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博识,草木关情

2016-05-14 13:54周园
书屋 2016年7期
关键词:荔枝

周园

先秦时期,学在官府,贵族子弟享有教育特权,学习礼、乐、射、御、书、数六种技艺,即“六艺”。后来,学移民间,孔子创办私学,平民有了接受教育的机会,继承、发展和传播古代文化。孔子整理古代文献,述而不作,成《诗》、《书》、《礼》、《乐》、《易》、《春秋》,即“六经”。孔子特别重视诗教,更把“诗三百”作为政治伦理教育、美育和博物学的教本,常常敦促和考察弟子们学诗的情况。《论语·阳货》:“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孔子的这种诗教思想,后世弘传不绝,成为养成博雅君子的圭臬。评衡博雅君子,除诗词歌赋兼擅、琴棋书画均佳之外,“多识鸟兽草木”也成为其知识结构必备的标准之一。《尔雅》是中国最早的一部解释词义的专著,按照词义系统和事物分类编纂,被列为“十三经”之一,是研究古代文献必不可少的参考书。今本十九篇中,“释草”、“释木”、“释虫”、“释鱼”、“释鸟”、“释兽”占了不少篇幅,以雅释俗,可使读者辨识名物,丰富知识,增广见闻。

限于篇幅,本文仅谈“草木”。“草木”,见于《诗经》的有一百四十余种。历代关于“草木”的书籍不胜枚举,其中有几部书籍异常珍贵,一脉相承,为我国植物学著述的杰出代表:

《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二卷,陆玑(261—303)撰,为中国古代较早研究生物学的著作之一。陆玑字元恪,三国吴学者,吴郡(今苏州)人。官吴太子中庶子、乌程令。是书专释《毛诗》所及动物、植物名称,重于植株的形态描述,对古今异名者详为考证。摭拾群书所载,厘为二卷。《诗经》中言及草木、鸟兽、虫鱼等物甚多。然今昔异名,年代悬隔,难得确解。玑去古未远,犹闻旧说,所言诗中动植物之名多可信,故其说多为学者引作辨析周代名物之依据。自唐孔颖达《毛诗正义》至清陈启源《毛诗稽古编》多采此书之说。周作人曾在《看云随笔》的《草木虫鱼小引》等文章中多次论及此书。

《离骚草木疏》四卷,宋吴仁杰(生卒年不详)撰。吴仁杰字斗南,一字南英,昆山(今属江苏)人。淳熙进士,历任罗田令、国子学录。一生致力经籍,著述甚丰。是书成于宋宁宗庆元三年(1197),《四库提要》曰:“是编大旨谓《离骚》之文多本《山海经》,故书中引用每以《山海经》为断。以视陆玑之疏《毛诗》、罗愿之翼《尔雅》,可以方轨并驾,争骛后先,故博物者恒资焉。”书中释《楚辞》草木五十五种,故名。此书旧版散佚,流传颇罕,写本仅存,可谓艺林珍笈。

《全芳备祖》前集二十七卷,后集三十一卷,南宋陈景沂(生卒年不详)辑撰,为一部植物学的专门类书。陈景沂,名咏,字景沂,号愚一子、肥遯子,台州(今属浙江)人。该书所辑资料以宋代诗文作品为主,收录大量文人墨客赋咏,堪称宋代文学之渊薮。《全芳备祖》是研究我国农史、文学、史学、植物学的重要资料,被誉为我国植物学工具书的鼻祖。此书宋刻本中土失传,日本宫内厅书陵部藏有宋刻残本一种。在中、日两国学者的共同努力下,书影照片约四百五十余叶,于1979年10月运抵北京,使这部珍籍的影印件回归故里。

《群芳谱》二十八卷,明王象晋(1561—1653)撰。王象晋字荩臣,号康宇,自号好居士,桓台新城(今属山东)人。万历甲辰进士,官至浙江右布政使。王氏喜种植,于庭院中遍植花草,又常常手录农经、花史,以备咨询之用,积累十余年成书。汇总前人相关记载,其中不乏自己的创建。是书汇集了众多的花草名称,故名。

《广群芳谱》一百卷,清汪灏等受康熙帝诏命编纂,以《群芳谱》为基础,删去与植物栽培无关部分,另从宫中所藏图书中搜集大量材料加以补充,于康熙四十七年(1708)改编成书。此书在《群芳谱》的基础上有所增广,故名《广群芳谱》。每种植物首释名状,证据事实,统标为“汇考”;继引传记、序跋、杂著、诗词,统标为“别录”。引文均注明“原有”和“增添”,并注明出处,分条简明,形式划一,为我国内容广博、篇幅宏大的古代农书。

《采芳随笔》二十四卷,查彬(生卒年不详)撰。查彬原名曾印,字伯埜,号憩亭,天津人。他是水西庄开创人之一查为义的孙子。清乾隆四十八年(1783)举人,转年成进士。历任江南凤台、怀宁,河南淇县、太康、安阳知县,后升信阳州知州。查彬为官期间深入百姓,关心农事,对各种植物的生长规律和特点进行细心观察与研究。他博览群书,对《全芳备祖》、《群芳谱》、《广群芳谱》钻研尤勤,依类增补,最终刊成《采芳随笔》。

有“四君子”之誉的梅、兰、竹、菊,被人们赋予傲、幽、坚、淡的高贵品质,成为感物喻志的象征。梅,如一身傲骨的高洁志士;兰,是香雅怡情的世间贤达;竹,为清雅淡泊的谦谦君子;菊,是不趋炎附势的世外隐士。

梅,《诗经·召南·摽有梅》有“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之句,借结果实的时节表示婚嫁的吉时。梅,一树独生天下春。南朝宋·盛弘之《荆州记》记载陆凯折梅寄赠好友范晔,附诗一首:“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何所有,聊赠一枝春。”从此,梅有了别名“一枝春”。陆凯把江南无限春光寄赠长安友人范晔,可谓“千里送梅花,礼轻情意重”。有“梅妻鹤子”之称的宋初处士林逋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名句描摹梅花,此句由南唐诗人江为咏竹与桂的诗句“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中化出,改易两字,不著一个“梅”字,而意境全出,既有水中梅影,又写月下梅香。被王十朋誉为千古绝唱:“暗香和月入佳句,压尽千古无诗才。”以“清空骚雅”诗风名世的姜白石以“疏影”、“暗香”自度曲调,创制新腔,冠名词坛,受到后世推崇。宋人卢梅坡虽诗名不彰,但他描写雪梅的诗常常播在人口:“梅雪争春不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元代名士王冕善画墨梅,题诗云:“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宋代以来,研究画梅的著述纷然竞出,其中宋伯仁的《梅花喜神谱》享有盛名。“喜神”,宋人俗称人的画像为“喜神”,此书为宋伯仁描写梅花的意态而作,诗图并茂,因此也以“喜神”为名。他自称:“余有梅癖,辟圃以栽,筑亭以对。”每逢梅花开放,他仔细观察,从蓓蕾到结实,画成一百种花态,各缀五言绝句一首。这部诗图合一的图谱深受博雅君子欢迎,历久传承。

兰,屈原《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滋兰树蕙”成为化育英才的形象比喻。据《乐府诗集》所载《猗兰操》:“《琴操》曰:《猗兰操》为孔子所作……自卫返鲁,隐谷之中,见香兰独茂,喟然叹曰:‘兰当为王者香。”实际上,楚辞中的兰、蕙均指香草,与后世的观叶花卉兰实为二物,一为兰草,一为兰花。兰花,又称草兰或春兰,宋人陶谷《清异录》:“兰虽一花,室中亦馥郁袭人,弥旬不歇,故江南人以兰为香祖。”后人常以“蕙质兰心”喻指人的品质高洁,更有人把自己的著作以“香祖”命名,如清人王士祯的《香祖笔记》、蒋士铨的传奇《香祖楼》。古人还把兰花称为芳友、静友、雍容,足见兰花在文人心目中崇高的地位。清人厉荃《事物异名录》中更称之为“兰为百草之长”。南宋诗人、画家郑思肖于宋亡后遁世隐居,改字所南。坐必南向,以示不忘赵宋。擅画墨兰,画兰不画土根,人问其故,回答:“地为番人夺去,汝犹不知邪?”表示出强烈的民族气节。难怪元代画家倪瓒在《题郑所南兰》诗中称赞他:“秋风兰蕙化为茅,南国凄凉气已消。只有所南心不改,泪泉和墨写《离骚》。”

竹,虚中洁外,筠色润贞,因其挺拔耐寒,古人常以贞节、贞筠、贞劲等别名称之,借以明志,砥砺名节。白居易认为竹有“三德”:身直、心空、节贞。《世说新语》记载:王徽之曾暂借他人的空宅居住,令人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从此,“此君”成为竹的别称之一。又因竹四时常绿,青碧如美玉,又有青琅玕、绿玉君、碧玉椽等称谓。金代元好问在《赋丹霞下寺竹》中更以“不秋草”称之:“人天解种不秋草,欲界独为无色花。”唐人元稹笔下的《新竹》“唯有团团节,坚贞大小同”,赞美竹节的挺拔,寄托慕贤守道、坚贞不渝的志向。苏东坡对竹子可谓一往情深,成语“胸有成竹”即源于他的名篇《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竹子还多次被他赋予拟称,如《此君庵》:“寄语庵前抱节君,与君到处会相亲。”《书晁补之所藏与可画竹》:“晁子拙生事,举家闻食粥。朝来又绝倒,谀墓得霜竹。”抱节君、霜竹成为竹的代称。苏轼的幼子苏过也擅画竹,他在《题过所画枯木竹石》中有“惟有长身六君子,依依犹得似淇园”诗句。长身,即指竹。《花镜》记载竹子颇有学问:“竹根曰‘菊,旁引曰‘鞭,鞭上挺生者名‘笋,笋外包者名‘箨,过母则箨解名‘竿,竿之节名‘药,初发梢叶名‘篁,梢叶开尽名‘雉,竿上之肤名‘筠。”古人著有《竹谱》多部,如清人陈鼎的《竹谱》记录竹之异者凡六十种,备述其产地、特异形状和优美传说,张潮为之作序,赞叹:“受而读之,如数顷琅玕森然在目,如渭川千亩坐享侯封”,堪称一种艺术享受。竹子还可以自成清籁,使人涤虑忘世,魏晋间的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阮咸在河南云台山作竹林之游,世称“竹林七贤”。唐代天宝年间,李白与孔巢父、韩准、裴政、张淑明、陶沔在山东徂徕结社隐居,号称“竹溪六逸”,成为文人遁世的一种生活方式。

菊,早在《礼记·月令》中就有“秋季之月,鞠有黄华”的记载。屈原《离骚》中也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吟唱。三国魏钟会有《菊花赋》传世,他列举菊有五德:“黄花高悬,准天极也。纯黄不杂,后土色也。早植晚登,君子德也。冒霜吐频,象劲直也。流中轻体,神仙食也。”菊花不仅可以观赏,还可以药用和制酒。陶渊明不为五斗来折腰,辞官归隐,他对菊十分偏爱,《饮酒诗》中的名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脍炙人口。菊花也由此获得“东篱”、“陶令菊”的佳称。周敦颐称菊花为“隐逸者也”,正源于此。《神农本草经》记录了菊花的别称多种:“菊花一名节花,一名傅公,一名延年,一名白花,一名日精,一名更生。又云阴威,一名朱嬴,一名女花。”菊花品种繁多,以黄为正色,宋人杨万里《菊》诗中有“已晚相逢半山碧,便忙也折一枝黄”之咏,菊也因此得“一枝黄”的别称。历代文人雅士多有采菊、种菊、赏菊的诗篇,像袁山松的“春露不染色,秋霜不改条”,元稹的“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梅尧臣的“零落黄金蕊,虽枯不改香”,陆游的“菊花如志士,过时有余香”,王十朋的“深怀傲霜意,那肯媚重阳”,李梦阳的“不随百草出,能后百花荣”,都是诗人感物触兴,联类不穷,以菊的傲霜挺立、竞相怒放比附人的坚贞品格、高风亮节。女诗人也有佳作传世,如李清照的“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抒写闺秀幽怀;朱淑真的“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把菊花物化升华,赋予人的爱憎感情,实是诗人自身的映照。据《梧浔杂佩》记载,明代名儒陆平泉初入史馆时,与同馆诸人谒见奸相严嵩,“众皆竞身前呈,遂至喧挤。公独逡巡却步,时分宜(严嵩,江西分宜人)庭中盛陈盆菊,公徐谓曰:‘诸君且从容,莫挤坏陶渊明也。闻者心愧。”

“岁寒三友”,因松、竹经寒不凋,梅迎寒怒放而得名,现已成为传诵在口的成语。同时,“岁寒松柏”也是比喻在艰苦困难的条件下节操高尚的人。《论语·子罕》:“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实则也是夫子自喻。松树还被秦始皇封官授爵。《史记·秦始皇本纪》:“(始皇)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风雨暴至,休于树下,因封其树为五大夫。”而武则天封天封观的古柏为五品大夫。松因坚韧挺拔,凌寒不凋而有节操,有贞木之谓,如顾恺之称松:“疾风知劲草,严霜识贞木。”松所有的嘉名均源于坚贞不移的特质,如“君子树”源于萧绎《芳树》诗:“芳芳君子树,交柯御宿园。”李山甫《松诗》:“地耸苍龙势抱云,天教青共众材分。”松又有“苍龙”之称。白居易的《栽松》对松称扬备至,寄意遥深:“爱君抱晚节,怜君含直文。欲得朝朝见,阶前故种君。知君死则已,不死会凌云。”

与松、柏常常连称一样,杨、柳也时时连用,《诗经》中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之句,实际上杨、柳并非同种,宋人《西溪丛语》从树叶的形态上分析:“杨柳二种,杨树叶短,柳树叶长。”《本草纲目》从古人因声求义的音训法进行释名:“杨枝硬而扬起,故曰杨;柳枝软而垂流,故谓之柳。盖一类两树也。”咏柳的名句有唐贺知章的“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描摹生动,传神阿堵。柳还寄托了离情别意的象征,古人有折柳赠别的习俗。《三辅黄图》记载:“霸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年年柳色,灞陵伤别”成为文人雅事,屡屡传唱。王维的《渭城曲》“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作为送别曲,末句反复叠唱,称为《阳关三叠》。王之涣《凉州词》:“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清人杨昌浚歌颂左宗棠督办新疆防务,有《左公柳》诗:“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春风”与“杨柳”均被人格化,左公保疆卫国、建设边防的功业也融于其中。李白有“风吹柳花满店香”、“杨花落尽子规啼”的诗句。而写杨花,莫过于苏轼的《水龙吟·次章质夫杨花词》:“似花还似非花”,“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离人泪。”杨柳还与佛教结缘,苏化万物的水叫“杨枝水”,有一种画像画的是观音菩萨左手托净瓶,右手执柳枝,至有“杨柳观音”之称,梵语把柳称为“尼俱律陀木”。

与佛教密切相关的还有莲。正如钱钟书《谈艺录》中所言:“以莲揣称高洁,实为释氏常谈。”莲花号称“佛门圣花”,《大智度论》中说“譬如莲花出自淤泥,色虽鲜好,出处不净”,因此佛教常有莲花之喻。周敦颐的《爱莲说》“莲之出淤泥而不染”实源于此。中国古代诗歌中,“莲”与“怜”同音,寓有爱意,“莲”字成为双关隐语,用来象征爱情。汉代《江南》诗堪称古老的情歌,《古诗十九首》中的《涉江采芙蓉》以莲花起兴,抒写爱侣天各一方的哀怨。咏莲诗往往拟人化,范仲淹的《渚莲》借用牛郎织女的神话,抒写二人的纯真爱情:“武陵谁家子,波面双双渡。空积心中丝,未成机上素。似共织女期,秋宵苦霜露。”更妙的是以荷花取材,撰写联语,切中时事。1917年6月,徐州辫帅张勋逆历史潮流而动,拥立废帝溥仪复辟,不数日事败。辜鸿铭以二句古诗为联讽之:“荷尽已无檠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上句指张勋的红缨帽,下句指康有为的大辫子,堪称绝妙。

牡丹为百花之王,又有“国色天香”之誉。如唐人刘禹锡《赏牡丹》“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李正封有“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的诗句。宋代洛阳培育出的两种牡丹名品魏紫、姚黄享有盛名,后作为成语,泛指名贵的花卉。欧阳修《洛阳牡丹记》是现存最早的关于牡丹的专著,文中列有多种牡丹花品,其中“一百五”之名源于古代寒食节。农谚有云:“冬到清明不用数,一百零五。”因牡丹常于谷雨时节开花,而“一百五”于清明寒食即争先放艳,因而得此专称。一花既是寒食节的代称,又是牡丹花品名,堪称一奇。芍药,又称小牡丹。因其开放在春末夏初之间,又称“婪尾春”。牡丹被称为“花王”,而芍药被称为“花相”。扬州芍药颇有盛名,如“金带围”、“金缠腰”。沈括《梦溪补笔谈》中记载了一件趣事:韩琦以资政殿学士作淮南长官时,一天,后园中芍药一杆分为四枝,各开一朵上下红、中间黄的艳丽之花,他请四位青年朝官前来观赏,后来这四个人都官至宰相,其中就有王安石。宋人有两部《芍药谱》,一为王观所撰,一为刘颁所作。

茉莉,原产于印度、伊朗,汉代传入中土。王十朋《又觅没利花》“没利名嘉花亦嘉,远从佛国到中华”即指此。《群芳谱·茉莉》释云:“一名抹力,一名没利,一名末利,一名末丽,一名雪瓣,一名抹丽,皆能掩众花也。《佛书》名缦华,原出波斯,移植南海,北土名柰,《晋书》都人簪柰花即此花。”更有美名“萼绿君”。茉莉花功用颇多,以鲜花薰焙茶叶,清香宜人,回味悠长,以其芳馨浓郁,供妇女在簪头、衣襟上插挂,作为装饰,又可闻香,可谓一举兼得。

桃,《诗经》中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咏唱,以桃花枝叶茂盛移情于女子,以喻少女之美,被誉为“开千古辞赋咏美人之祖”。古人以为桃木有辟邪的功能,南朝梁人宗懔《荆楚岁时记》:“桃者五行之精,厌伏邪气,制百鬼也。”因此桃又有“仙木”之称。神话传说中有西王母瑶池蟠桃会,因此桃又有“仙果”之名。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叙写的世外桃源令人神往,桃花源究竟在何地,至今争论不休,可见其魅力不衰。唐人博陵崔护的爱情诗广为流传:“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晏子春秋》中记载的晏子以“二桃杀三士”的故事,作为施用阴谋杀人的成语,广为人知。桃李往往连称,桃以秾艳胜,而李以淡雅著。《诗经》中有“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之咏,以示朋友间的赠答往来。司马光笔下的李花如玉树琼花般洁白素雅;“望中皆玉树,环堵不为贫。”

桂,跟国人的关系更为密切,美丽动人的神话传说,经文人的驰骋想象,与节日文化交织,寄寓着世人对美好事物的憧憬与向往。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广为人知,事见《淮南子》,并说“月中有桂树”。唐人段成式《酉阳杂俎》称:“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令伐树。释氏书言须弥山南面有阎扶树,月过树影入月中。或言月中蟾桂,地影也。空处,水影也。”对此,诗人多有吟咏,唐人宋之问《灵隐寺》诗云:“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桂子飘香”成为仲秋佳景的习用成语。杨万里《月桂》诗:“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因桂花秋放时清芳远播,又有“九里香”、“寒香”等雅号。桂的气质清雅,也为词人墨客所称赏,李清照《鹧鸪天》词中有:“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语意蕴藉,既是咏花,也是咏人,恰是女诗人倩影的投射。桂又有“月树”、“蟾枝”的别称,源于传说月中有蟾蜍、桂树。《晋书》记载,郗诜回答晋武帝问:“臣举贤良对策,为天下第一,犹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自谦中儒雅得体,颇有风致。后世遂把“桂林一枝”、“昆山片玉”作为出类拔萃者的美称。科举时代,以登科为“蟾宫折桂”,为人生美事之一。

荔枝是南方著名果树。西汉司马相如在《上林赋》中盛夸皇家园林上林苑的奇山异水、草木虫鱼、名兽珍禽、离宫别馆,铺采摛文,极尽奢华,其中提到“离支”,即荔枝的本字。晋人嵇含《南方草木状》记载:荔枝“树高五、六丈余,如桂树,绿叶蓬蓬,冬夏荣茂,青华朱实”,并引《三辅黄图》:“汉武帝元鼎六年,破南越,建扶荔宫。扶荔者,以荔枝得名也。”李时珍《本草纲目》称其得名之由,荔林枝弱蒂牢,不可摘取,只能用力斧劙取其枝,因此叫作“劙枝”,“劙”音“利”,后转为“荔支”。又因荔支果实离开本枝以后一日色变,三日味变,所以又叫“离枝”。荔枝有多个别名,因其肉色白而晶莹剔透,而有“水晶丸”的喻称。如欧阳修《浪淘沙》词中有“荔子初丹,绛纱囊里水晶丸”之句。更著名的是有“红尘”的代称,语本杜牧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说的是杨贵妃为吃到鲜荔枝,驿骑不远千里传送的故事。佩文斋《广群芳谱》记福建谭微之荔枝园梦中朦胧诗云:“妾生原在粤闽间,六月南州始荐盘。肉嫩色娇丹凤髓,皮枯棱涩紫鸡冠。咽残风味清心渴,嚼破天浆沁齿寒。却忆当年妃子笑,红尘一骑过长安。”文人笔下的荔枝也很是楚楚动人。唐人徐夤《荔枝》诗:“朱弹星丸粲日光,绿琼枝散小香囊。龙绡壳绽红纹粟,鱼目珠涵白膜浆。”对荔枝的形状、颜色描摹传神,全用富丽辞藻,足见其名贵异常。自称“老饕”的苏东坡落难岭南,成为荔枝的忠实粉丝,至有“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的由衷感喟。他在《荔枝龙眼说》一文中评判:“荔枝如食蝤蛑大蟹,斫雪流膏,一噉可饱;龙眼如食彭越石蟹,嚼啮久之,了无所得。”郑逸梅《花果小品》中描写荔枝比喻恰当,典雅有致:“壳如红绉,膜如紫绢,肉如白脂,甘如醴酪。一骑红尘,无怪妃子盈盈而笑也。”宋人蔡襄特撰《荔枝谱》,称荔枝“剥之凝如水晶,食之消如绛雪,其味之至,不可得而状也”。张潮在《幽梦影》中更把荔枝奉为“果中尤物”,备加称扬。《本草纲目》称:“荔枝,其品以闽中为第一,蜀州次之,岭南为下。”莆田以荔枝名品众多闻名,如“十八娘”、“陈家紫”,莆田因此有“荔城”之称。一座城市以物产得别称,也称得上一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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