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扬
摘 要:本文以利他主义道德观为理论视角,以小说中农场主的大女儿吉妮与其他相关人物的关系为主线,分析吉妮作为女儿、长姐和妻子的不同身份在亲情、爱情的纠缠中被压抑的人物形象。并试图用伦理学的理论阐释吉妮在父亲面前的沉默、妹妹面前的让步及婚姻中的妥协的深层次原因,侧面揭示出小说深刻的伦理意义。
关键词:利他主义;吉妮;一千英亩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6)06-0179-03
利他主义是由法国哲学家孔德发展而来,孔德认为“吾人天性中惟一之元素,其本身即道德者,则为爱;盖惟爱本身乃自致于使社会情感高出于自利”。作为一种评价人们行为善恶的道德理论,利他主义一向是把无私利他看作是最至关重要的行为评价标准。但是在深入研究伦理学史便会发现,孔德并不能称为是利他主义理论的大师级代表人物,准确的说他们更应该被看作是这一理论的先驱或是创造者。而真正的代表人物,应该首推孔子、墨子、耶稣、康德,他们所属的流派分别是新老儒家的“仁学”和新老基督教伦理观。因此对于利他主义理论的研究,主要还是集中在心理学、伦理学、经济学和社会学等领域,但在文学批评界至今还并不多见。
简·斯迈利的创作多围绕美国当代普通人的生活,小说《一千英亩》是其代表作。自问世以来,广受好评,也受到了评论界的广泛关注。对于该作品的研究和阐释大都集中在女性、生态和乱伦这几个主题上,国内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张瑛在《当代外国文学》上发表的《土地·女性·绿色阅读——小说〈一千英亩〉的生态批评解读》和左金梅在《当代外国文学》上发表的《〈千亩农庄〉的生态女权主义思想》。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学者运用精神分析、存在主义或者互文性等理论对这部作品展开了全新的理论阐释。
纵观《一千英亩》这部小说近几年的相关文学理论研究成果,虽然已经涉及了很多的理论领域,但仍存在着很大的阐释空间。本文将以利他主义道德观为理论出发点,结合人物关系,分析吉妮作为女儿、长姐和妻子的不同身份在亲情、爱情的纠缠中被压抑的人物形象。并试图用伦理学的理论解释吉妮在父亲面前的沉默、妹妹面前的让步及婚姻中的妥协的深层次原因,侧面揭示出小说深刻的伦理意义。
一、爱有差等:无法割舍的亲情
康德认为利他主义应是差等的。差等的利他主义的基本特征就是主张对他人应该因与自己有远近之别而相应不同等地无私利他——我之所以爱人、无私利人,是因为我的利益和快乐都是他人给的。比如爱父母,是因为我最基本的利益是父母给的;爱他人,是因为我的利益也是他人给的。但是,父母给我的利益多、厚、大;而他人给我的利益少、薄、小。所以,爱父母与爱他人的程度也必定且应该是不一样的:与我较远、给我利益较少者,我对他的爱便必定且应该较薄,我给他的无私帮助必定且应该较少;与我较近、给我利益较多者,我对他的爱便必定且应该较厚,我给他的无私帮助便必定且应该较多[3]。
1.吉妮与父亲拉里。作为女儿,小说女主人公吉妮与父亲有着无法被割断的亲情关系。他是那个给予她生命的人,为她提供住所,让她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吉妮的成长过程、衣食住行及成年后的婚姻生活,可以说都逃不开父亲的影子。她对父亲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每天的一日三餐,按照要求准时备好几乎从未间断。尽管父亲的脾气十分暴躁,吉妮也始终小心应对。小说在第五章有段描写,父亲在吉妮摆好饭菜后说:你要么坐下,要么出去。你站在那里,弄得我很不舒服。随后吉妮倒了一杯咖啡,默默地坐下了。从父亲的言语中,不难看出他的冷漠与不耐烦,对于面前这位为他准备好一日三餐,照顾他生活的女儿,读者很难看到他眼中作为一个父亲应有的关切,甚至可以用不近乎人情来形容他的冷漠。似乎面前的吉妮更像是一个工具。当他跟小女儿怄气开车外出回到家中后,面对吉妮关切的抱怨和指责,他竟然用污言秽语来反驳她。但吉妮却没有反抗,她选择默默忍受。而她无条件接受这一切的原因,正是因为他是自己的父亲,从利他主义角度来看,爱是有差等的,人们不会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付出与自己的父母完全同等的爱与情感,因为我们从父母那里获得的本身就要比从陌生人处要多。试想,我怎么能够同等地爱自己的父母与别人的父母呢?即使我能够,难道我应该吗?“的确”弗洛伊德答道,“我这样做是错误的。因为我的爱被我自己的亲友珍视为一种我偏爱他们的表示。如果我把一个陌生人和他们同等对待,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公平的。”[3]那么从这个角度看来吉妮对父亲的顺从便不难理解了。作为给予自己生命又养育了自己的人,父亲带给吉妮的要远比任何人都要多,即便父亲的脾气再暴躁或捉摸不定,他始终是那个保障自己衣食无忧并养育了自己的人。吉妮的顺从正符合利他主义道德观所推崇的无私利他原则,她压抑个性,丧失自我,始终无法割舍与父亲的父女亲情,在父亲的权威面前只有妥协与隐忍。然而,成年后的她却是饱受折磨和痛苦的,十四岁时被父亲强暴的经历对她造成的创伤是无法愈合的。这种乱伦的经历给她幼小的心灵投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潜意识中,父亲的形象让他恐惧,所以她一直在压抑自己去讨好,甚至对于婚姻的选择也需要得到父亲的首肯。从小到大,她总是在想办法得到父亲的肯定和欢心并乐意在父亲的权威重压下寻求可以稍微喘息的机会,对于父亲每一次的恶语咒骂,她总是觉得“沉默”是对的,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我了解他”。可以说,吉妮的性格在亲情的束缚和父亲的权威形象下是缺席和缄默的。她丧失了自己独立的人格,虽然做到了利他主义所强调的“无私”原则,可是她获得幸福了吗?答案是否定的。哲学家托马斯内格尔曾十分明确的提出:“我所谓的利他主义,并不是那种不幸的自我牺牲,而仅仅是指一种无需外部动因驱使便考虑他人利益的行动意愿。”吉妮的不幸从她对父亲无条件的“无私”开始,也从她放下“无私”后结束。“无私”也可以是相对的,利他主义行为并不一定要通过“自我牺牲”来实现。当我们用道德标杆衡量一个人的行为的时候,不能忽略的一个考量尺度就是“人性”[1]。
2.吉妮与妹妹罗丝。库克家族中,吉妮既是长女,也是长姐。三姐妹中,她对二妹罗丝的感情投入是复杂也是微妙的。两个人年龄相仿,从小相伴长大,婚姻生活的年头也差不多,但是罗丝却拥有很多吉妮无论如何想要都得不到的东西,比如一个能给生活带来激情的丈夫,比如孩子。不能生育是吉妮心中永远的痛,她“发了疯般的”想要一个孩子,五次流产的经历也几乎都不能让她放弃尝试,甚至设想“微风推动着潮汐涨落,也许这微风会把一个可爱的孩子为我送上岸来”,用吉妮自己的话来形容对拥有两个女儿的罗丝的感情,更多的是“嫉妒到无法形容”,因为罗丝结婚后不到半年便怀了孕。但最终吉妮还是克制了嫉妒心,她不停地在提醒自己“我与罗丝的姐妹情是从别人那里无法得到的”,克服嫉妒心之后的吉妮与罗丝的关系比以往更为亲密了。所以在小说中,读者看到的更多是吉妮对罗丝的付出和让步。无条件的利他主义和有条件的利他主义被威尔逊视作利他主义的两种分类,他认为无条件利他主义行为具备纯粹的利他动机,其服务的对象主要是最近的亲属,在疏远的社会关系中比较少,利他者往往不求回报,不受社会奖励和惩罚的影响,表现出无私的忘我[4]。从这个角度看,吉妮对罗丝得癌症后的体贴备至以及在与杰斯的三人感情关系中的默默退出都可以在利他主义理论中得到解释,因为无论吉妮与罗丝有着怎样的爱恨纠葛,她们姐妹两人都有着无法被割舍的亲情。小说中有很多关于吉妮照顾妹妹罗丝的描写。“我全心全意地为她做饭,为她打扫屋子,为她洗衣服,开车带她到泽布伦县去接受治疗,替她洗澡,帮她留意乳房整形的事,鼓励她积极进行康复练习。”除了行动上的对妹妹的关切,在情感上吉妮的体贴也是无处不在,小说中有段描写姐妹两人在商店买衣服的场景,吉妮知道罗丝在乳腺切除手术后心理上的变化,所以在挑选衣服时,她似乎比妹妹罗丝更忧心,“我老要朝罗丝看,看她在注意什么尺码的服装,喜欢什么样式,无论她首先挑什么样的衣服去试穿,我总希望她穿上会好看。”不难看出,吉妮对罗丝的关切是实实在在发自内心的。甚至在发现罗丝与杰斯也有着情人关系之后,吉妮的回应也不是被欺骗之后的愤怒而是劝说妹妹不要陷太深:“杰斯是个不安分的人,他从来就安顿不下来……他也有过不少女人。”然而这样的关切和付出,却并没有让吉妮在妹妹罗丝那里得到相应的回报,罗丝是自私的,她对姐姐吉妮也有着嫉妒之心,只是她从不克制,而是一味用争夺来满足自己的好胜心,在明确知道杰斯与姐姐有私情后,她还是选择“抢走”杰斯的心,并且在真相面前,她的言语表明了她毫无愧意。这些举动都深深的伤害了吉妮的心。
伦理学中的道德观念,可以对人们的行为起着指导和衡量的作用,利他主义肯定无私利他,正如吉妮对妹妹罗丝的姐妹情分,就让她做到了这一点。但是不能忽略的是,任何人的行为目的都不可能完全地、也不可能恒久地无私利他,我们不能一味肯定了道德至善但否定了一切目的利己的欲望和行为,用道德的标尺来衡量吉妮的行为,显然她是高尚的,但从她自身而言,她又是痛苦的,所以在小说的最后部分进行了反抗。因此,在利他主义理论指导下发生利他行为固然是可行的,但是期待人们一切行为都达到无私利他的至善峰峦也是不现实的。
二、爱是责任:乏味无趣的“爱情”
关于利他主义,康德并未给出十分明确的阐释但他在其伦理观的道德总原则中将“责任”与“无私利他”视为同等概念。他指出“责任就是一种行为必要性,它是因为尊重规律而产生的”并且“尊重作为价值察觉它让利己之心无地自容”。阿尔森·古留加指出,康德的“义务公式就是为别人谋福利”[3]。
吉妮作为一个普通农妇,她没有像两个妹妹那样上过大学,她所接受的是程度不高的传统教育。那么在人类千百年来沿袭的父权体制中,女性在婚姻中的形象多是奉献、依附和自我压抑的。吉妮与丈夫泰伊的婚姻可以说是父亲一手操办的,这种没有坚实爱情作为基础的婚姻,带给吉妮的更多的是乏味的夫妻生活。她对泰伊的感情,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一种责任,一种对传统婚姻关系的默许和认同。因为在小说中,读者很难找出吉妮对泰伊有关爱情或者心动的描写。那么试问驱使吉妮在十几年的婚姻生活中对泰的默默付出和顺从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呢?答案很直接地就会指向根深蒂固的传统婚姻观念。在吉妮心中,丈夫泰伊是她的依靠,她信赖他并经常与他交流,“泰伊和我无所不谈,他会告诉我他和父亲、皮特的活儿忙活到了哪一步,告诉我牲口和庄稼的情况,也会告诉我他的所见所闻。”吉妮与丈夫泰伊的交流虽然多是关于农场的经营,但吉妮对这种生活并不反感,反而对丈夫十分依赖。她认可了女性从属于丈夫的婚姻关系现状,认为顺从和忍让就是作为妻子应该做的,像自己的母亲那样,做没玩没了的家务、生孩子,这些都是女人在家庭中该尽的责任和义务。一旦有了责任感,那么吉妮对泰伊的顺从行为,也就不难理解了。
在与泰伊的这段婚姻中,吉妮依旧没有找到最终的幸福。在众人围绕着农场经营这一矛盾各怀心事,明争暗斗之时,她逐渐看清了隐藏在泰伊真实面目背后的“阴暗”形象,他甚至为了自己的利益歪曲事实。吉妮开始反思自己的婚姻,反思自己在婚姻中的价值和地位。最终,吉妮对泰伊的依赖感被“公事公办的态度”取代,多年夫妻积累的依赖和信任感也所剩无几。当吉妮最终认清泰伊的真面目“用微笑、希望、耐心把自己严严实实地伪装起来,从不让目标从眼皮下消失……什么机会都不放过,永远那么无辜。”带着愤怒,吉妮离开了泰伊和生活了多年的农场,她要改变自己独立的去生活,不愿再充当一个附属的角色。独立的生活带给她的满足感让她也无悔自己的选择,这一点在吉妮与泰伊多年后的相逢中表现的十分明确。“他开车离去时,我们同时向对方挥了挥手,这就是最后的手势。”从“挥手”,看出了吉妮的从容,她在与泰伊说再见,也是在向过去告别。
康德对责任、无私利他和尊重规律的阐述,对于经营一段成功的婚姻无疑是具有指导意义的,因为维系一段长久的婚姻,责任感的存在是至关重要的,只有具备了强烈的责任感,才能更有效地促进夫妻双方履行婚姻中的义务。但与此同时,爱情的重要性也是不容忽视的。没有爱情,再强的责任感也不能长久地稳固婚姻。像吉妮与泰伊的感情,在平淡中用责任感来维系,就是十分“僵硬”并且毫无“生机的”,这种“爱”注定是个悲剧。
三、结论
在亲情关系中,吉妮是一个孝顺的女儿,一个宽容的长姐,在婚姻关系中,她是顺从、有责任感的妻子,用利他主义道德观来解读吉妮对家人、爱人的付出、奉献,可以挖掘出吉妮无私利他背后更深层次的伦理内涵。将利他主义理论运用到文学批评领域,可以更加深刻地解读人物形象,也是将这一抽象的伦理学概念具体化、生动化的一个过程,透过分析,读者可以看到更加鲜活立体的人物形象,同时,这对于宣扬正确的伦理道德观也起到了一个十分积极的促进作用。
参考文献:
〔1〕托马斯·内格尔.利他主义的可能性[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
〔2〕简·斯迈利.一千英亩[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3〕王海明.利他主义新探[J].齐鲁学刊,2004,(5).
〔4〕童愈亮.内格尔论利他主义之可能性[D].华东师范大学,2008.
(责任编辑 徐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