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5-14 03:09王彧浓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16年7期
关键词:画家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凭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念奴娇·登多景楼》是南宋思想家、文学家陈亮所作,该词描写登金陵多景楼眺望山川之时,慨叹此处形势正宜出兵北伐、一举收复河山,非仅作为防御胡人南侵的天然屏障而已,可惜古今却无人能识。1975年7月28日,毛泽东因患老年白内障而眼睛失明,眼科医生唐由之给毛泽东做了白内障手术。术后复明,毛倚在病榻上读书,突然失声痛哭,涕泪横流乃至嚎啕大哭,哭得白发乱颤,无限悲痛。唐由之回忆说,“毛主席渐渐地平静了一些,同时把书递给我看,原来是南宋著名思想家陈亮写的《念奴娇·登多景楼》”。一阙词,能触动起一位饱经沧桑的革命家如此深切的情感,其中的缘由众说纷纭,但对于故土家国执着的爱和眷恋,却是每一位后人都能品味出的。除却诗人陈亮,表达同样炙热情感的,还有南宋“中兴四大诗人”陆游、范成大、杨万里、尤袤;词人辛弃疾、文天祥、岳飞、张元斡、张孝祥、李清照。美术界也有不少遗民画家,将山河破碎的一腔激愤,用手中的画笔宣泄出来。他们是李唐、刘松年、萧照、郑思肖、龚开等。

偏安江左,遗民诗人和画家们“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岳飞《满江红 登黄鹤楼有感》)。宋哲宗未留子嗣,死后由弟弟赵佶即位,即艺术史上赫赫有名的艺术家皇帝宋徽宗。徽宗爱好笔墨、丹青、骑马;生活奢靡、好逛青楼;大兴土木,在开封东北角修建万岁山,即艮岳。艮岳之奢华诚如岳飞诗词所言。靖康二年,徽钦二宗被金人掠到五国城,北宋后宫和大量官民女眷被抵押给金国,大部分被没入金国官妓院。徽宗被封为昏德公、钦宗被封为重昏侯,二人最后客死五国城。那一段屈辱的历史,史称“靖康之变”。靖康之难中,康王赵构是一条“漏网之鱼”。赵构即位为高宗后,改元建炎,顺淮河、长江、到绍兴、临安一路南逃。金兵一路南扑,在北撤到镇江时,被宋将韩世忠断后路,结果被逼入黄天荡。宋军以八千人围困金兵十万,双方相持四十八天,最后金军用火攻才打开缺口得以撤退。途中又在建康被岳飞打败,从此再不敢渡江。绍兴十年(1140年),岳家军乘胜追击,一直打到距开封仅四十五里的朱仙镇。金人慨叹,“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并一度打算放弃开封。此时高宗连下十二道金牌催促岳飞班师,北伐之功毁于一旦。岳飞以莫须有罪名被害。宋、金达成《绍兴和议》,两国以淮水——大散关为界。宋每年向金进贡银廿五万两,绢廿五万匹。南宋就这样开始书写历史篇章,历经九位帝王,历时一百五十二年(1127-1279年)。这个苟且偷安的窝囊王朝,甚难解读和阐释。因为南宋虽偏安一隅,但却开创了中国历史上经济发达、文化繁荣、科技进步的时代。

南宋小朝廷站稳脚跟后,皇帝们通过“健忘”来修复心灵创伤,继续延续北宋的盛世浮华。在“苏湖熟,天下足”的基础上,丝织业、制瓷业、造船业、制茶业、造纸业、印刷业、制盐业、矿冶业、天文历法、水利、医药等行业发达昌盛。海上丝绸之路也在南宋崛起。指南针应用于航海并制成罗盘针使用,为中国由陆上国家转变为海洋国家创造了技术上的条件。临安市上有440个行当,社会分工细致入微。南宋文化事业也欣欣向荣,特色文化理学兴起,如尹焞《论语解》、张九成《论语解》、朱熹《四书章句集注》、胡安国《春秋传》、林之奇《尚书全解》、吕祖谦《左氏博议》等一大批理学名著诞生。洪迈的《夷坚志》、胡仔的《苕溪渔隐丛话》等著作,王称的《东都事略》、胡寅的《读史管见》、吕祖谦的《大事记》等史籍,充实了南宋的文学和史学。中国戏曲在南宋诞生,瓦舍勾栏的出现,是中国戏曲成熟的标志。绘画也在南宋得到了空前发展。高宗一旦稳定下来,又“仿宣和故事,置御前画院”,建立起绍兴画院、也叫南宋画院,就在离皇宫不远的望江门。一大批北宋时的老画师、老臣子重入画院,其中就有八十岁的老画家李唐。可以说,南宋在中国乃至世界文化史上令人仰之弥高,绘画功勋,功不可没。除了“南宋四大画家”之外,还有其他画家在美术史上同样青史留名、熠熠生辉。他们是:李嵩、梁楷、牧谿、苏汉臣、赵孟坚、李迪、马麟、王介、郑思肖、陈琳、赵伯驹、张茂、陈清波等。南宋画坛,足以撑起南宋艺术的半壁江山。诚然,为画史留下千秋万代声名的,还属“南宋四大画家”李唐、刘松年、马远、夏圭为冠。在四家中,夏圭是排在最末一位的画家。

夏圭,字禹玉,钱塘(今浙江杭州)人,生卒年不确定。夏圭与李唐、刘松年、马远并称“南宋四大画家”。宋宁宗(1195-1224)时为画院待诏,赐金带。夏圭与马远同期而稍晚,大体活跃在南宋宁宗(1195-1224)、理宗(1225-1264)年间,所以后人把他与马远并称“马夏”。夏圭早年画人物,后来以山水画著称。他的水山画师法李唐,又汲取了范宽、米芾父子的技法,形成自家风格。他师李唐而更加简率,趋向笔简意远,遗貌取神,符合文人画对“平淡天真”的追求;画雪景则学范宽。夏圭与马远同属水墨苍劲一派,但夏圭更善于用墨和驾驭水分,取得更为淋漓滋润的效果。他将水墨技法提升到“淋漓苍劲,墨气袭人”的境界,使画面笔墨交融,变化多端。他喜用秃笔,下笔较重,用秃笔带水作大斧劈皴,被称作拖泥带水皴,更显苍老豪放。对山石的皴染,夏圭常先用水笔淡墨扫染,然后趁湿用浓墨皴,造成水墨浑融的特殊效果。他往往用寥寥数笔,就能表现出一个异常广阔、旷远的空间。夏圭尤其擅长布置铺排长卷构图,善于剪裁和美化自然景物,对长卷画用概括的笔墨、写实的物形、巧妙的结构、大胆的剪裁,这是他有别于其他画家的新创造。夏圭在构图时常取半边,独具一格,人称“夏半边”:焦点集中,空间旷大,近景突出,远景清淡,清雅俏丽。他边景构图的特点是:取景剪裁极为精炼;主体形象少,画面简洁洗练,留白面积较大,多以“计白当黑”的绘画智慧,营造虚实对比强烈的效果。在题材上,夏圭多画长江、钱塘江等江南水乡以及西湖景色,并善于表现烟雨迷蒙的气象。在提炼景物时,他求劲求少,以很少的景物来衬托意境,引人遐思。

夏圭的画法多少受到佛教禅宗的影响,主张“脱落实相,参悟自然”。南宋以画“边角之景”而闻名于世的画家,便是马远和夏圭。但二人还是有明显的区别:马远重笔,转折顿挫,凝重峻峭;而夏圭善墨,墨气袭人。在构图上,马远刻意将近景置前,所画人物五官清晰,姿态生动,楼阁则以界画之法刻画精细;夏圭则将景物远置,画人物仅圈脸勾衣、点簇而成,楼阁随手勾画,笔简而形具,气韵颇高。马远的造境倾向于奇险;而夏圭则比较朴素、自然,富于现实感。夏圭传世作品有:《溪山清远图》、《西湖柳艇图》、《烟岫林居图》、《山水十二景》(仅存4段)、《遥岑烟霭图》、《临流赋琴图》、《雪堂客话图》等。夏圭最负盛名的还是《溪山清远图》,那是他的典范之作。该画以叙事诗的形式,描绘了江南江湖两岸的秀美景色。作品为纸本长卷,由十张纸拼接而成;除第一段二十五公分外,后九段皆约九十六公分左右。徐徐拉开长卷,一个个流动的画面便这样铺陈开来,犹如漫步江南,人在画中游。夏圭以上虚下实的构图形式来布置景物,所描绘的山坡、巨石、江岸、树木、桥梁等都集中在画面下部,显得扎实开阔。画面上半部,或以清淡的笔墨表现远山,或巧设大片留白呈现水天一色。画卷开篇从雾景开始,近景的巨石、松林清晰硬朗,远山和天际线烟雾缭绕。在一片茂密的松林过后是浩荡的江水,岸边有停泊的渔舟,远处似有村舍依稀。顺流而下,画卷的最后以茂林村舍之景作为结束。统揽长卷,可见夏圭布景是极其周密的。高远与平远、深山与阔水紧密相接,相互交织,气脉相连。3丈长卷,无堆砌拼凑之感,自然而然,使人觉得空灵毓秀。

夏圭用仰视、平视和俯视等不同角度取景,使起伏的峰峦和层叠的崖壁、江水,以不同视点而独立于各个段落,形成独立独特的空间结构。画中景物变化颇多,时而山峰,时而江流,时而松林深处。群峰、山岩、茂林、楼阁、长桥、村舍、茅亭、渔舟、远帆,勾笔虽简,但造型真实。画松树林木笔墨变化颇多,画山石则用大斧劈皴法。画家以干枯的笔墨勾画石壁轮廓,再用夹杂大量水分的笔墨迅速化开,使画面产生水墨交融之感。夏圭在运用层层加皴、加染的“积墨法”外,往往加用“蘸墨法”,也就是先蘸淡墨,后在笔尖蘸浓墨,依次画去,墨色由浓渐淡,由湿渐枯,变化无常。再加用“破墨法”,以墨破水,以水破墨,以浓破淡,以淡破浓,使墨色苍润,灵动而鲜活。画卷墨色浓淡对比到了绝妙之境,倘若墨分五彩乃常态;但读此画卷,洗心静读下却能细细品出十余种墨的层次,甚为丰富多姿。近景用墨较重,远景墨色清淡。从局部看,画树点叶用墨较浓,而山石用墨相对较淡较干;石上苔点用墨较重,远峰江面用墨偏淡甚至于无。黑白次弟对比中,墨色如水面泛起的阵阵涟漪,变幻莫测。空旷的构图,简括的用笔,时而淡雅时而鲜丽的墨色,呈现了江南一带清澈的水色山川。自“南宋四大画家”之首的李唐作品,来看两宋山水画风之流变,可以捕捉到画家视角的不同和艺术风格的延展。北宋山水画中堂耸立,高高在上,雄伟壮阔,气势磅礴,在大自然中人如一漂泊异乡的客旅。到了南宋,画家的视点不断下移,百姓生活、家常日用都成为了画家绘画的主题和选材。画山水也与人贴近了许多,着意经营,追求细节和意境,融入了人的审美和情感,画意也更显诗意和隽永。可谓“一勺水亦有曲处,一片石亦有深处”……

当还我河山终成虚愿后,南宋小朝廷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开始了选择性筛选和遗忘。赵家子孙们,把他们老祖宗曾经遭受过的屈辱丢到了脑后,过起了既辉煌荣耀又苟且偷安的生活。是麻木不仁还是生存智慧?孰是孰非,众说纷纭。历史就是这样的博大精深,复杂多元,允许每个立场和每个角度去解析与阐释。犹太思想家阿多诺面对纳粹时期的大屠杀,曾提出“奥斯维辛之后,写诗就是野蛮的”观点。历史上的南宋却实践了“家国不幸诗家幸”。一大批文学艺术界人士集体发声,甚至开创了“遗民诗派”。然而,故土家园今安在?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后人唯一能够达成合解的,还是画家们流传下来的笔墨丹青,那才是经典的永不褪色,直到今天,直到明天。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作者简介:

王彧浓,河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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