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
剥玉米当然是全家老少都要参与的大事。
秋天的傍晚,有些凉意,月亮早早地就升上了天空,挂在某棵梧桐树的树梢上,幽幽地将皎洁的月光投向整个村庄。如果我能爬到月亮上去,一定会看到整个村子的男女老少,此刻都和我们一样,坐在院子高高的玉米堆前,一心一意地埋头剥着玉米。有时候,整个秋天都隐藏在玉米里的小虫子们也会出来热闹热闹,钻到你的鞋子里、袖筒里,或者脊背上。它们一个一个都吃得圆滚滚的,有时候因为太胖爬不动,就会直接从高高的玉米堆上骨碌下来。小孩子们也学它们,爬到高处去,滑下来,再爬上去,又滑下来。于是院子里便会响起大人们的叫骂声,让他们赶紧滚回床上睡觉去!
剥玉米的盛事,要持续很多天。在绵绵的秋雨来临之前,家家户户都赶着要将玉米剥完后,挂到院子的角角落落里去。但凡能够砸进钉子的墙上,都会挂满玉米。所有的梧桐树,也全变成了金黄色,从上到下,里三层外三层的,犹如披了一件黄金铠甲。平房的四面墙上,当然更是挂得满满当当的,以至于我像猴子一样爬上去,又像猴子一样爬下来,因为实在是没有站的地方了。不过站在高处看四面八方,会觉得此时的村子,跟个披红挂绿的新郎官似的,很阔气,也很土豪。
如果赶上阴雨绵绵的秋天,玉米一挂上树,就得立刻给其披上塑料布做的雨衣。我站在屋檐下,看着雨啪啪地打在塑料布上,而后又顺着玉米滑落下去,在地上滴出一个一个的小坑。我于是有些无端地发愁,想着玉米要是发霉了怎么办呢?所以天还是快快地晴起来吧,等着晒干了,我们全家好进入下一个浩大工程——剥玉米粒。我这样想着,听见母亲也在身后长长地叹气,于是整个下雨的秋天,一切便都是阴郁的、潮湿的,像快要生霉腐烂了一样。
所以天一放晴,看着挂在外层的玉米差不多干了,父母便带领我和姐姐把玉米摘下来,扔到大铁盆里去。一整个冬天,我们的任务就是剥玉米棒,不停歇地剥,好像我们生下来就只为了做这一件事一样。母亲是负责用剪刀将玉米插出一两道“垄沟”的人,这样方便我们顺着垄沟去剥。她还教我和姐姐,用一个剥完的玉米棒,代替手去剥另外一个玉米棒,这样可以更省劲,也不致于让手很快地红肿疼痛。
夜晚的煤油灯下,一家人关起门来,一边聊着家常,一边剥着玉米棒。玉米粒噼里啪啦地落在大铁盆里,单调地附和着夜色中墙根下蛐蛐们的鸣叫。有时候我和姐姐偷懒,跑到床上去玩过家家。隔着蚊帐,看到父母的影子落在对面墙上,一高一低,忽而抬头,忽而弯腰,好像皮影戏一样好玩。于是我和姐姐也将手高高地举起来,模拟出羊、马、兔子或者小狗等动物。两个人玩着玩着,便伴着玉米粒噼啪的落声,乖乖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