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英投贷联动业务的可借鉴模式

冯彦明　李欧美

中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是世界各国普遍而又长期存在的一个问题。事实上，中小微企业承担着科技创新和解决就业的重要责任，特别是在当前我国大力推进“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形势下，中小科技型企业犹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但基本上都遇到了初创期资金投入不足的问题。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我国的商业银行有着充裕的资金（存款），但资金运用渠道狭窄，按规定只能发放贷款。在利率逐步市场化、贷款利率下降、利差逐步缩小的情况下，一些银行为了在提高资金运用效率和效益的同时规避风险，试图通过不同的结构安排和期限错配，实现资金在金融体系内和金融市场上的循环，而较少投入到实体经济、特别是科技创新之中。2016年4月21日中国银监会、科技部和中国人民银行联合发布的《关于支持银行业金融机构加大创新力度 开展科创企业投贷联动试点的指导意见》，不仅是引导银行业拓展资金运用渠道，支持实体经济科技创新的重要而有效的举措，也引发了对投贷联动的思考和探索。投贷联动起源于20世纪50年代，并在80年代进入快速发展阶段。经过长期的实践，目前国外银行业已形成了多种较为成熟的投贷联动模式，其中以美国和英国最具代表性。本文试图通过对美英两国投贷联动做法的介绍，借鉴其经验，说明在具体实施过程中应注意的问题，以便为我国商业银行开展投贷联动业务提供指导。

美国实施投贷联动的做法

美国是世界上开展投贷联动最早的国家，特别是进入20世纪80年代之后，科技革命使大量成长型、科创型企业迅速成长，大规模的融资需求促进了投贷联动业务的发展。美国完善的市场体系和成熟的创投机构是其发展投贷联动的前提：一方面，美国拥有以纽约证券交易所为核心的全国性交易市场，并发展了纳斯达克等服务科技创新型企业的二板市场和其他多层次的场外交易市场，为股权投资的定价和退出提供了顺畅的渠道支持；另一方面，20世纪70年代硅谷出现了第一批风险投资机构，经过十多年的发展，这些机构逐渐成熟，为开展投贷联动提供了宝贵的实践经验和物质支持。总的来看，美国商业银行的投贷联动业务通过四种方式展开，一种是直接股权投资，即商业银行通过股权直接投资于科创企业；第二种是风险投资，即商业银行以创投贷款的形式对科创企业进行信贷支持；第三种是间接股权投资，即商业银行借助PE、VC等对科创企业进行投资；第四种是购买政府担保的债券，即商业银行通过购买、投资信托向公众发行的有美国小企业管理局担保的债券而投资。在这四种模式中，最典型的是小企业投资公司模式和硅谷银行模式。

小企业投资公司模式

1953年，美国政府认识到小企业对于美国经济的重要性，于是建立了美国小企业管理局。1958年，美国政府为了解决小企业融资难的问题，通过了《小企业投资法案》，批准成立了小企业投资公司，并授权由小企业管理局具体负责小企业投资公司的管理。该模式自运行以来有效地改善了美国小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是银行内部投贷联动模式的一项有益尝试。

最初的小企业投资公司实际上是政府与私营经济之间合作的一种方式。小企业投资公司由私营企业家自己设立，自主管理和决策，专门为小企业进行投融资服务。私营的风险投资公司也可以申请加入政府设立的小企业投资公司计划。后来，美国小企业管理局通过为商业银行或银行控股公司发放“小企业投资公司”执照而使商业银行也参与到为小企业提供风险融资服务的行列之中，这就大大提升了小企业投资公司的影响力，使其成为投贷联动的重要形式之一。

美国私营的风险投资公司、特别是商业银行及其控股公司积极申请加入小企业投资公司计划、领取相应牌照的原因在于，一是小企业投资公司的资本金门槛较低，一般为250万美元～500万美元，而风险投资基金的资本金门槛为3000万美元；二是资金来源优惠。小企业投资公司的资金主要是自有资金和政府提供的优惠贷款，其中自有资金即常规资本来源于富有的个人、州发展基金、机构投资者、养老基金等，优惠贷款包括其向小企业管理局申请获得的杠杆资金和发行政府担保债券等获得的社会资金。而风险投资公司的资金来源主要是养老基金。三是银行持有小企业投资公司执照后即可以获得被投资企业最高49.9%的股份，而其他方式的最高持股比例仅为4.9%，这就大幅度提升了银行风险投资持股比例的上限，增加了银行的投资收益。不过，为确保小企业投资公司承担风险的能力，美国小企业管理局对申请设立小企业投资公司的银行或银行控股机构也提出了一些准入要求，例如必须拥有500万到1000万美元不等的资金积累作为承担风险的必要保证。

美国小企业投资公司的投资具有以下特点：一是投资于小企业的风险资本占比大。小企业投资公司的资本在全美风险投资资本总额中仅占1%左右，其投资额也占全美风险投资总额的2%左右，但投资于小企业的风险资本却占全美的12%～21%，接受小企业投资公司风险投资的小企业数量比例达到45%～50%，从而使其成为小企业风险资本的重要来源，对部分小企业获得小规模风险投资起到了关键作用。二是投资于小企业的方式不仅包括了权益投资，还有贷款和参与证券，其中权益投资仅占50%左右。三是投资面广，包括几乎所有的行业，特别是传统产业，但对高技术产业的投资并不占主要地位。四是主要投资于处于种子期和初创期（3年以下）的小企业。正是由于这些特点，美国小企业投资公司的投资回报率并不高，在2000年之前甚至低于风险投资的平均水平。

硅谷银行模式

成立于1983年的硅谷银行最早是一家传统银行。20世纪90年代初硅谷高科技产业兴起，涌现了一大批急需融资的科创型企业，硅谷银行借此契机以平衡股权投资高收益与债权投资风险相结合为原则积极探索投贷联动的模式，成功地转型为一家科技银行。目前，硅谷银行的资产规模已超过50亿美元，且拥有27家美国办事处、3家国际分公司及遍布亚洲和欧洲的商业关系网络，Facebook、twitter等知名科创企业都曾是其融资对象。硅谷银行的投贷联动模式具有以下特点：

精确的市场定位。从行业来看，硅谷银行投资的领域主要集中在高科技、生命科学、风险投资和高端葡萄酒四大行业，绝不涉及自己不熟悉的行业，即使像房地产等这样利润丰厚的企业。同时，硅谷银行业很少使用复杂的金融衍生品，基本不依赖抵押品的交换盈利。作为专门从事风险投资的金融机构，硅谷银行将债权融资的目标客户锁定为三类中小企业，即处于初创期和扩张期的中小企业、已获得风险投资机构支持的中小企业以及特定行业的中小企业，也就是说，硅谷银行只为处于成长阶段的科技型中小企业提供贷款服务，并在企业进入成熟期后退出。截至目前，硅谷银行已经为全美50%以上取得风险投资的公司提供过融资服务，在硅谷地区这一比例高达80%。

成熟的融资方式。硅谷银行通常在风险投资机构开始首轮或第二轮投资时就跟进企业，并在企业的早期发展阶段给予授信，通过股权融资、债权融资或两种融资方式相结合的形式为科技型小微企业提供服务。在提供间接融资服务时，硅谷银行通常以高于普通贷款两三个百分点的贷款利率向目标企业发放贷款以平衡业务风险。同时，硅谷银行一般通过其子公司——硅谷银行资本为企业提供直接融资服务，具体可分为两种融资模式：一是以风投的参股比例为上限通过直接参股的方式为目标企业提供融资支持；二是借道风险投资基金间接地对目标企业进行投资。

独特的风控机制。风险控制是银行永远绕不开的话题，对于像硅谷银行这种专门针对创新型高科技企业融资的银行来说，其所面临的风险无疑更高。但从实际情况看，硅谷银行有效地降低了风险，正像其总裁所说的，97.5%的美国银行的倒闭都是因为坏账，但硅谷银行每年的坏账损失率不到1%。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硅谷银行认识到科技型小微企业的风险主要源于企业科技创新的价值和风险难以评估，为解决小微企业在传统风险评估体系下融资难的问题，硅谷银行专门建立了一套与这类企业生产经营相适应的风险控制机制。考虑到初创期的科技型企业通常很难盈利，硅谷银行将企业的现金流而非盈利能力作为考察其还款能力的重要指标，一般要求被贷款企业和投资于该企业的基金在硅谷银行开户，方便对企业的现金流进行监控，并要求此类账户内需保持一定数量的资金用以抵抗风险。在开展投资的过程中，硅谷银行主要通过密切与风险投资机构的合作来控制风险，即硅谷银行以风投机构对科技型企业的甄别和筛选为基础，只向接受过风投基金投资的企业发放贷款，并通过风投机构对企业的经营管理间接地监控资金用途，有效地降低了融资过程中的逆向选择和信息不对称。硅谷银行的风控机制涉及到融资过程的许多方面，具体来说，就服务对象而言，硅谷银行仅为自己熟悉领域内的企业提供贷款。硅谷银行吸纳了众多具有高科技领域工作经验的员工，凭借其丰富的专业知识和深厚的人脉关系，有效降低了因信息不对称而产生的业务风险；就机构设置而言，硅谷银行成立了两家专门公司管理创业投资基金，将创业投资与一般业务隔离开来；就业务操作而言，硅谷银行通过对处于不同行业、不同发展阶段、不同风险类型及不同地域空间企业的项目进行投资组合，达到了分散风险的目的；就赔偿安排而言，硅谷银行与企业的贷款合同中往往会明确提出“硅谷银行的贷款位于债权人清偿第一顺序”，即使企业面临倒闭或清算，也能最大限度地维护银行的利益。

英国投贷联动的做法

受2008年金融危机的影响，英国各大银行逐渐缩减其贷款资产的规模，并以审慎经营为原则将贷款大量投向可以提供优质抵押品的大企业，使中小企业获取融资变得更加困难，生存状况不容乐观。在此背景下，英国“中小企业成长基金”投入运营，不仅解决了中小企业的融资问题，推动了英国经济的恢复，而且也创出了一套独具英国特色的投贷联动模式。

英国的中小企业成长基金（以下简称“基金”）是2011年4月在监管部门的支持下，由巴克莱、汇丰、劳埃德、苏皇、渣打等英国主要的银行承诺各投资15亿英镑（后提升为25亿英镑）而建立的、专为英国极具发展潜力和国际化前景的中小型新创企业进入新的发展阶段而提供融资支持的基金组织。该基金在英国共设立了六个办事机构，通过专业化的信息网络受理融资申请并提供贷款服务，为高成长企业提供200万英镑到1000万英镑不等的投资资金。基金的运营具有以下特点：

完善的制度安排。基金董事会拥有最高监督权，负责对机构的整体策略和各董事（包括银行股东代表、独立董事、首席执行官及财务总监）进行监督。基金还设有风险、审计、薪酬和投资四类委员会，其中投资委员会由机构管理高层和独立董事组成，主要负责对项目进行投资决定，避免形成内部利益冲突。另外，基金的员工素质普遍较高，超过半数的员工为专业的投资专家，有效地保证了制度运行的效率和整体服务的质量。

明确的自我定位。该组织实际上是一项以银行为主要投资者的专门支持中小型成长企业发展的私募股权基金，只投资不超过40%的少数股权，以确保被投资公司始终拥有企业的管理权。同时，基金也参与企业部分经营管理，例如企业实施分红、并购和投资等的重要决策时需获得基金的批准；基金可为公司董事局主席、财务、销售和运营等重要职位推荐人选，还可任命一个独立董事为公司的发展提供建议。

特殊的监管办法。由于基金的规模效应可以有效地降低对小企业的投资成本，为进一步推广这一模式，英国金融监管局对其实行了特殊的监管办法：其一，将投资视为风险权重资产而非直接扣除资本，并根据投资组合的规模和分散程度将其风险权重的系数确定为190%～370%之间。其二，允许银行利用杠杆工具投资基金项目。

基金的出现成功地填补了英国初创融资和主流风投基金之间的市场空白，目前已经向除金融服务外的各行业100多家公司投资超过5亿英镑，是英国最活跃的成长资本投资机构，为支持中小企业发展、提供就业机会做出了实质性的贡献。

对国内实施投贷联动的建议

作为缓解小微企业的融资难的一项尝试，我国部分商业银行自2009年就开始探索投贷联动业务，但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形成规模化的成熟发展模式。基于此，银监会、科技部和人民银行发布支持银行业金融机构开展科创企业投贷联动试点的指导意见，将国内5家国家自主创新示范区和10家银行确立为投贷联动的首批试点，标志着我国银行业对投贷联动模式的探索进入了新阶段。为此，借鉴美英等国的经验，我国监管部门和商业银行在开展投贷联动业务时应注意以下问题。

对于监管部门来说，大力支持和发展投贷联动不是权宜之计，应具有长远眼光，应从支持中小企业发展、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战略高度认识投贷联动的意义。应该说，商业银行实施投贷联动是一个多赢的举措：从微观来看，不仅能解决小微企业融资问题，更能帮助小微企业投资决策，加速小微企业成长与创新；对于银行（投资者）来说，可以突破目前的监管界限，构建实现“混业经营”的新路径，同时也为银行充裕的资金找到相对安全的投放渠道。从宏观来说，能促进“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落实，实现经济可持续发展，同时降低商业银行投资虚拟经济的比例，支持实体经济发展，为商业银行自身的可持续发展提供坚实的基础。为此，一要允许商业银行与第三方创投机构（PE/VC）的合作，二要扩大试点商业银行的范围，允许具备一定条件的各类商业银行积极参与投贷联动，三要改变风险资产和资本金计量的方式和标准，把商业银行的股权投资作为一种风险资产来处理。

对于参与投贷联动的商业银行来说，一要明确服务市场定位。政策性银行、商业银行等不同类型的银行可结合其发展战略和自身特色有区别地开展投贷联动业务，向不同发展阶段、不同风险类型、不同行业领域的小微企业提供专业化的融资服务，从而提高投贷联动的质量和效率。二要完善投贷联动机制。商业银行需建立详细的内部责任机制和业绩考核标准，还要明确融资资金的退出机制，区分授信期限和投资期限，确保投贷联动业务有充足的资金为处于成长阶段的科技型中小企业提供融资服务。同时，商业银行要注重陪伴企业成长，尽早跟进目标企业，帮助银行了解企业的发展情况，缓解信息不对称；通过投贷联动切实地帮扶小微企业，培养一批潜在优质客户。三要优化银行风险控制体系。由于科技型中小企业具有有形资产少、无形资产难以估值的特点，商业银行应积极调整传统风险体系，将科技型中小企业现金流而非盈利能力作为主要考察指标，通过要求企业及第三方投资公司在银行开设基本账户监督资金流向；应密切与科技领域相关机构和企业的关系，通过共享信息、加深互动增加对专业内部信息的了解，缓解投贷联动业务中的信息不对称；坚守风险隔离原则，对投资贷款与普通信贷实施严格的人事、经营和管理上的隔离，从而避免风险传递引发巨大损失。四要提升综合服务能力。不同于银行一般信贷业务，投贷联动业务所涉及的行业知识十分广泛，对风险控制和融资技术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此商业银行需通过提升自身综合素质和服务能力保障投贷联动顺利开展。一方面，商业银行需建立专门的投贷联动业务IT系统，方便银行对目标企业的行业类型、经营状况、信用评级及接受融资等情况进行统一的管理。另一方面，服务科技型中小企业意味着投贷联动业务的从业人员既要熟悉银行贷款业务又要具备一定的科创领域知识，因此商业银行需重视对复合型人才的培养，建立综合能力突出的专业团队，从而控制银行开展投贷联动的风险。

（作者单位：中央民族大学经济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