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刚电影中的平民意味

2016-05-14 21:39闫东方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6年8期

摘 要:在冯小刚的电影中,平民作为表现频率最高的对象几乎贯穿了其电影之路,在他的镜头下,以平民视角关注的平民人生主要着眼于生活中的小乐趣。其电影主要通过三点展示出独特的平民意味:平民生活是稀松平常的日常,也是最直接的表现对象;平民理想是个人求生存以外求尊严的呼喊;平民记忆则显示出一种真实地面对历史的态度。

关键词:平民意味 平民生活 平民理想 平民记忆

冯小刚走上电影之路,那句“大庙旁边搭棚子”的玩笑将他的平民心态暴露无遗。“草棚”相对于“庙宇”,自然多几分人间的烟火气息,凡人的嬉笑怒骂也更多一点人情的味道,他的电影着眼于小处,一系列贺岁片中凡人的欢喜和悲哀自不必说,如果《唐山大地震》《集结号》《一九四二》称得上是史诗,那么这些也都只是平民的史诗。

一、平民生活

时隔近二十年,我们有必要重新再看《甲方乙方》,“好梦一日游”造梦的同时也无情地将梦想击碎,所谓平民生活,就是梦醒了,现实依然如此,被深深的无力感所控制。

《甲方乙方》造梦的荒诞性最清晰地体现在将军梦和公主梦之上。上一个镜头中将军还在部署作战计划,下一个镜头将军在急促中的一张留影之后,就连“军装”也被姚远、梁子脱下,造梦者亲自将梦撕裂,“我们这是好梦一日游”。而公主梦将异国公主与性苦闷的男青年同构,在公园中的约会除去戏谑的开始并未展示更多细节,镜头随着姚远远离了这一场公主梦,他蹲坐在门口与老钱关于“造梦是否道德”的对话使得本就荒唐的故事拥有了更深的间离效果。然而《甲方乙方》让人称道的并不是其“黄粱一梦”的荒诞意味,我们在平民生活中注意到的更多是无能为力后的脉脉温情,姚远与北雁对于陌生夫妻团圆的成全打破了造梦与好梦成真之间的壁垒,使得“好梦一日游”拥有了现实的意味。

所谓平民,在此要与文学史上常见的“小人物”做区别,文学中对于维林们的书写难逃其悲剧性命运,而“平民”则不同,总体上来看,他们称不上是悲剧的,也称不上是人生赢家,他们的人生可以用灰色形容。照顾植物人姐姐的韩冬、被母亲在两难中放弃的方登、夭折的铃铛、枪炮下的王金存……他们都是大历史中的无名者,除去韩冬经济上的负担来自自我的选择以外,其他人皆在时代洪流中不能自主,地震、饥饿、战争如果是他们人生无可选择的背景,那么他们的人生一定共同筑起了黑压压的往事,然而却无人铭记。

平民生活并不只出现在冯小刚的镜头下,在张艺谋类似风俗展的电影中,不论是酿酒还是点灯,都赋予了极其繁重的仪式感,生活程式与人物性格扭结,生活成为人物泼辣性格的展示,在陈凯歌的电影中,平民生活透过虚无的目光成为形而上哲思的来源。冯小刚与他们显然不同,他善于抓住生活的真实,不论是韩冬用沙发巾为小芸改造的裙子,还是方登回家时母亲镇在凉水中的西红柿,或者瞎鹿为铃铛做的风车,又或是王金存的红色围巾,这些生活中的小事指向的是一代人由于共同经验产生的共鸣。

二、平民理想

所谓“平民理想”站在个体本位体现对人生的普遍追求,与“小康社会”和“中国梦”有着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的区别。平民的理想更贴近个人生活的实际,简单地去概括,从物质层面说事关生计,从精神层面说与尊严有关。

为钱奔波的线条在冯小刚的电影中较为连贯,《甲方乙方》中姚远哥儿几个开公司服务他人也成全自己,《没玩没了》里韩冬绑架小芸为得到工资,《大腕》中尤优为泰勒策划商业葬礼以期得到大额酬劳,《天下无贼》里王丽更将偷盗作为一种职业技能,不去追究电影的主题各异,电影的故事离不开钱的线索反映着经济生活已经成为当下平民的中心生活。平民“钱的理想”太赤裸遭人诟病,但他们并不是葛朗台,看穿“钱的理想”,会发现平民的理想果真打着“平民”的印记。开公司的姚远尚且需要父亲赞助婚房,做司机的韩冬只想要回帐为姐姐续命,尤优想用钱和露茜双宿双飞过上中产阶级的体面生活,王薄王丽夫妇想弄够钱从此金盆洗手,金钱理想的背后是金钱能够保障的有所居有所亲,平民的理想首先是生活的需求。

单纯的温饱需求不构成人称之为人的原因,刘震云评价冯小刚“一直不失一颗赤子之心”[1],这种赤子之心可以理解为面对人和事的真与诚,它要求直面钢铁森林里惨淡的人生。参照莱昂内尔·特里林在《诚与真》中对真诚的认识,这种真诚出现在人对社会角色的扮演之后,指向自我。扪心自问需要勇气,西方人面对上帝,中国人讲求慎独,要求面对的就是自己。这种自我面对是人格上的理想追求,平民理想,如高晓松所说的,除了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手机》通过言语的真实对言行不一进行拷问,它“如同一把锤子,不仅触及了当下社会道德层面的隐痛,而且撩开了一直蒙在文明和知识等同于道德完善的那层面纱”[2]。费墨隐去,却走向了自我的回归。《一九四二》企图修补残缺的历史,它提供了一种面对历史的态度,苛责无言,直面惨淡。史书充满施政者的丰功伟绩,却没有为平民的代价立一座丰碑,以平民之眼去找平民历史,是自下而上的面对。温故1942,都是灾民的后代,谁也逃不掉。

中国人讲求名节,对死节尤为看重,所以《集结号》谷子地的正名尤为动人。未曾生的伟大的平民亦不要求死的光荣,但渴望死的体面,有尊严的死是人生中最后的难题。李香山一句“我的命找我来了”看够人生无常道出宿命归感,香山之死,独沉大海,求个清净,求得尊严。

在冯小刚的电影中,“平民理想”呈现为生活需求的实现。他将“理想”中关于“梦”的求索剔除,遮蔽了理想实现过程中残酷的一面,但也使得平民理想落在实处,缺少了一点飞扬的气质。

三、平民记忆

赵振开在《开城门》的序言中说:“在我的城市里,时间倒流,枯木逢春,消失的气味儿、声音和光线被召回,被拆除的四合院、胡同和寺庙恢复原貌,瓦顶排浪般涌向低低的天际线,鸽哨响彻深深的蓝天,孩子们熟知四季的变化,居民们胸有方向感。”[3]冯小刚借韩冬之口说:“我上学那会一大帮同学站在山上,找自己家住的楼,找天安门,找民族宫,军事博物馆,现在全淹在大厦里了,找不着喽。”文学和电影的偶合道出了他们的共同感受,他们的“成长经验与北京息息相关。而这一切却与这城市一起消失了。”[4]

怀旧和记忆都指向过去,但是怀旧伴有强烈想念过去并希冀往事重来的情绪,记忆更多是各种人生经验在脑海中的遗留,伴随更多情感可能。《甲方乙方》的最后,姚远说“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这一声感慨透露着敬往事一杯酒的坦然。《一九四二》最后画外音说“这些糟心的事,我都忘了,你又写它,图个啥”,也是面对记忆的态度,充满着无法面对的躲闪。《非诚勿扰2》里面,李香山追悼会,回忆李香山短暂的一生,“爱过,颓过,活过,熟悉过”,这种与将死之人直面记忆饱含着的是面对死亡的勇气。

记忆并不凭空出现,对过往的回忆泄露出今天需要抚慰,处理记忆,往往体现出面对人生的态度。刘震云说,“当我们面前站着一个真实修补的人,我们离真相就不远了,起码,修补是真实的”[5],他提出这样一种面对记忆的态度:“真实修补”,要求用“真实”面对记忆,而用“理解”面对“修补”。他在要求良心面对的同时,又原谅懦弱。这种“真实至上体谅艰难”的态度在冯小刚的电影中不仅用来面对记忆,也用来面对人生。《非诚勿扰2》开篇对白所谓“苍孙”,不过是那么一群真实爱过、恨过、苟且过的人。

记忆不过是人生的一串编码,一旦回顾,就有了乱码的可能,然而这乱码正如人生,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在这里想要强调的是,冯小刚电影中的“平民意味”,不仅包含他所塑造的姚远、韩冬、元妮等形象,更强调这些形象所拥有的平常经历和平常观念。这种“平民意味”不仅在我们认为的“百姓”身上出现,也出现在中产阶级李香山的身上,它反映出中产阶级的“虚弱症”,即这一群体在精神领域并不像在经济层面那样富足,在社会进步发展方面,中产阶级并未能够主动参与其中。如《老炮儿》中灯罩儿车被没收的围观与六爷与小飞在改装车场第一次见面遭受的唏嘘没有不同,穷人和富人表现没有差别,新世纪的“新人”和鲁迅《示众》中的观众无差。中产阶级要从意义虚无的能指转身成为实在的主体,树立责任意识、医治冷漠病都任重而道远。

冯小刚的电影以平民视角去展现平民生活,他着眼更多的是平民生活的微光,并以其特有的冯氏幽默将其进行表现,这在电影功能以娱乐化为主的时代成就了冯氏电影的高票房。这种低视角的微观察将大写的历史推向背后,个人真实被放大,成为了极易触碰的全部真实,而历史却逐渐呈现出模糊的面影。所以冯小刚触及历史题材的三部影片的结局呈现出两种形态:一种是以国家形象的出面认识历史:《唐山大地震》片尾出现的纪念碑使得无名转换为有名,《集结号》在出现烈士墓碑的镜头之后更以字幕的形式坐实了英雄们的历史;另一种是历史的无解,这体现在《一九四二》中,老娘以遗忘代替认识,而我重写这段历史却在与历史的间隙中难以得出最终的判断。如戴锦华所言:“当历史的维度和社会的参数都宣告无效时,似乎便只剩下个体生命、个体成长史来作为阐释和解决。但类似阐释不可能支撑事实上的社会的结构性演变与全球动荡所造成的社会问题。”[6]

注释:

[1]冯小刚:《我把青春献给你》,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5页。

[2]金龙晟:《票房大腕冯小刚》,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5年版,第36页。

[3]赵振开:《开城门》,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版,第1页。

[4]赵振开:《开城门》,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版,第1页。

[5]冯小刚:《我把青春献给你》,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8页。

[6]戴锦华:《历史叙事中历史缺席了》,北京青年报,2015年3月1日。

参考文献:

[1]冯小刚.我把青春献给你[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0:5.

[2]金龙晟.票房大腕冯小刚[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5:36.

[3]赵振开.开城门[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0:1.

[4]戴锦华.历史叙事中历史缺席了[N].北京青年报,2015-3-1.

(闫东方 山西大同 山西大学文学院 03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