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在个人

2016-05-14 11:38周炜
延河·绿色文学 2016年7期
关键词:机床师傅

1

尽管马小宽把要退学的话在嘴里酝酿了一遍又一遍,但面对班主任的时候,还是结巴得宛若一个咿呀学语的顽童。吃了中午饭,他就站到了班主任的门口进退两难,他在老师的门口犹豫了好半天下不了决心,要不要再等等?这样的念头不时在马小宽的的脑子里纠结成一堆缠绕的棉絮。凭空来了一阵风,把刘老师的门吹了一条缝隙,他看到刘老师坐在桌子前,正回头朝门口张望。

马小宽瘦高的身躯被班主任一眼就看到了,他招招手让马小宽进到了房间,问马小宽贼头贼脑想干啥?马小宽的脸憋得通红,他一只手揪着裤子的中缝,一只手抠着后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刚刚想好的所有言语都被突如其来的风给吹跑了。你到底想干嘛?马小宽喉咙里的咕哝了半天,扁平的喉头上下蠕动了许久才诺诺地说,不念了,不念了。刘老师的疑惑,宛若一个扭曲的问号挂在脸上,他的脑袋往前一伸,问谁不念了?马小宽用手拍拍自己的胸脯,说我。他说我不想念了。刘老师很快就把因为惊讶伸出的脖子缩了回去,他哦了一声,他的叹息沉重得犹如一头老牛,他把酒瓶底子一样的镜片往上推了推,他说退学可以,你让你家长到学校来一趟吧。

后来马得岭的婆娘给在省城打工的马得岭打电话,说老师让马得岭到学校里去一趟。马得岭婆娘小时候发过一场高烧,落下了后遗症,嫁给马得岭的时候嘴有些歪,说话迷迷糊糊交代不清。山村里电话信号不好,声音忽高忽低,她说马得岭让娃退学打工的决定像一根竹竿捅到了马蜂窝,闲话成了嗡嗡乱飞的野蜂,村里人拿钩子笑人哩,说马得岭钻钱眼里得了,多大的孩子就让去赚钱,真是脑子不知道怎么想的,孩子没主见,遇到老子也是个浆糊脑子。天刚下了一点毛毛雨,马得岭推着运送灰浆的推车,站在搅拌机跟前。搅拌机巨大的轰鸣像个即将散架的马车,电话根本听不清楚,他只听见了婆娘后边的一句话,他说对对对,就因为浆糊脑子,学什么都没用,还在那里瞎子点灯费油蜡。马小宽的路已经修好了,他没有精钢钻就不揽儿子的破瓷器,他要用事实证明,在现在一切以经济为主的时代,他的决定是何等的英明,真的!没文化,不见得饿死;不上学,不见得没有路。他让婆娘闭嘴,不说话没有人知道她是傻子,说话只能看到你的歪歪嘴。老婆知道马得岭的脾气,惹急了马得岭会日娘叫老子骂人,有一回他不让马得岭去打工,马得岭一拳就把她的眼睛打成剥了皮的变蛋。他不让说自己打工,他说自己去上班。马得岭跟上邻村的高虎组建的一帮队伍,专门给省城城中村盖房子。城中村的村民不知道从哪里闻听了村子改造的消息,拼着老命往简易的平房上加盖房子。这些便宜的农村建筑队有了市场,要把一层楼改成几层楼,只有这些建筑游击队才能做到。来了就要有来了的规矩,不能像赶庙会一样来去自由,不是谁家死人请假的,一分钱都没有。工钱按天算,谁也明白这样的道理,谁跟钱有仇啊。马得岭才不会傻得分不清东西,闻不来香臭。他双手赞成马小宽退学,他不但知道,说白了还是他的主意呢,马小宽的去处已经给弄好了,既然都有了去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他不回去,就不放人了,又不是坐监狱。

2

几天后,马小宽坐车进了城,出了汽车站,车流滚滚,他不知道该如何下脚。好在工厂排了个人来接他,接他的王二毛从他身边走了几个来回,不敢问他。他年龄太小了,怎么看都不像是打工的,倒像是出门求学的学生。后来确信马小宽就是他接的人,他让马小宽把行李继续背在了身上。车站接人就是这么麻烦,不认识没见过面,经常闹误会。王二毛说他左顾右盼差点招来了一个男人的拳头,男人非说自己贼眉鼠眼的不像个好人,混在人群里戴个墨镜实际上盯女人的胸部哩。他发现王二毛看了自己女友的胸部不止五分钟,五分钟不能白看,五分钟就是五分钟的价,他不是胡搅蛮缠不懂道理的人,国有国法,行有行规,他还想要损失哩。害得王二毛一再保证,自己戴墨镜是为了遮挡被机床铁屑打伤的眼睛。末了,王二毛还把墨镜取下来,他的眼睛上蒙了一层膏药一样的纱布,如果再配把弯刀,他就一个十足的海盗了。他吓到了男人,男人人才悻悻离去。王二毛说他聪明着哩,实际上他没有给对方说实话,他说其实他就是看了几秒钟,他会傻得贼喊捉贼吗?马小宽说真的谢谢王二毛,他人生地不熟的,没有人接他,他不着知道要瞎胡碰到哪里呢?王二毛笑嘻嘻地,显得很开心,他说慢慢你就了解我了,咱们都是下苦人,何必要这么客气呢。

坐在公共汽车上,摇摇晃晃,从东到西,钻了几个涵洞,走了一大截的灰土路,才进了一个小厂子。马小宽眼皮重得像铅块,汽车的颠簸让他头脑发胀昏昏欲睡,不知什么时候鞋里进了沙子,磨得脚指头火辣辣的烧。王二毛不问他困不困,不问问他饿不饿,说要带他见见胡师傅。马小宽真想一屁股坐到地上,或者像一张烙饼一般,铺摊在柔软的床上。可是,王二毛铁钳一样的大手很快就拉住了他的胳膊,他把马小宽背上的被褥“噗通”一声扔到房间说,走,我领你见你师傅去。

谢顶的胡小波没有王二毛那么热情,他躺在宿舍里打游戏,他的左手握着手机,右手的指头像宣纸上的毛笔在屏幕上划拉。游戏的声音叮叮当当不停,马小宽叫他师傅的时候他都没有听见,后来是王二毛给他说了一句,他说我给你把徒弟领回来啦,你不训训话吗?

胡小波没有停下手中的游戏,他用眼睛斜了一眼马小宽,很快又回到了手机屏幕上,他问马小宽多大了。

来之前马得岭有过交代,按照马小宽的年龄,正规单位没有人接收他的。满打满算,他的年龄刚刚过了十六岁没几天。他的嘴上还浅浅的占据着稀稀疏疏的茸毛,要是被送回去,马小宽就闲在家了。他眨了眨眼睛说,我十八啦。说完,他还故意把瘦小的胸部挺了挺,把肩膀抬了抬,他想让胡小波看看自己的高大和强壮。

胡小波不高兴了,他刚才还稍微平静的脸瞬间就拧的像个麻花,他的两只手狠狠地按着屏幕,他说傻子都能看出来你没有十八岁,你睁着眼睛都给师傅说瞎话哩。他说不看在徒弟的份上,他就把马小宽像赶臭虫一样扫地出门,说假话这一点足以说明马小宽的人品差得就是一泡狗屎,带这样的徒弟会坏了他鲜花一样的名声,虽然他不是劳模,但是他的手艺完全有能力竞争迪斯尼记录,以后如果再发现马小宽说假话,他会让马小宽像足球一样能滚躲远就滚多远,他不稀罕带一个谎话连篇的徒弟。

马小宽不好意思起来,他强调没有说真话是因为害怕他的年龄小师傅不让他学,他的年龄小但是脑子一点也不弱,他对师傅除了尊敬还是尊敬,他以后就听师傅的,师傅说让他往西,他决不往东,师傅说让他休息,他不睁一点眼睛。

胡小波被逗笑了,他把眼睛移到了马小宽身上。他说我又不是老板,你好好干你的就是,学不学是你的事情,教不教是我的事情。他从床头的烟盒里摸了一支烟,塞到了嘴上,打火机的油有些少,打了几遍打火机才冒出一点微弱的火光。他吐了一口烟圈,说师傅请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先好好学吧!

3

胡小波说的好听,一直说让马小宽上机床试试。一个多星期过去,机床空转,他都不让马小宽上机床,就好像机床和马小宽没有一点关系。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机床断了电,他会扔给马小宽一团纱布,让马小宽用纱布擦机床,擦转子,擦电机,直到机床油光澄亮,胡小波才把一片油渍斑斑的黄帆布套在机床上转身离去。马小宽的卖力,就是渴望用自己勤劳的举动引起胡师傅的良心突现。他想一定要让胡小波不能给自己找到一点懒惰的影子。他牢记着马得岭的话,为了安顿他进这个厂子,马得岭请人吃了几次饭,还给买了一条烟。他语重心长地告诉马小宽,现在求个人办事,把嘴能磨破,把舌头能磨短,好话说了一箩筐,事情才能有个眉目。不管有什么苦,无论有什么难,都要克服,学本事才是第一位的。马小宽头点的鸡啄米一般,暗暗下决心,做好了准备。几天里,他像个影子一样不离胡小波左右,他把师傅的每个动作,每个手型,每个要领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王二毛吃饭的时候问他,学会了吗?马小宽摇摇头,沮丧着脸说师傅没时间教啊。王二毛说,说你傻,你不信,我活了大半辈子,没有见过你这么不开窍的人,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哼哼,想跟上学手艺,还能干指头蘸盐。他以为自己初来乍到呆头呆脑没眼色,现在看来马小宽和自己当初一样幼稚,和自己一样痴呆。他来的时候,也想几个月就学点本事,几个月就能赚钱,后来他才知道,这里边水深的没个边际。他左看右看,确信没有人,他才开口说,没有个东西做撬杠,谁也别想撬开师傅的嘴。撬不开师傅的嘴,你狗屁都学不到,几个月过去,师傅一句话就让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王二毛努努嘴,又补充了一句,说你学不会的因为你比猪笨。

马小宽身上干得像根烧火棍,出门的时候他妈妈就只给了他坐车的钱,没有一点多余的,厂子里当学徒管吃管住,装一点钱容易引得小偷像只苍蝇嗡嗡嗡飞。马得岭说他出门的时候什么时候带过多的钱,把钱带出去那不是本事,把钱带回去才是真正的本事。现在胡小波不给他教手艺,他能怎么办,他总不能把刀子架在师傅的脖子上吧。晚上他躺在宿舍里睡不着,他想问问王二毛怎么办,王二毛西瓜一样的脑袋一碰枕头,就呼呼大睡,他的喉咙像个漏气的风箱,震得马小宽耳朵嗡嗡作响。他坐在床沿上,揉揉酸涩的眼圈,他想只有去问父亲要钱了,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看来不花钱是不行的了。谁叫自己不会呢,不会还不想花钱,能学好机床到牛年马月了,他哪里有时间等下去。

第二天,天一放亮,马小宽就去父亲工地。马得岭正在给楼顶上楼板,他看到马小宽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瞪了马小宽一眼。他对脚手架上的人打了声招呼,就把马小宽带到隔壁旁边一个潮湿黑暗的房子里,房子没有门,屋子里床是通铺,五颜六色的被子乱七八糟的堆在上边。他在靠近墙角的褥子下边窸窸索索摸了半天,摸出一根泛着黑黄的香蕉,塞到里马小宽的手上,他问马小宽怎么啦,怎么啦,不好好上班,一大早就火急火燎的跑过来,有什么急事不能电话里说。马小宽扭扭嘴,他说他想给师傅送些礼,要不然师傅的脸宛若拉长的驴脸,他什么学不到不说,还受气挨骂。为了能早日让师傅教授手艺,舍点钱财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马得岭点点头,他认为儿子说的有道理,于是拍拍儿子的肩膀,出了门,又进了门。后来又出去了很久,他把一叠钞票往马小宽的手上一放,说回去吧,该买什么就买什么,不要在小的事情上精打细算,现在的社会就是这个样子了,谁也没有办法。末了告诫马小宽不要浪费钱,好钢必须用在刀刃上。马小宽理解的点点头,他把父亲给到手上的钱捏的紧紧的,他想回去就看胡小波的了。

马小宽把一条“中华”香烟揣到胡小波面前,胡小波的喜悦迅速写在脸上。他把香烟小心翼翼放到自己床头的柜子里,并加上了一道黄橙橙的铜锁。他告诉马小宽他从来就没有看走过眼,和过去那些狼心狗肺的徒弟比较,马小宽真的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好孩子。

很快马小宽就能在胡小波的眼皮下,打开机床让机器吱吱转动。他手上的一块铁放到了车床上,车床迅既发出了刺耳的叫声,被研磨出的火花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像个感叹号。手上的铁块被准确的钻了一圈密密麻麻的黑洞,那些黑洞的边缘光滑、细腻,他禁不住打心眼里感激胡小波。之前他偷偷摸摸上过一次机床,同样的一块铁板瞬间在他的手下被机床分成了扭曲的两半,不但没有钻成孔,还险些把马小宽的手卷到机床里。

吃饭的时候,他告诉王二毛,他已经学会了钻床。

王二毛翻了翻一只眼睛,说万里长征的路还远哩,把你能行的。

马小宽不信。王二毛说不信就等着看。他来的时候想象的比马小宽好,可是他来了一年多了,他除了在铁板上打眼,其他干什么都干不了。干不了就干不了,除了给钻床,其他他也不想学了,他家里没有条件交学费。马小宽问原因,王二毛不愿意说,说多了有什么用,什么事情慢慢就清楚了,还需要别人去说吗?他告诉马小宽,现在能打眼,老板也会给工资,所以他不愿意低三下四求别人。

他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学机床就是这样,没学的时候觉得新鲜,学会了没有活儿,很快马小宽就觉得了钻床的枯燥,吱吱的钻穿声像只讨厌的蚊虫,直往耳朵里钻,每天重复过来重复过去,没有一点创新。铁板上留下横七竖八的窟窿像是嘲笑马小宽的嘴,马小宽看着时间长了就打瞌睡。胡小波愤怒地叫喊,说马小宽精钩子撵狼——胆子大的很。在机床旁打瞌睡就等于在炸弹上跳芭蕾,在悬崖上练健美。马小宽揪揪头发,让睡意打消,他说胡师傅,我也想学镗床。胡小波愠怒的脸色变得深沉而悠远,他说你把钻床先学精了再说吧,就你现在这个水平,还学镗床,你躺床睡觉还差不多。

马小宽碰了一鼻子灰,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再问父亲要些钱才行,一想到要钱,他就觉得很对不起父亲,父亲那些钱挣得真不容易,可是除了问父亲张口要,他有什么办法呢?临下班的时候,他说他想请假出去。胡小波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没有拒绝,爽快的答应了。他从马小宽的眼睛里猜到了马小宽要出去的目的,上次马小宽去了就带回了一条香烟。他告诉马小宽,尽管放心的去,老板问起来,他会给老板解释的。

胡小波就是一条老狐狸,脑子里的道道深得就像刀雕的一般,马小宽心里想。他没有告诉自己去父亲那里,可是胡小波完全知道了他的动向和打算,他没有应声,本来可以回头客气一番的,胡师傅太精明了,精明得让马小宽不是很舒服,他忽然心里对胡小波有了怨气,但很快他就想到如果自己情绪表现得过于明显,或许会惹得胡小波不高兴,这又是何必呢?想到这些,他极不情愿的伸出手,冲着身后的胡小波摇了摇手。

4

马小宽告诉父亲,他现在学会了钻床。钻床难度可大了,稍微不注意,铁屑就会伤了眼睛,现在王二毛还是独眼龙呢。不过他学的时候没有费多少周折,他说起初站在机床旁边,机床碰到铁块,火花四溅,他虽然装作不害怕,心里却像有几面锣鼓在敲,不过很快他就不怕了。他左右扫视了一下父亲的宿舍,说要是父亲这边有个机床,他会给父亲表演一下。他给父亲比划着,一块厚厚的钢板,他把钢板压在机床上,漂亮的火花像春节燃放的烟火,瞬间就会在结实的铁板上出现一个精致的钻孔。马得岭嘿嘿笑着,就像学会机床的是他自己,他想不出来马小宽描绘的东西,他觉得马小宽眉飞色舞的讲述,可以看得出来好像学会了他说的东西,因此上,骄傲和兴奋在他心里冉冉升腾。

他是真的有些高兴,这是马小宽从学校退学后第一次让他这么开心。他弯下腰,从床下的编织袋里摸出了半瓶酒,说是几天前主家送来的,没有喝完,他留着要高兴的时候喝。现在就是高兴的好时候,没有肉没有菜也没有关系,有酒就可以助兴,他要为儿子学到的手艺庆贺庆贺。费了很大劲儿,马得岭才打开了酒瓶盖子。马小宽听到父亲的喉咙咕咚一声,很快就看到父亲的脸上升起了一块红红云彩。他想起王二毛的话,把只手并在一起搓了搓,对父亲说现在是万里长征才走了第一步。马得岭把端到嘴边的酒放下来疑惑的问什么意思,他不明白儿子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马小宽说他还要学铣床呢,学个钻床能有什么用,总不能天天用机床钻窟窿吧。

马得岭明白了马小宽过来的原因了,他说,说早些就不浪费这杯酒了。他把想喝的第二杯酒打算倒回瓶子,可是弄了半天,酒瓶子是那种防伪的,往进倒有难度,杯子的酒很快顺着瓶子流到了地上,空气充满了浓烈的酒香。他吧唧吧唧嘴,咽下一口唾沫,开始骂生产酒的厂家,把瓶盖弄的太结实,能出来进不去。马小宽知道父亲心里不高兴,他就劝父亲,如果有难度就算啦,他回去想想办法,反正天无绝人之路。

马得岭说你有什么办法呢,有办法你跑到我这里做什么?他叹息了半天说还是我想办法吧。他准备再硬着头皮去借吧,借一次也是借,借二次也是借,谁让工地上不发工资呢。他把半瓶酒塞回了床下,还把包装袋的口子往紧里扎了扎,他说宿舍里这帮人长着老鼠一样的鼻子,被其他人发现,瓶子都会被卖了。

一直等了很久,马得岭都没有回来,马小宽心想可能要泡汤了。事实上,他第一次来问父亲要钱,就感觉父亲有难处。父亲搓着粘在两只手上边的的灰浆,若有所思,很久才下定决心去借钱。虽然隔着几堵墙,但是都是新砌的砖墙,他和高虎的对话他能听得请清楚楚。父亲陪着笑脸,说娃学手艺的事情,如果是其他的可以不要。高虎说他不管什么学不学手艺,他要管几十张吃饭的嘴,他这里也不是慈善机构,你借他借,都借走了工人喝西北风去。父亲阴沉着脸出去的时候,他不知道这次父亲又是如何在耀武扬威的老板面前乞求。想想父亲真的不容易,几十岁的人,低三下四的求一个人,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唉,马小宽心里咯噔一下,他现在才理解到王二毛的无奈。王二毛不说的那么透,实际上是不愿意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好让自己能够安安稳稳在厂里混下去,稍微有脑子都会考虑考虑的。很快他就做好父亲借不到的打算,他也和王二毛一样,回去就好好做好钻床吧,打眼就打眼,王二毛能打自己有什么不能打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父亲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马得岭破旧的鞋子里进了水,踩在地上发出噗叽噗叽的声响。果然马得岭掉着脸回来了,他说有钱人就他妈理直气壮。他去借钱,别提高虎说话多难听,要钱就像要他的命,什么乡里乡亲在他的眼里一钱不值,好话说了一河滩,都打动不了高虎死猪一样的脸。在他的印象里,高虎不是那样的人,今天可把人看清冽,人有钱了,鼻孔就高了,说话气就粗了。马小宽以为父亲吃了闭门羹,他想劝劝父亲,父亲却说没关系,他死皮赖脸也罢,他高声哀求也罢,钱要回来就是胜利。他像个孩子一样嘻嘻哈哈,把钱摊在了床上。他说他见不得高虎又抠又掐的样子,稍微能有好日子,抬上轿子让我去求他,我都不会去。

马小宽离开的时候,心里宛若针刺一样。父亲不让他走,留他吃饭,工地很快就要开饭了,虽然灶上的饭不好,他让马小宽吃饱了再走。马小宽坐不住,他看到楼上的工友一遍遍催促老马老马,他怎么能继续呆下去。他把父亲放在床上的钞票一张一张的拿起来,整整一千多元哩,他心里就一阵阵的抽搐。他想劝劝父亲,给父亲说些宽心的话,可是他的嘴张了张,最终没有说出口。出了村子,他确信马得岭没有跟在身后,他才回头看。很久他没有见到妈妈了,家里都好吗?离开学校没多久,他甚至还想到了同学,他们一定以为自己在省城里开心得像只快乐的小鸟,他心里微微一酸,眼前变得有些模糊。

5

厂里接了一批活儿,为了赶进度,机床的转声从白天持续到了黑夜,工人们加班加点。老板为了这批活儿红了眼,特别叮咛了胡小波,经济这样不景气,有个机会一定要抓住,能忙死在机床上,也不能闲死在床上。

马小宽觉得难得有这样的锻炼机会,他跟在胡小波身后,央求胡小波:师傅,你让我也试一试?就是打个眼我也可以的。师傅瞪他一眼,因为熬夜,胡小波的眼睛布满血丝,他摆摆手说你忙上添球什么乱,耽误了交货你娃吃得消。马小宽吐吐舌头,不再说话。他看着别人忙忙碌碌,而自己像个木桩竖在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他就问胡小波,师傅,那你说我干嘛,我总不能这么闲着嘛?他师傅说你就跟上看,看也是学习,你看会了,就不用跟我了。

看是看不会的,几天了都这样起早贪黑,马小宽越发的没有心思再看,不间断的熬夜,谁能受得了。很快他就感冒了,鼻涕眼泪肆意流淌。为了让感冒赶快溜掉,王二毛给了他一些感冒药,马小宽吃了后就眼皮重的像秤砣,瞌睡仿佛鼻孔里的鼻涕,不停地往出爬。

车间的成品越堆越高,马小宽的瞌睡意越来越浓。他迷蒙的眼神从玻璃钢搭建的厂房孔隙中看出去,觉得天亮了,又黑了。

马小宽后来被胡小波叫醒的时候是深夜的十点左右,他正做着美梦,在学校的操场玩单杠。他瘦小的身躯像只轻盈的猴子,上下翻飞,同学们都围在周围,羡慕的眼光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王二狗戴着一个乌黑的眼罩,像好莱坞影片中的海盗,径直朝自己走来,还没有细问,就看到王二狗把拉紧单杠的一段钢绳弄断了,单杠失去了拉力,很快就倒了下去。他大喊着就清醒了,醒来后他看到胡小波把他斜靠的一个铁桶搬走了,他一下子就躺在了地上。胡小波在他耳边轻声对他说,干完了,终于可以放心啦,走吧走吧,我带你出去转转去。他示意马小宽不要说话,他用手指指别人,然后蹑手蹑脚的从码放的产品旁边走了出去。

马小宽跟在胡小波身后,出了厂子。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他俩沿着厂区的一条马路往下走,下边不远就是市区的边缘地带,很快就有霓虹灯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跳跃在马小宽的眼睛里。地上吹着微风,刚才在车间的汗渍很快就贴到了黏糊糊的脊背上。胡小波说真他妈累死了,有几天没有洗澡了。马小宽说嗯,我也是。胡小波说干脆你请师傅洗个澡吧,怎么样?

如果不是这批加班的活儿,马小宽本来就想犒劳胡小波的。洗澡也好,买烟也罢,都是花在胡师傅的身上了,洗就洗吧。他在黑暗中对胡小波点点头,他担心胡小波没有看到,他哦哦了两声,表示完全同意。胡小波说你放心,不会让你白请客的,明天就让你学镗床,学会了镗床你就比王二毛能干了,很快你就能赚钱了,多一个手艺赚钱的速度比王二毛快了去了。

师傅是否在画饼,对马小宽来说还是有些诱人。师傅刚一说完,他眼里闪烁出惊喜的光芒,天色太黑,师傅肯定看不到。他尽管还有些困意,但是师傅的话无异于给他注射了一支兴奋剂。他拉住胡小波的胳膊,往洗浴中心走,他说今天我包啦,你什么都不用管,花多少都是我的。他为了让胡小波放心,还故意把上衣的口袋给胡小波看了看。本来想让师傅再捏一捏一千多元的厚度,但师傅比他似乎更着急一些,他迅速的挣脱了马小宽的手只上了二楼,一边上一边还说,你安排好啊,马总。

胡小波上了二楼后,马小宽就有些后悔。服务生说八十八一位,价钱有些太贵了,他告诉服务生自己不洗了。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他说自己身上被蚊子咬了一脊背的疙瘩,痒的受不了,就用手挠,现在脊背上都快化脓了,他可不敢在水里乱洗澡,感染了怎么办?服务生热情的说不洗就不洗,上去放松放松也可以。马小宽说不用了,他就坐在洗浴中心大厅的沙发里。服务生上来说人生就是那么回事,会享受才会有美好的人生……可惜,马小宽在昏暗的灯光里,迅速就打起了呼噜。

不久,急匆匆的脚步声、尖叫声、跑动声吵醒了马小宽,他看到几个人冲进了洗浴中心,他们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厉声高喊,都不许动。他们让周围的服务生手抱头蹲在地上,有个服务生不听话,就一个人一脚就踢到在地。马小宽刚想起来,也被勒令蹲在地上,并且把两只手背在了脑后。他通过眼睛的余光看到几个警察迅速冲上了二楼,楼上一片大呼小叫,巨大的踹门声像发生了地震灾害。没多久他就看到了师傅赤裸着上身,出现在二楼的楼口,他的身边跟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他们两个人的手紧紧拉在一起。他们被后边的几个便衣警察推搡着下到一楼,下楼后马小宽才看清他们拉在一起的手上套着一副明晃晃的手铐。马小宽的耳朵嗡嗡作响,师傅洗澡怎么会带出一个女人。而此时胡小波的眼神也正在扫视蹲在地上的众人,在人堆中搜到了马小宽的胡小波对警察说了几句话。警察犹豫了一下,用手指着让马小宽站起来。胡小波对马小宽说,小马啊,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啊。

6

六神无主的马小宽跌跌撞撞地溜回了宿舍,还好是后半夜,几天的忙碌让厂子的工人疲惫到了极点,他们都在呼呼沉睡,没有人关心马小宽什么时候一个人悄悄钻到了被窝。被窝里的马小宽,浑身发冷,牙齿格格发抖,喉咙里不时发出沙哑的呻吟,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天刚露出一点亮光,他打听到胡师傅关押的地方,被人盘问了半天,才找到办案的警察。警察打着惺忪的哈欠,说抓紧时间筹上五千元就可以获得保释。见了师傅,师傅叮咛他说,现在不说多余的话了,抓紧把师傅往出弄,千万不能让厂子别人知道这个事情,这个事情虽然是个小事,但是丢不起这个人啊。

马小宽很快就给父亲打了电话,他不敢给父亲说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昨天夜里的事情。电话打通了,马得岭问他怎么这么早就打电话,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他第一次对父亲撒了慌,师傅接受了他的财物,慷慨教会了他镗床,就这师傅觉得过意不去,把铣床也没有保留的给他教授了,短短的半个月,他就掌握了这么多技能,你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高兴的事情吗?马得岭或许正在吃早餐,清脆的咀嚼声很清晰,他甚至还就着散发着清香的稀粥。马小宽听到父亲的喉咙里咕咚一声,就像上次父亲喝酒的声音,马得岭说儿子,你真了不起!他爽朗的笑声一定把一旁的人惹得莫名其妙。马小宽听到别人闹喳喳的,都说老马沉不住气,接个儿子电话,就像喜娃喝了他妈奶。

马小宽说胡小波师傅家里出事了。说到这里,马小宽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想那样说,但是眼下,只有说的越惨,或许事情才越好办。他的音调也变低了,他的嗓音也沙哑得宛若痛哭了一夜,他说胡小波的父亲去上街,被一辆汽车撞得飞出去几十米,血把马路都染红了,现在师傅的父亲在医院急救室,医院需要十几万元手术费,所有的人都发动了,就为了一个工友不失去父爱。别人都是上万元给,他不能没有一点同情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呢。

父亲在话筒里说是该给是该给啊,他问马小宽你真的学会了啊?马小宽说真的学会了!马小宽说,你是我的父亲,我骗你干嘛?马小宽说不信我给你证明一下。马得岭说那倒没有必要。马小宽说没事,我要给你证明一下,我学会了。他说一定要弄个东西让父亲看。父亲说,那好吧,我抓紧想办法吧。

马小宽想一心带上一个自己做的东西让父亲看,他告诉王二狗,他要用一下机床,他要给父亲做个东西,好让父亲看看这么久学到的手艺。他忘了今天是周末,王二狗还没有起床。他把被子蒙在自己的头上,哼哼了几声,算是答应了马小宽。

想了很久,马小宽不知道做个什么,复杂的东西他压根做不了,简单的东西他也做不了。他看到了王二毛的床头上贴着一张彩色的画图,那是一本军事杂志上拆下来的彩页,图上印刷着一把精致的手枪。对,就做手枪吧。父亲为了逗他开心,小时候用自行车的链条为他做了一把简易的手枪,里边装上火柴头叭的一声,吓得街道上猫狗惊慌失措。为了炫耀父亲的手艺,马小宽一枪打出去,火柴头就把隔壁的柴火垛点燃了,火借风势险些烧死了隔壁的瘸腿李三。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不动这些东西。

他悄悄地把王二毛床头上的图片取下来,那可是王二毛的命根子,他是个手枪迷,有人曾经拿走了那个图片被王二毛闹了一个星期。彩页上手枪有分解的图片,他很快就在车间照猫画虎的找到了一个个能做的铁块。机器开始吱吱转起来了,火花飞溅。马小宽吹着口哨,忙活了几个小时后,他终于把一把锃亮的手枪拿在了手上,和图片上比了比,显得有些粗糙。马小宽把他拿在手上瞄了瞄,他想能做成这个样子,他都没有想到,父亲一定比自己要惊讶的多。

马小宽匆忙的收拾了一下,他什么都没有带,就把这个属于自己的作品用一张旧报纸包了又包,之后就想把它放到身上。夏天还没有结束,天气有些炎热,马小宽穿着一件体恤衫,裤子是一条天蓝色的牛仔裤。现在的裤子为了追求时尚和贴身,口袋有些小,根本放不进去。没办法,马小宽也学着抗战电视剧里的八路样子,他拉起体恤。很快他光滑的肚皮露了出来,他摸摸瘦弱的肚子,把包装的手枪插在了腰上,然后他拉下了衣服,低头看一看,腰上边翘起着一个小小的鼓包,如果再往下一些,他肯定就不好意思了,就像……因此上,他努力用手摁了摁,他再看,鼓起的包包小多了。因为这一阵的折腾,他的脸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不能再等了,他想早点过去,不知道父亲的钱弄到了没有。

汽车呜呜地在路上爬行,马小宽心急如焚,他知道师傅肯定在里边等不及了。眼看快到了父亲的工地,汽车扑哧一声停了下来。车厢里一个女孩哭闹着说自己几千元的手机被偷啦,刚刚买的手机不见了。她让司机往派出所开,谁也不能下去,谁下去谁就是那个可恶的小偷,谁下去谁就心虚的想跑。刚开始还有人埋怨,说自己忙得像个吹鼓手,哪里有时间去陪上女孩去派出所。司机是个胖子,满脸横肉,他光着脊背,嗓门像个破锣,他说谁也别下去,让警察还给大家清白吧。

汽车开进了派出所,马小宽跟上大家都下了车,大家排成队,一个一个在警察检查全身后再确认放行。马小宽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腰上的东西,他刚准备用手去摸摸,前边的人一走,瘦高个警察很快就走到了他的身边,瘦高个两只手从他的肩膀开始往下摸,碰到了他腰上的东西,他厉声质问马小宽什么东西,拿出来。马小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主动拿出来的时候,那个沉重的东西已经到了瘦高个的手上,他在手上掂了掂轻重,把外边的报纸像剥粽子一般剥了出来,闪烁的光芒晃了一下瘦个子的眼睛,他稍微一怔,很快就冲着里边大吼了一声,发现大鱼了。房子里迅速冲出了几个人,因为速度太快,椅子也被他们碰倒了,出门的时候,两个人还在门框的边上磕破了头,他们都冲着马小宽扑了过来,马小宽本能的护着自己的脑袋,很快就被几个人压在了身下。

7

马得岭没有等到马小宽来,他给马小宽打电话,没有人接,他想告诉马小宽,东拼西凑,马小宽要的五千元终于给凑齐了。可是儿子没有一点消息,这个王八蛋,他在别人跟前骂儿子,要钱要得那么急,钱到手了却不见人了,这个王八蛋,晃荡他老子。

马小宽被带走后,手机被收走了,皮带也被抽走了,几个警察把马小宽关在黑乎乎的房子里,一遍又一遍询问马小宽带着枪支出去的真正目的。马小宽吓傻了,他哆哆嗦嗦的说自己是闹着玩,他就是想证明自己能用机床了,他以为他们会相信自己的解释。警察拿着厚厚的笔录让马小宽签字,之后又换了几个人继续审问。在他们看来,马小宽的那点狡辩完全是哄哄小孩子的说辞,他们还私下里议论这次捞到了一个升迁立功的好机会。让人失望的是,马小宽人小鬼大,不说真话。为了早日破案,急性子瘦高个警察用马小宽腰上抽下来的皮带,击打了马小宽的脸颊,他说不信狼是麻的。马小宽的脸上出现了一缕缕的血印,宛若爬行的蚯蚓,他嚎叫着说我没有说谎,前面说过的没有一句假话,我从来没有去抢劫杀人的念头。

折腾了一个夜晚,警察们都累了,为了获悉嫌疑人马小宽的真正意图,他们决定去南郊的城中村工地上找寻马小宽的父亲,他们要去证实一下马小宽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有没有水分。

他们询问马小宽,接二连三给他手机打电话的是谁,是不是他要联合出去作案的同伙,是不是他们想在城市里制造一桩惊天的大案。马小宽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他结结巴巴地告诉警察,那是……那是……自己的父亲……马得岭。马得岭经常换号码,说是手机经销商为了拉客户经常变换着送话费,打完送的话费就换一个号码,所以马小宽没有存储父亲的手机。

鬼才相信马小宽的鬼话。经过商议后,专案组决定和马得岭取得联系,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他们告诉马得岭,马小宽出了点事情,这会儿子就在警察局,现在需要他好好呆在原地,哪里都不能去,他们很快就会过去。

挂完电话,马小宽被戴上了脚镣和手铐,几个警察把马小宽抬起来塞到了警车的后背厢。后备箱里用结实的钢筋焊接成一个牢固的铁笼,之后他们把一把沉重的铁索卡在了上边。荷枪实弹的警察拥挤在前排车厢里,汽车缓慢地驶出了派出所的院子,警灯开始在头上闪烁,刺耳的警报声把街道上的行人吓得纷纷躲避。车子很快就拐进了南郊的城中村,闻声而来的村民和路人都占据了街上的空地,大家纷纷翘首说来了来了,有人还在为警察的迅速出警给了一些掌声。

警车走走停停,没有开到了正在加盖的房子跟前。看热闹的人群把通往建筑房子的道路围的水泄不通,几个警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拨开了拥挤的人群,大声询问马得岭,谁是马得岭?

房子里出来一个满身灰浆的工人,他穿着一只鞋,另一只鞋因为恐惧和焦急跑丢了,地上满是遗撒的石子,他的光脚踩在上边,可能石子有些垫脚,他呲牙咧嘴,因为拥挤没有挤到警察的身边,惊恐万分地说,不得了啦,马得岭死啦!他死在院子里边了!

警察说别开玩笑,刚才还好好的人怎么会死了。

工人说马得岭今天一天确实好好的,他在三楼上供灰浆,不知道谁给他打电话,电话吱吱地响个不停。高老板交代过,干活的时候能不接电话就不接电话,可他说他在等个重要电话,不接不行,接了后没几分钟就从楼上掉下去了。工人不停地拍着自己的胸部说,真的,你们进去看看,马得岭摔下来头撞在了楼板上,那个惨啊,太吓人,真的是太吓人啦!

□周炜,1970年出生,陕西扶风人。作品见《中国作家》《西部》《延河》等。曾获秦岭文学奖、首届“壶关大峡谷杯”征文二等奖。陕西文学院第二届签约作家,陕西百名青年文学艺术家。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寻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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