庆华请了最好的工匠，亲自盯着维修的每一个细节，成功抢救了10栋摇摇欲坠的珍贵老屋。

事实上，在身边乡亲积极参与的行动感召下，金溪县已经动员了越来越多的居民，参与老屋保护认捐行动。外地来此参观游览的客人，也纷纷慷慨解囊加入到认捐维修老屋的行动中。据披露，在最为节约的情况下，仅需要1万元钱的基本资金，县文管所就可以让一栋老屋起死回生，免遭坍塌的厄运。

身材矮小但浑身是胆的东岗村文保员付健康，为了守住村里的文物和老屋，不论刮风下雨，都要踏遍村里村外，用全部的热情守护着祖宗留下的古建。他说，祖先辛辛苦苦建造了这些家业，我们没有理由不用心守护。吴泉辉认为，政府的支持对于古村落的保护很重要，但是保护老屋，更多的还要依靠村民自身力量，他们才是古村的主人，也是古村的核心生命力。

活化利用 发展旅游 重绽光彩

2016年4月22日，由中国文化传媒集团和荷兰文化遗产与市场研究院主办的“温馨之约——中国荷兰文化传媒论坛”在荷兰举办，主题为“文化遗产的活化利用”。会议向中国传达了一个世界文化遗产保护新思潮，即注重文化遗产的活化利用，发挥文化遗产的当代价值。

2015年，金溪县开始对传统村落进行整体性保护、利用与开发，以浒湾书铺街为中心，辐射周边散布的东源、疏口、黄坊等古村落，逐步形成一个较为完整的文化旅游区。

王成兵说，目前，金溪县古村落正面临着“加快城镇化、城乡一体化、美丽乡村建设”等挑战，如不及时加强保护，分散在金溪县的古村落乡土建筑，随时面临着“拆、迁、整、改、并”等危险。为此，在原有基础上，金溪将坚持“活态、原真、延续”保护的原则，致力恢复古村落其固有的生机与活力。

据他介绍，金溪县委县政府确定了保护古村落的三项基本原则。一是活态性原则，让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动态融合；二是原真性原则，让古风古韵原汁原味地流淌；三是延续性原则，让古村人文血脉得到持久的传承。

在各界专家的出谋划策下，金溪古村落保护有了更高的起点，已经从“修旧如旧”转变为“活化利用”，在空间格局、人文古迹、生活场景、民风民俗等方面做足文章，让古村落及其宝贵资源真正地“活”起来，真正地释放光彩。

与古村落建筑群保护相得益彰的是非遗的保护。金溪县一方面做好古村落立档调查和口述史搜集整理，给后人留下宝贵的文化记忆；另一方面加大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保护力度，着重培养民间文艺接班人；发挥民间文艺家及民间艺术工作者和古村落村民的主体作用；重视传统手工工艺品开发，着力提升民间文化内涵。同时，金溪县领导班子通过各种努力，进一步激发全县人民对古村落文化的自豪感和认同感，将民间文化遗产原状地保存在所属区域环境中，使物质文化遗产“凝固住”，非物质文化遗产“活起来”，不仅守住古村落、古民居的“筋、骨、肉”，同时传承地方文化的“精、气、神”。

金溪还特别重视以发展旅游产业带动提高经济效益，让村民的利益与古村落的保护和发展联系在一起，调动起村民的积极性，引导村民参与古村落的保护发展，让他们成为古村落保护发展的主体，提升古村落保护的延续性和内生动力。县政府做了旅游产业发展实施规划，力图以文化旅游发展为带动，焕发古村落群生机与活力。

据介绍，金溪县的古村落旅游建筑在理论思考的高度上。

一方面，利用数据化，实现对古村落“全资源”的完整认知。运用“大数据”的处理方式，将村庄形态、建筑风格、传统风俗、文化传说、语言口音等纳入资源范畴，通过文字、图片、视频、三维模型等形式，收集和展示全县古村落样本，建立整合古村落大数据的服务平台。

另一方面，利用信息化，实现对古村落“全方位”的宣传推介。通过微信、微博等网络平台轮番式、多角度宣传金溪古村落图文、视频，展示古村魅力、诉说本土乡情，提高公众对古村落的关注度和参与度，全力提升金溪古村落旅游的吸引力和影响力。

金溪共识 保护发展 重焕活力

6月5日，在第十二届中国（深圳）文博会重要主题活动——第六届全国生态旅游文化产业发展高峰论坛活动上，《最美古村落》公益榜单发布。金溪县竹桥村榜上有名。

在本次入选全国100个古村的“最美古村落”之中，江西占有8个。资料显示，金溪县竹桥村始建于元末明初，距今已有近千年的历史，100多栋明清古建筑保存良好，蔚为壮观。其中明代祠堂1幢，明代民居8幢，其余为清代建筑，均为清一色的青砖灰瓦。门楣、屋檐、雨檐及屋内墙壁、门柱、窗棂、柱磉、坊头、揎板等多有雕绘装饰，令人叹为观止。竹桥古村素雅朴实，古风浓郁，文化底蕴深厚，具有浓厚的文化气息，是我国南方农耕文明的历史见证，蕴含了“临川文化”圈多种元素，涵盖了考古学、社会学、人文学、民俗学等，是一个没落封建社会农、商、儒并重，有丰富人文历史信息的“标本”。此前，竹桥村已经获得了“中国历史文化名村”“中国传统村落”等称号。

在竹桥古村获评中国最美古村落前夕，由中共金溪县委、金溪县人民政府和清城睿现数字科技研究院共同举办的“数字遗产中国行”金溪站活动就选择在竹桥古村的祠堂中召开。“数字遗产中国行·金溪站”活动主题为“重焕活力（全息博物馆、古村重生记、乡贤的回归）”。

与会代表和嘉宾们在竹桥古村研究考察，共商数字化保护古村落百年大计。

数字遗产中国行金溪站活动不但实地考察了金溪县竹桥村、游垫村、下李村和浒湾镇，还通过代表参观传统村落古建、欣赏传统民俗、聆听当地村民保管员的感人事迹、与村民畅谈交流等方式，深刻了解了金溪县古村落的魅力和严峻现状。许多代表现场纷纷认领老屋，承担维修老屋的职责。

本次数字遗产中国行金溪站活动组织了郭黛姮、付清远等有关专家和领导举办学术报告会，并实地考察金溪古村。在学术报告会上，郭黛姮作了《让历史技艺永远传承——金溪历史村落建筑文化解读》，付清远作了《中国传统村落保护政策解读》等学术报告。金溪县委书记王成兵作了《金溪古村落群保护与发展计划》发言。北京清城睿现数字科技研究院向与会人员播放了《金溪传统村落数字博物馆展示概念片》，探索通过网络、计算机、通信等数字化手段和一系列应用集群，展示金溪传统村落的聚落风貌、传统建筑、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现灿烂的传统农耕文明，激发社会各界对金溪传统村落保护的热情。

活动还举办了跨界对话，数十位专家学者踊跃发言，就金溪古村落群的价值、如何保护古村落、金溪古村落文化旅游开发前景等问题发表了独到见解。大家普遍认为，金溪县域内保存大量的明清古村落群，它们类型丰富，格局完整，建筑精美，堪称当代中国古村落的绝版真品，极富保护与开发价值。经过长达两个多小时的跨界对话，大会最终达成《用数字技术激活传统村落的金溪共识》，为金溪保护与开发古村落开创了一条新思路。

尾声

从南昌昌北机场到金溪县城，大约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一般的游客，只需跨越这区区两个小时的空间，便可以进入千姿百态的金溪古村落之中，畅游在历史与未来之间，饱览弥足珍贵、多姿多彩、活着的金溪古村落博物馆。

45处迄今依然完整的古村落，各有各说不完的历史故事。

“未来，我们要让游客在老屋里住下来！”王成兵书记说。人是老屋的灵魂。下一步，是改善老屋的基本生活设施，使其适应现代生活的需求。

从未如此渴望重现活力的金溪，保护古村落古建筑的努力，需要社会各界的广泛参与和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