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尸谷

凌霄

周家当铺的大当家的少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也和瞎子差不多，因此不常到账房上来。店里的伙计余三成了半个掌柜，当铺大小事宜，都是余三说了算。

这天，当铺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身着灰色素锦的中年汉子，相貌甚是英武。与他同来的像是他的夫人，穿一身鹅黄素锦，生得千娇百媚。来者匆匆忙忙将两尊一模一样的翡翠观音放在柜台上，招呼掌柜的说要当掉。

余三一瞥之下，便知是上好的翡翠，观音也是精心雕琢，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宝贝，何况又是一模一样的两尊，更是价值不菲。正琢磨着出多少钱，来者却开了口：“掌柜的，这一雌一雄两尊观音乃我传家之宝，如若不是家中有急事需要上京城，我们是万万不会当掉的，如今当给您，您给我上京的盘缠费用即可。”

余三不明所以，问道：“观音还分雌雄？”美人笑道：“掌柜的孤陋寡闻了，世间万物，皆分雌雄，这观音又何尝不可分出雌雄来。”余三虽不明白二人为何要如此当掉传家之宝，但随即又想，客人的事情怎样都是有的，便收下了两尊翡翠观音。拿到银两的汉子面露喜色，两人匆匆离开，仿佛不是吃了亏而是占了便宜。

余三收好东西，总感觉心里不踏实，于是到后院通报了瞎眼掌柜。

瞎眼掌柜眼虽瞎，人却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命余三将两尊翡翠观音拿给他，余三立刻到柜前取了东西放到他手上，瞎眼掌柜用手摸了良久，说：“这是宫里的东西，我们要好生保管，以后若有人来赎，也要小心对待，万万不能生出事端。”瞎眼掌柜眉头紧锁，神情沉重，余三连忙答应。

转眼间中秋快到了，周家一家老小要回乡下的老家过节，过节的吃喝用度装了满满一马车。临走，大当家的将余三叫到跟前，仔细嘱咐了几句，无非是小心守店，不惹是非之类。余三点头答应了，大当家的这才放心离开。

大当家的走后，当铺里只剩下余三和一个厨房的杂役。这杂役不过十来岁年纪，原是个要饭的，一日饿倒在当铺门口，被大当家的收留了，一直在厨房里帮工。余三家中无父无母，对杂役颇为喜欢，闲时总教他些账房上的知识。

离中秋只差两天，这几天柜上生意不多，颇为清闲。余三也想趁机为他早逝的父母上坟，将柜上的事情安排给小杂役，第二天，余三带上酒水和点心去了父母的坟地，日上竿头，便又匆匆返回当铺。

当铺大门紧闭，余三心想小杂役怎么会睡到这个时候还没起来，边想边推门进去，却没料到，大门里一片凌乱，小杂役横躺在柜前，前胸插了把大刀，深及刀把，刀把上钉着一页纸张，余三慌忙取下纸张来看，上面写着“中秋之日海棠尸谷夜会”十个大字，余三又慌忙进了柜台察看，柜台里的东西都还在，单单少了自己前几日收的翡翠观音。余三想到大当家嘱咐的话，瘫坐在了地上。

海棠尸谷位于当铺所在地海棠郡西三十余里，是前朝的死人谷，常有些禽兽鬼怪之说。别说是晚上，就是大白天，都没人敢单独经过。

海棠尸谷与海棠郡，均属于当朝皇帝之八弟八王爷管辖之下。

当铺死了人，必然是要报官府的，余三随即报了官府，在官老爷们虚张声势的时候，余三悄悄地关了店门，备了马鞍，只身前往海棠尸谷。

中秋当天傍晚时分，余三终于到了目的地，他下马将马拴在路边的一棵树上后，向海棠尸谷走去。

海棠尸谷四面环山，谷深不见底，常年栖息着毒虫野兽，据说尸骨遍地，此时更是阴风阵阵。余三硬着头皮往里走，吓得满头大汗。

掌灯时分，终于走到了谷底，余三挑了块空地，盘腿坐下。静静地等待留下纸条之人。月悬半空之时，余三看到几个人影从海棠尸谷一侧的悬崖缓缓落下，待七八个人都落到谷底之后，一齐走到余三面前。来人皆黑纱蒙面，其中一人用刀挑起余三的下颚，借着月光，端详余三。

“你是谁？周通宇呢？”

余三见此阵势，对方又直呼掌柜名讳，吓得屁滚尿流，战战兢兢地说：“好汉饶命，我是周家当铺的伙计！您拿走我们柜上……”

那人不等他说完，大喝道：“滚回去，告诉你们掌柜，就说十年前海棠尸谷里的冤家来报仇了，叫他出来还债！”说罢全都隐入黑暗之中。

余三跌跌撞撞逃出了海棠尸谷，又沿小路快马向大当家的通风报信。瞎眼掌柜听后长叹道：“想不到我自毁双眼，东躲西藏，如蝼蚁般度日，他们仍不放过我。”接着又说：“也罢，索性早些了断。”

余三与周家一家老小回到当铺，前前后后收拾妥当之后，重又开张营业。余三仍然在柜上，瞎眼掌柜仍在后院喝茶度日，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与以往不同的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异常凝重，他们都在等着海棠谷底二十年前的仇家上门。

然而还没有等到仇家，却先等来了翡翠观音的两位主人。余三叫苦不迭，忙到后院禀告大当家的。瞎眼掌柜于是让余三搀扶着来到柜前，余三以为大当家的到了柜上会客套地央求二位宽限几日，却没料到，来者见大当家的出来，居然先起身跪下，口里齐声说：“爷，小的们来晚了，让您受了惊吓。”

听到二人的声音，瞎眼掌柜立刻面露喜色。原来，这二人乃是瞎眼掌柜昔日的家丁，瞎眼掌柜才是翡翠观音的真正主人。

十年前，瞎眼掌柜正是富甲一方的大富豪周通宇，并受圣上恩典赐予翡翠观音。此事曾一度传为坊间佳话。没承想，居然有劫匪打他的主意，一日将他全家包括家丁均掳至海棠尸谷，劫匪本想以此要挟，霸占他的金银财宝，却不料山体崩塌，大部分人都葬身谷底，而他与余下的劫匪则逃出海棠尸谷。为了让此事就此了结，也为了活命，瞎眼掌柜将家财悉数送给劫匪，而后自毁双眼，重又娶妻生子，开了一间当铺度日。

当日，追随着瞎眼掌柜，一同从海棠尸谷逃出来的还有这二位家丁。他二人自小便跟着瞎眼掌柜，从海棠尸谷逃出后，他们仍旧鞍前马后小心侍候。几年前，却不知为何不辞而别。二人离开后，瞎眼掌柜才雇佣了余三一干人打点店铺。

故人相见，分外唏嘘。瞎眼掌柜连忙让二人落座，向二人询问当初离家的缘由。

只听美人款款道：“老爷，多年前的那段血海深仇，您可以散尽家财，忍气吞声，我二人见您日夜思念枉死的小主人和少夫人，却不能忍！”汉子继续道：“我二人辗转波折，打探到仇家隐匿京城，于是在京城开了家珠宝斋，以宝会友，广交各地好汉。前些日子，我二人打探到皇帝御赐给主人的翡翠观音藏匿于八王爷家丁万金福开的洪福酒楼里，被万金福以传家之宝供之。便想尽办法从万金福的儿子手中骗得宝物，并归还给您。因害怕行骗一事被万金福查出连累主人您，我二人遂采取当宝的方式。却未料到，那昔日劫匪居然正是万金福，他查出了我二人的身份，竟再次向主人寻仇。”

闻听二人话语，瞎眼掌柜想起昔日繁华及一家老小的厄运，混浊的瞎眼不禁流下泪水。

就在这时，当铺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原来是大批官兵将当铺团团围住，为首的官爷骑在马上，向着当铺里大声呼喝：“周大当家的可在？”瞎眼掌柜忙上前应承。官爷继续说：“我奉了八王爷之命，特邀您洪福酒楼一叙，请大当家的马上随我复命。”

瞎眼掌柜听了一愣，但也万不敢怠慢，在余三的搀扶下，跟随众官爷一行来到了当地的洪福酒楼。

洪福酒楼，是京城第一大酒楼，在各地都设有分铺。八王爷亲临海棠郡洪福酒楼，必有要事。

一路上，瞎眼掌柜不停揣测，自从海棠尸谷事故，家道中落后，自己在江湖上已销声匿迹，与官府再无来往，此番八王爷却亲自来请，难道是家丁骗宝一事惊动了八王爷？

来至洪福酒楼，瞎眼掌柜被带到了一个别致的包间，上方端坐的正是八王爷，只听他缓缓道：“周大当家的莫怕，此番邀你前来，是本王有一事不明，想要问个清楚。”稍稍停顿后，八王爷继续说，“前些时日，本王无意间得知我府家丁万金福丢失了传家宝，本王一时兴起派人调查了此事，发现万金福的传家之物竟是皇兄御赐给你的宝物。他居然敢对皇兄御赐之物下手，实在是胆大妄为。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到本王的生身安全，因此本王请你前来，想问个清楚。”

瞎眼掌柜见八王爷如此可亲，便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道出。八王爷听后眉头紧锁，说：“你放心，本王定为你讨回公道，还你万贯家财。”

不日，官府就周家当铺死人一案升堂公审。八王爷派亲信押送万金福送审，在官府审问后，万金福及其子承认周家当铺的小伙计为其所派家丁所杀，而十年前的大富豪瞎眼掌柜几乎满门被灭一案亦是他们所为。

真相水落石出，万金福被赐死，其万贯家财悉归昔日大富豪、今日周家当铺瞎眼掌柜周通宇。

海棠郡百姓无不拍手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