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子村”传奇(下)

2016-05-14 16:34陈明
妇女之友 2016年7期
关键词:黑龙江荷花俄罗斯

陈明

邱常利是村里很稀少的“无国籍”人。全名叫格利别果夫·列昂金·阿列克塞耶夫。因为他生性开朗活泼,能歌善舞,广交朋友,大家都亲切地叫他“廖巴”。廖巴父母都是俄罗斯人。爷爷和父亲都曾是白俄军官,爷爷在苏联卫国战争中牺牲。父亲是俄共党员。由于种种原因,在中国出生的廖巴没了俄罗斯国籍,也没有加人中国国籍,成了无国籍人(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黑龙江历史上曾居住很多无国籍人)。2013年,廖巴终于拿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出具的“外国人永久居留证”,这对他是一个莫大的安慰。他说:“我在这里生活得习惯了,我儿子一出生就办了中国国籍”。

因为灰白的头发、深深的蓝眼睛的外貌与俄罗斯人一般无二,邱常利这几年倒是在影视界火了。《这里的黎明静悄》、《大掌柜》、《闯关东》等很多剧组都请他去客串角色。敬业精神很得导演的赏识,他也乐此不疲:“一天好几百块的补助费,管吃管住还管来回车费,既过了当演员的瘾,还能周游中国。”说起这些,廖巴很是骄傲。于是他把自己英俊的儿子还有很多具俄罗斯血统的乡邻都拉到这个业余演员的队伍里来了,他又有了一个新的昵称:老班长。采访的时候,廖巴拿出相册给我们看,许多他的剧照,还有不少和名演员的合影。可惜我对那个行当不太熟悉,只认出一个是唐国强,其他说不出名字了。廖巴很着急地一一给我们介绍。

廖巴遗传了很多俄罗斯人的传统和特征,除了外貌外,为人热情,好酒,好打扮。我们在村里住的日子里,廖巴是我们餐桌上的常客,每次来都穿不重样的衬衫,基本上都是很鲜艳的花色。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听他讲他如何入选剧组拍电视剧的经历,讲他出门在外,被小流氓劫持,把他当成美国人,管他要美元。

我们在村里的时候,正赶上国家的水利工程大兴土木,沿江大坝在加固,黑龙江沿线一直到抚远的公路夜以继日地在修建,大型机械惊天动地来来往往。苗建华书记说,下回你们来,公路就修好了,那时,我们村就更漂亮了。

村子确实漂亮,间隔不长时间,村里特制的土造洒水车就开始在主路上喷水,更有意思的是,我居然拎着垃圾袋不知往哪里扔,村里根本就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垃圾堆。

苗书记说,村里家家都干净,你上廖巴邱常利家做客进屋都得换鞋,他家的纱窗永远白白净净,我问,这和俄罗斯人传统的爱干净整洁有无关系?苗书记肯定的说,那是一定的。他说小时候,不管日子过得多么艰难,每年都要和父母一起,把家里的小草房用白灰粉刷一次,难怪他治下的村这么整洁。

我的房东叫老藏,老藏有点驼背,是个热心人。对远道来的客人,他的关心是不声不响细致入微的。柴火、水、被褥、厨房里的油盐酱醋,都备下,让我们真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方便。老藏也爱喝酒。很少吃菜,喝一口酒,用筷头蘸一点芝麻酱,放在嘴里和酒一起品。那天老藏开着他的电动车拉我们去参观村里的酿酒作坊,感受酿造粮食酒的古老工艺。离老远一闻到酒花的香气老藏就一脸陶醉了。

老藏告诉我们,离村几里地有一个自然形成的荷花池,每到盛夏,荷花开得接天连碧,远近闻名。但眼下荷花还没开。我很好奇,在这个冬天最低温度能达到零下四十度的极寒地带,荷花的第一颗种子是怎么来的呢?当地有一个美丽的传说,说这荷花的种子是一个南来的鸟衔来,无意中掉落在水塘里。但这粒南来的种子最初是怎么熬过冬天的呢?就像一百多年前那个姓丁的山东人,他是怎么走到这荒无人烟水草没头的地方呢?又是什么吸引他停下脚步,卸下肩上的行李卷,对自己说,就是这吧,从此这里就有了人烟,小丁子村,你的谜可真多啊!

坐在老藏的电动车上,一路走一路听老藏讲江里的鳇鱼、嘎牙子,讲草原上的五味子,讲这里的俄罗斯风俗节日巴斯克节(复活节),讲秋去春来的大雁,突然我发现车轮下的石子路上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招呼老藏停车下来一看,竟是红色的玛瑙石。看见我惊喜的神情,老藏说我们这叫“火石”,因为红色的玛瑙石在阳光下像火一样发光。看见我这么喜欢,老藏就一边开车,一边帮我捡,一会一停车,不一会儿,我们就捡了一大捧,真是名不虚传的“玛瑙之乡”啊!不过,也应了乐极生悲那句话了,照相机什么时候从兜里滑落了都不知道。

远远看,无际的庄稼地里,蓦地出现极亮的一片,荷花池到了,足有快九平方公里了。蓝天落在开阔的水面里,白得晃眼的云团在水底滑行。池水边缘的芦苇荡已经很有规模了,一片片连缀在一起,让你联想起芦花盛开的时候一定和白云绕缠在一起,分不清你我。水面上,刚刚长出的莲叶有巴掌大小,嫩嫩的,绿绿的,像婴孩的脸有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花点缀其中,大口呼吸着醉人的清香,我想起一句古老的谚语:良禽择木而栖。这句话的原意是指优秀的禽鸟总会选择理想的树木作为栖息的地方,也知道了那个口衔荷花种子的丽鸟为什么飞到这里才肯将希望洒落。更知道了那些肤色和语言迥异于我们的人竟和我们血肉相融于百年。

土地的美丽是无法抗拒的。

掏相机的时候,才发现相机没了。

回到驻地,廖巴他们正在等我们回去吃饭。一想起相机里这些天的采访照片和资料,丢了真是让人绝望,哪还有食欲。想求老藏拉我回去找找,三十多度的高温,又是中午,实在难以启齿。正这时,廖巴的手机响了,是他儿子打来的,好像问他丢了什么东西没?说有人在村外拣了一个照相机,虽然不知谁丢的,但里面有廖巴的照片。

那是我上午刚照的啊。我赶紧抢过手机,告诉对方相机是我的。廖巴的儿子告诉我,去村部对门有个叫李志文的家里去取。老藏二话不说开来了他的电动车载我们过去,我们和廖巴一起到李志文家取回相机。原来,一小时前,李志文开拖拉机从荷花池附近的农田收工,拖拉机前轱辘差点压到一个黑亮亮的东西。下车一看,是个照相机。他把相机带到家里,因为不会摆弄,现打电话把在地里干活的儿子叫回来。爷俩打开存储一看,里面有不少村里人的影像,最近的就是廖巴。马上打电话给廖巴的儿子,廖巴的儿子联系上了父亲。我真真体会到了王部长说的这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听说我们要走,晚上苗书记送来荷花泡的“老头鱼”,说现在正是黑龙江的禁渔期,这回是吃不着江鱼了。

晚饭吃了鱼后,枕着黑龙江的波涛,呼吸着甘美的乡村的青草气息,睡得很甜。凌晨三点钟左右,我被一阵阵轻微的雨声唤醒。太阳已经在黑龙江东边升起来了,西边却阴云密布,小雨正浙浙沥沥地淋洒下来。我走出房门,来到院子里,辽阔的天空,七色的彩虹正在迅速形成,而且是双虹。两道彩虹从村东头跨到村西头,把这个融合着两个民族,两个不同血统的村子笼罩在大自然的奇景之下,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这么完整的彩虹。

站在黑龙江堤坝上。远远望去,彩虹下的俄罗斯村,就像是一颗镶嵌在黑龙江边的玛瑙,这颗稀世的瑰宝,正以她的独特存在,讲述着永不消失的传奇故事……

匆匆告别小丁子村。廖巴的外甥付强开车,苗叔叔、廖巴一直把我们送到逊克县城。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付强是第四代混血人了,但还是能看出俄罗斯的血统,我发现,到了第四代的付强们,从外貌上不但承袭了混血人特有的英俊,头脑也非常聪颖,可惜俄语一点儿也不会,他正在尝试对俄贸易,急需恶补俄语。我答应下回来的时候给他带学俄语的磁带和书,尽管这种学习方法已经很落伍了,但还是有不可替代的便利。付强想看看我写的书,我说行。

回家后,尽管投入了一片繁忙,但是小丁子村却成了我梦牵魂绕的地方,一直想尽快把活儿脱手找时间再回去看看。转眼间几个月过去了,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雾蒙蒙中那份思念却越来越清晰。这期间,苗叔叔打来过一次电话,像父亲一样的问寒问暖。放下电话我想,如果我近期还去不了小丁子村的话,是不是该寄个邮包过去。

十月,省作协来电话,告诉我省作协组织采风,两条路线任选,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黑河线。我想,也许我到了黑河后能请一天假,专程去趟小丁子村,完成我的那些许诺。

装上给苗叔叔买的防治心脏病的药,还有那个让我揪心的放大镜。给邱锦绣玛丽亚翻洗的照片,廖巴爱打扮,就送他一件花衬衫吧,带上老藏爱吃的麻酱,再给老陶的孩子带点零食,最后包里塞上给付强的磁带和书。

初冬的季节,我再一次踏上小丁子村的土地,熟悉的街道,整洁的院落,心里暖暖的,回家了一样的感觉。仅仅几个月,村里就多了不少新的建筑和设施,眼睛触摸到了时光和时势的飞速流动。只是苗书记依旧黑红着脸,忙得一塌糊涂。苗叔叔还好,看上去比夏天的时候结实些。看到我给他买的药,说,买这个干啥,还花钱。我说,我答应的事一定做到,就像你帮我采访一样尽力。

只是老藏、老陶都没有看到。苗书记说他们都进城了。付强的手机一直处在关闭状态,我想起他夏天说的计划,一定是去俄罗斯做买卖了。廖巴去哪了,我特别想看看他。苗书记说,正在派人去找他。

苗书记领我们登上沿江大坝,国家的水利工程进展神速,从抚远延伸过来的沿江公路正在进行下一个阶段的修建。初冬的黑龙江正在跑冰排。冰排堆积在岸边,发出银色的光芒。因为是阴天,江对岸的“白雅罗”云里雾里,时隐时现。

直到我们离开,也没有找到廖巴。

不要紧,我们生活在同一片黑土地上,一定会有很多机会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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