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青林,苗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一期少数民族作家班学员。迄今在《花城》《芙蓉》《清明》《天涯》《山花》等刊物发表作品近百万字,部分作品被《小说月报》等选刊选载,长篇小说《蛊惑》获中国作协少数民族作家重点作品扶持,曾获全国首届“李白杯”文学大奖赛三等奖、“千家写岭南”散文大赛铜奖、全国短篇小说创作大赛二等奖、东莞文学艺术奖、东莞文学传媒奖等奖项,著有中短篇小说集《荔树的囚徒》《手机没有信号》及中篇小说集《刀锋上的鱼水》。
更多的时候,我们游走于梦境与现实之间。
——题记
陈元凯
办完离婚手续后,我一直住在家里。那些债主发现我还跟晓非住在一起,就告我以假离婚转移财产,我一口咬定离婚是真,与前妻同住一室是因为暂时租不到合适的房子。为消除债主们的疑心,我赶紧搬出来,租一单间住。后来,晓非把家里的那套大房子租出去,她和女儿租个两室一厅的住。想晓非时,我就偷偷地去住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匆匆离去,生怕被熟人看到。
乐乐是个聪明的孩子。搬家后她一本正经地问我,爸爸,是不是生意不好做,赚不到钱了?我说,乐乐真乖,不是爸爸赚不到钱,是爸妈想赚多一点钱,把以前的房子租出去,再在这里租个小点的,这样我们一个月就可以多赚两千多元哩。乐乐说,可是,我喜欢以前那个家。说完,便把贮钱猪的肚子打开,取出她积攒的压岁钱,说我这里有钱,我们别赚那两千元,搬回去住好不好?我搂着乐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难受。一旁的晓非看着我们父女俩,双眼早已一片通红。
我要来晓非家过夜时,就打她电话,她会做好晚饭等我。吃过晚饭后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偶尔聊几句。我们只能待在家里,不敢出去抛头露面。冲完凉后,我和晓非就满怀激情地做爱,做得有点疯狂,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也许,这就是距离产生美,也许是小别胜新婚,十来天没见到对方,身上的荷尔蒙积蓄起来了,见面后,双方自然就激情迸发了。这是我们离婚后的意外收获吧。可是,做爱前和做爱后,我和晓非很少说话,更多的是在想各自的心事。
有天晚上做完爱后,她钻进我的怀里,轻声说,元凯,我们别离婚了,没有你的日子,我不习惯。晓非的话触动了我的伤心事,我把晓非搂得更紧了。晓非停了停,继续说,想想以后这样过日子,我就害怕。听到这句,我有种心痛的感觉。说实在话,这种日子我也不想过。我用下巴摩挲她的脸,这才发现她已流了一脸泪水。我安慰她说,等我几年时间……晓非想了半天才说,我……我怕我等不起……
司马逸飞
晓非是我的初恋,但和她的爱情还没正式开始就结束了。如今,晓非像我一样,从婚姻的围城里逃出来了,机会再次降临在眼前,我绝不能再错过。
我输给陈元凯,归根结底是输在考大学上。说得具体点,就是在高考期间的三个晚上,我居然前两个晚上都梦到了晓非,还出现了梦遗,导致我考场上头脑昏沉,反应迟钝。高考分数我比晓非少了四十四分,她进了湖南大学,而我,却踩着线进入本市机电工程学院。陈元凯是三中毕业的,读大学前,他不认识晓非,也不认识我。不过,现在我认识他,但他不认识我。那年陈元凯也考入了湖南大学,因为与晓非在同一所大学,所以他就近水楼台先得到月亮了。
高考前一个月,我递了张小纸条给晓非,向她表达了我的爱意。她接过纸条后,既没有回信,也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见了我就带着羞涩的笑。每见到她,我很窘迫,浑身不自在。后来一琢磨,觉得她是默许了,我异常开心。在等放榜和录取通知书期间,我与晓非见了几次面,那都是一大群同学的集体见面。晓非去长沙读书的前一天晚上,我约她去看电影,算是为她送行。那晚,我吻了她。这是我的初吻,我敢肯定也是她的初吻。我们浑身发抖,四片嘴唇笨拙地贴上时,我感觉我们的舌头和牙齿都在轻轻颤动。晓非喘着粗气,瘫在了我的怀里。
专科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市科技局工作,然后娶妻生子。我与高中和大学的同学很少来往,但我努力工作,像拼命三郎一样地工作。我从普通办事员做起,然后是股员、科员、副科长、科长、办公室主任,现在终于成了副局长。我当副科长时,娶了市工业局局长的女儿。局长千金长得有点丑,但我不在乎。在老丈人的调教下,我很快学会了官场上的迎来送往,我在科技局的排名逐渐往前挤,现在排到了第二。如果不出意外,我名字后面的那个“副”字,会在这三两年内去掉。我老丈人退休后,举家移民去了美国,包括我妻子和儿子。
妻子也想要我移民,我不愿意。妻子说,我不稀罕你挣这份工资,去了美国,我们光吃利息,全家就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妻子的这番话,突然把我惊醒了。我如此努力往上爬,自以为很有成就,其实,在她家我什么都算不上,什么都不是。我开始反思我的人生,越想越觉得自己很失败。头上副局长这顶帽子,老丈人为我使了不少劲。如果去了美国,我就更加不名一文了。因移民这件事,妻子与我翻了脸,最后她拿离婚威胁我。我考虑了将近一个月,最终同意离婚。我原想争取儿子的抚养权,但想想儿子在美国能享受到良好的教育,儿子的身体里流淌的永远是我司马逸飞的血,哪管他在中国还是美国生活,最后就放弃了争取抚养权的念头。
我与妻子的婚离得悄无声息,因为老丈人不想把这事弄得满城风雨。所以我们局里的人都以为我没有离婚,都以为我妻子和儿子移民美国了,而我移民美国也是迟早的事。
这十几年来,我没有联系过晓非,但我断断续续知道她的一些消息。她跟陈元凯恋爱,结婚,生女儿,陈元凯辞职开公司……这些情况我都知道。当知道晓非离婚的消息时,我莫名地激动起来。我没有叹息晓非不幸的婚姻,内心翻江倒海般地生出一种狂喜。
下了无数次决心,我终于拨通了晓非的手机。
晓非的手机号码,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存下的。那次聚会,她仍然那么青春靓丽,看不出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同学们笑称她是不老的“神仙妹妹”。我借着酒胆,吐着酒气,端着酒杯,对晓非说,人世间有一种陪伴,不是在身旁,而是在心灵,我祝“神仙妹妹”越来越年轻。同学们听罢,掌声雷动,大呼“湿人”“湿人”。喝完那杯酒,我哈哈笑了起来,调侃似的说道,情到浓时,大家都是“湿人”,“湿人”喜欢把所有的美女同学都放在心里陪着……
晓非接通了电话,轻轻“喂”了一声,然后问是哪位。很显然,我的手机号对她来说,是个陌生号码。我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晓非听不到有人说话,又“喂”一声,问是哪位。晓非的声音柔绵,让人心酥骨软。我屏息敛气了好一会儿,才静静地说,我是“湿人”同学。
晓非愣了一下,才说,怎么会是你?声音有点抖。这点抖,泄露了她心里的某些慌乱。我猛然有了信心,紧张的心情瞬间轻松下来,轻轻笑了一声说,吃惊了吧?
晓非没有吭声。我继续说,还有更吃惊的哩——我也离婚了。晓非很快镇定了,说你大局长也赶这种时髦?听了这句,我心里更高兴了。几年前那次聚会时,我还是办公室主任,晓非现在知道我当了副局长,说明她从某种渠道知道了我的信息,也说明我与她的关系正处在一种藕断丝连的状态。
我兴奋地说,我想见你。
晓非愣怔一下,然后哈哈笑了起来,笑完后说,司马局长,你请假没有?
我一时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忙问请什么假。
晓非说,跟局长夫人请假来见我啊。
我有点失落,没料到晓非把我的话当成了玩笑。
静默了好一会儿,我声音低沉,极其认真地说,吴晓非,我真的离婚了……
吴晓非
白天我可以拼命工作,可是到了晚上,一人独守空房,那些寂寞和孤独如夜色一样将我吞噬了。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我觉得元凯越来越陌生了,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像一把刀,想要把我的心思刺穿。每次看到他的眼神,我就感觉到心虚。难道司马逸飞的出现,就让我心虚起来?难道与司马逸飞见了一面,我就心虚起来?
好女怕缠男,我耳朵根子软,心也软,自从接到司马逸飞的第一个电话后,他就不断打电话跟我聊天。他在电话里只跟我聊高中时的事,只字不提他高中以后以及现在的情况,也没提我现在的处境。高中时的往事,虽然尘封了将近二十年,但经他轻轻说起,记忆被纷纷唤醒。尘埃拂净后,往事历历在目。高二那年校运会,我破了200米短跑纪录。司马逸飞说,从初赛到半决赛到决赛,我每场都没落下为你加油,初赛你在第五组2号跑道,半决赛你在第一组3号跑道,决赛你在第二组1号跑道,我为你加油喊哑了嗓子。他居然记得这么清楚,我只记得我破了纪录,初赛半决赛决赛在第几组第几道,早就忘了。
司马逸飞一直在强调,他对我是真的,包括他所说的离婚。电话联系了半个多月后,他要求跟我见一面。开始,我不想见他。他追着问我为什么。我给不出一个充足的理由。其实,我可以告诉他,我跟元凯是假离婚,这个理由够充足的了,可是,鬼使神差,我却没有这样说。
我还是跟他见了面。我是一个奔四的女人了,镜子里的我人老珠黄。还记得几年前,同学聚会时说我是不老的“神仙妹妹”,明知大家是随口说说而已,但还是让我心花怒放,无比享受。青春绽放的时候,我的身体像含满水珠的花儿,娇艳欲滴。可是,年龄却像车轮一般吱呀呀滚动着,从我们的身上无情地辗过。当车轮辗到三十几岁时,正是所谓成熟女人最能展示女性魅力的时候。可是成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此不再充满生机,意味着慢慢走向颓废和衰亡。我不能让司马逸飞看到岁月辗过我身上的痕迹,在他面前,我一定要保持二十年前的那份美丽,至少也要保持几年前“神仙妹妹”的风韵。
我们是在“空间小憩”咖啡馆见面的。他看起来很绅士,有种成熟男人的魅力,以前怎么就没有这种感觉?这里的环境,很适合我此时的心境。在广袤无垠的俗世空间,繁华落尽后,人们需要一片搁脚的净土。我静静地坐在咖啡馆的厢座里,看着玻璃窗外的行人,然后,又看一眼面前这个绅士般的男人,心里生出一种小女人的感慨。能停住脚跟,歇下来长长地喘口气,并且有了欣赏别人或被别人欣赏的偷闲欢愉,这也算是人生中一种奢侈的消费了。
他凑近我,悄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刚才你猜我发现什么?我警惕地看看四周,咖啡馆人很少,除了我与他外,还有三对男女,他能发现什么呢?我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他笑了笑,神秘地凑到我耳根说,我刚才发现,“神仙妹妹”之所以是“神仙妹妹”,是因为她是“逆生长”的。听了这话,我脸上迅速热了起来。他坐回位置,盯着我的脸,笑着说,你看你看,脸这样一绯红,你又小了十岁。
这司马逸飞,原来是这么风趣的一个男人。有人说,爱是一种遇见,却无法预见。倒过去想,如果当初选择了他,现在的自己将会是怎样的自己呢?呵呵,人生也无法预见,人生只能遇见,人生只能往前走,人生只能把握好正在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
司马逸飞接着又有惊人之举。他拿出离婚证递给我说,你先看看证件,我真的是离婚了。我看了看,一种优越感从我心里油然而生,然后笑了一声,随手还给了他。他接过,嘴里说,我是真的离婚了,你要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我突然哈哈大笑。咖啡馆的其他三对客人惊讶地看着我和司马逸飞。司马逸飞没料到我是如此反应,也一脸诧异地看着我。
笑完后我对他说,我也真的离婚了,需不需要我也把离婚证拿来给你看看?
司马逸飞尴尬地笑了笑,说我给你看离婚证,是因为知道我离婚的人很少,怕你有误会,所以才有这样的庸俗之举。
我有种想哭的感觉。静默了好一会儿,我一脸沧桑地说,我们离了婚又能怎样?没离婚又能怎样?生活中,我仍然是我,你仍然还是你……
陈元凯
阿平发来短信,说公司申报高新技术补贴的资料已交到科技局了。
去年年底,为了转型,公司花了三百多万元买了一项注塑机节能的专利,其优势在于能帮厂家节省电费,可以提高加工的产品的精密度和生产效率。可是,买回的这个专利还没有正式上马,公司却陷入了债务危机。我放弃了那些风险较大的业务,仅保留了贸易和注塑机节能两大块。一个多月前,公司收到通知,说企业拥有高新技术的可以申请补贴。只要有钱进账就是好事,我让阿平去落实这件事。
阿平又发来了第二条信息:租金水电费我代交了。我很感动,这是阿平第二次代公司交租金水电费了。阿平在公司做了四年了,单身,没有男朋友,学的是商务英语,公司陷入困境时,好多员工辞职离去,只有她和阿辉留了下来。她在公司看到我垂头丧气没精打采时,就会跟我说几句打气鼓劲的话。
记得去年的某天晚上,我和阿平在加班,那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夜晚。夜晚的阿平比白天少了一些干练和严肃,多了一些柔柔的美,安静的美,就像一个柔弱的小女人,让人不禁生出许多怜爱来。我们办公室安安静静的,她偶尔会习惯性抬起头朝我这边看看,然后笑笑,传来一个让人无限遐想的眼神。中途,阿平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悄悄放在我的办公桌上,说陈总喝杯咖啡,提提神吧。我来不及说谢谢,她就转身出了我办公室。离开时,在电梯里我对阿平说,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阿平很高兴,满口答应了。到她租房楼下停车时,晓非打来了电话,问我要加班到几点。我看了一眼像小鸟一样缩在副驾驶室的阿平,说工作还没忙完哩。阿平下车的时候,她的表情有点奇怪,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朝我挥了挥手。我没说一句话,默默地看着她消失在楼梯口。这样的经历,应该有过不少。
那时我一心扑在工作上,这样的暧昧经历都被我忽略过去了。我离婚后,阿平似乎卸下了包袱,跟我越走越近。我敏锐的鼻子闻出了空气中那种叫做“暧昧”的气氛在不断蔓延,蔓延,蔓延……是的,我事业失败,婚姻也失败,正处在人生的最低谷,我还能奢望什么呢?有个女孩居然还能跟我保持一种暧昧,这于我已足够了。
吴晓非
我快坚持不住了。一想起我和元凯的“离婚”约定,心里就生出无尽的彷徨和忧伤。我是个善良自律的人,从未想过婚外恋之类的事情会和自己有任何的瓜葛。我现在算是婚外恋吗?我现在算是旧情复燃吗?扪心自问,我觉得自己正在堕落。
那天,我很烦,无心工作,找个借口溜到街上闲逛。看着茫茫人海,我认识的没有几个,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大楼,我能熟悉几座?我就像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一只蚂蚁,爬来爬去,也爬不出那一方小天地。哪天风一刮,雨一打,就会失去方向,失去踪影。越想情绪越低落。我知道我不只是情绪在低落,我整个人都在坠落,在迷失。我需要一个人来解救自己。该是谁呢?我脑海涌出来的,是陈元凯,可是,闪出元凯后,脑里紧接着又冒出了司马逸飞。这个司马逸飞,像幽灵一样跟上了我。
我抬眼看看四周,发现到了财富中心。元凯的公司就在财富中心的九楼,看看表,已是吃中饭时间了。我想找个吃饭的地方,当然,潜意识里,我还是希望能在吃饭的地方碰上元凯。附近中西快餐店很多,当目光落在“真功夫”餐厅时,我突然发现元凯正坐在一张靠玻璃墙的餐桌边吃饭,对面坐着阿平,看肢体动作,两人有说有笑,挺谈得来的。
心里有股醋意在翻涌,我拿出手机拨通他的电话。元凯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起身离座才按了接通键。他轻轻问,有事吗?我说,我想要你陪我吃饭。他说我正在吃哩。我说那就别吃了,来跟我一起吃。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是在陪客户吃饭哩。我心里顿时来气了,好想质问,阿平是你哪门子客户?但我忍住了。我说,那——你吃吧。元凯感觉我有什么不对劲,便问,你怎么啦?我说,没事。元凯“哦”了一声说,没事那我挂啦。
元凯回到座位,与阿平继续又说又笑。看得出来,有美女相陪,他整个人儿心花怒放,喜形于色。阿平为什么还待在公司?按理说她早该离职了,在这样一家垂死挣扎的公司耗着,那不是浪费光阴吗?她为什么舍不得离去?难道她和元凯……
捱了半个来钟,他们终于吃完这顿饭了。只有情侣才这么耗时间吃饭。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餐厅。横过马路时,元凯伸出了手,我以为他要牵阿平的手了,但没有。他伸出手,是在提醒司机有人要横过马路。但是,元凯虽然没有牵阿平的手,却用身子护着阿平。他为什么那么关心她?为什么?为什么?我一遍遍问自己。两人并排走着,有说有笑的。是在说工作吗?有那么多工作要说?如果不是,那又是在说什么?最后,双双进了公司所在的那栋写字楼。回了办公室,俩人又会做什么呢?阿辉在不在?如果不在,办公室就只有孤男寡女了……
我烦透了。
我再次打通了元凯的手机。元凯“喂”了一声,我感觉他有点不耐烦。手机里没有任何别的声音。我问他,吃完饭没有?他说,吃完了。我说,客户走了吗?他“喔”了一声说,走了。我说你在休息?他打了个哈欠说,是啊。然后顿了顿,他问道,你没事吧?我装作心不在焉地说,没事。他反问,真的没事?我说,真的没事。他说,那你也休息吧,下午我还有事哩。
挂断电话,两行泪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我的整个中午,以及整个下午,就这样被毁掉了。
我越来越怀疑我和元凯的感情经不起生活的磨炼与考验。对待爱情,人们已越来越没有信心。这个世界上,谁能为谁把沧海守成桑田?谁能为谁把青丝熬成白发?谁能为谁把青春耗成落花?
晚上,司马逸飞打来电话,约我去看电影,张艺谋的获奖大片《归来》。我没兴趣,婉拒了。司马逸飞没有察觉出我情绪低落,他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跟我大谈张艺谋的这次突破。我一直在听他海吹,心里想,二十年前怎么就没发现他是这样一个能说会道的人呢?
司马逸飞吹完水后问我,什么时间到我家里来坐坐。这应该是他第五次提出这个要求了,每次都被我拒绝了。如果再拒绝他,倒显得是我想多了。我说,哪天方便时,我再给你电话吧。司马逸飞得了这句话,比中了“六合彩”大奖还要高兴。
陈元凯
阿平一直坐在电脑前发呆。中午时,匆匆离开了写字楼。我站在办公室玻璃窗前,看到阿平在大厦前的广场跟一个男人走了。
下午上班时,阿平准时出现在办公室,但脸色苍白,整个人无精打采。我问她是不是感冒了?阿平说,四肢乏力,可能是感冒了。我说,那别上班了,回去休息吧。大厦旁有家“大参林”药店,我陪阿平去买了些感冒药,然后把她送到她的租房楼下。我没有去她房间,阿平也没有邀请我。算起来,我来阿平租房楼下,不下十次了,但我从未去过她的租房。
晚上,我打阿平的电话,问她感冒怎么样了。阿平似乎有点兴奋,她说终于等到电话了……然后,却又没了下文。我问,感冒好点了吗?阿平没回话。我再说了一遍,感冒好点了吗?阿平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能来一下吗?
二十分钟后,我来到阿平租房的楼下。每次送她回来,她上楼一分多钟后,就会看到三楼尽头的那间房亮了灯。我猜那就是她的租房。我径自上了三楼,敲开了那个房门,开门的果然是阿平。阿平显得有点憔悴,见是我,露出一脸惊讶。我明白,阿平惊讶,是因为她从未告诉过我住几楼几号房的。我笑了笑说,这就是我心有灵犀的本领。阿平笑了笑,没有理我。
阿平的房间简陋,但很整洁,是那种一房一厅的户型,客厅比较小,只摆了一套沙发,一张茶几和一台电视。阿平的卧室门是开的。床上有点零乱,看来,她刚从床上起来。
我问阿平,感冒好点没有?
阿平说,这点感冒算不了什么。
我说,明天别去上班了,反正公司也没事。
阿平看了看我说,只怕以后不能上班了。
我吃惊地看着她。她避开我的眼光,哽咽着说,家里一再催我回去相亲……我心里烦,好想找个人,说说话……
我的心在刹那之间,好像漏跳了一下。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心底空空荡荡的,又好像通了电一样麻木迟钝。
阿平继续说,有时我想,我这个样子,值不值?我这样熬着,值不值呢?
我不知说什么好。
阿平说,我可以去上海,可以去深圳的,我那些姐妹们恨不得把我绑架了去……我奶奶,你知道吗?我奶奶居然去乡下巫婆那儿求来神仙水,托人带给我,说是喝了神仙水,今年就能有好运,就能找到对象了。呵呵,我还真的喝了那神仙水哩。那水,真甜……
阿平见我有点走神,突然冲我问,我到底是回去?还是怎样?
说实在话,我舍不得阿平走,不仅仅是因为公司需要她,也许还有另外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我说,要不先请假回去,看看再说?
阿平挑衅地看着我问,要是看中了,我就不来了?
我叹了口气,没有吭声。
阿平突然抱住我,哭泣着说,我不想装了,我不想委屈自己了,我舍不得你,我离不开你,我真的不想回去。说完,用一双小手拼命捶打着我的胸膛。
我无法控制住自己,把阿平紧紧地抱在怀里。我们狂吻起来,那种抑制已久的情感,一下子将我们淹没,我把阿平抱进了房间,轻轻地放在床上,阿平迎合着我,喘着粗气,在我身上狂吻。她欲火中烧的身体,向我完全打开,她那丰满翘挺的乳房白得炫目。
我突然想起,我和晓非还有约定。一丝痛苦瞬间涌上心头。我不能对不起晓非,我脑海里全是晓非泪流满面、楚楚可怜的样子。突然,我狠心推开阿平,手忙脚乱地穿衣裤。
阿平看着我,脸色黯淡下来,露出羞涩的神情,目光躲闪着,慌忙扯过被子盖住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我艰难地穿好衣服,一声不吭坐在床沿。房间很静,静得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我转过身,看到阿平满脸都是泪水。她哭了,她的哭是一种非常隐忍的饮泣,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心里一痛,俯身要吻她。她开始躲闪着,但最后还是接受了我的亲吻。她的双唇,丰腴而温软,还带着兴奋时的热度。
阿平推开我的嘴,哽咽着说,以前你有家庭……现在你自由了……
我轻声说,对不起阿平,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阿平说,你害怕了?
我脸一热,嘴里却说道,我不怕,我大男人一个,怕啥?
不怕?那你今晚就要了我。
司马逸飞
我仔细审阅了陈元凯公司申请高新技术补贴的资料,发现了不少问题。对照那些苛刻的条件,陈元凯公司是很难申请到补贴的。
说句心里话,看到陈元凯这几个字,我心里就不舒服。
陈元凯现在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我很想看看他落魄的样子。如果没有他的出现,我和吴晓非的爱情十有八九是能修成正果的。
我把资料交给综合股的骆股长,要他联系这家公司,抽个时间去现场检查检查。
四天后,我带着骆股长和一名工作人员来到陈元凯的公司。
陈元凯热情接待了我们。参与接待的是个叫阿平的女孩,长得很漂亮,人也机灵,有着八面玲珑的干练。在陈元凯强打的精神里,我看到了他内心的憔悴。他妈的陈元凯,你也有今天,我就是曾经追过你前妻吴晓非的同学,这世界,能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那个。
阿平与陈元凯配合得很默契,直觉告诉我,这两人应该不是简单的老板与雇员的关系。我脑海突然冒出一个疑团,陈元凯和吴晓非离婚,该不会是因为第三者插足吧?听人说是因为陈元凯生意陷入困境后,吴晓非才和他离的婚。难道真的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看得出来,陈元凯很想得到这笔补贴。这笔钱虽然不多,但可以让公司苟延残喘,更重要的是,获得了扶持补贴便能证明技术得到政府的认可支持,可以提高公司的声誉,对开拓市场有很大帮助。
恳请司马局长支持我们这样的小公司!我们离开时,陈元凯再次对我说道。
我把陈元凯拉到一边,悄声问,阿平是你女朋友?
陈元凯愣了愣,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我暧昧地说,她挺不错的啊。
现场检查完后,我在想,陈元凯的公司陷入困境,如果他和吴晓非没有离婚,我会不会帮他呢?联盛集团有一千多台注塑机,如果采用了陈元凯的节能技术,这是双赢的好事。联盛集团的胡总跟我很熟,他们申请项目补贴费时我给了不少关照,只要我开口,胡总肯定会给我面子。
吴晓非
我把租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将元凯用过的物品全部藏了起来。清理这些物品时,我有过一丝愧疚,我在心里责问自己,有这种必要吗?为了一个二十年前的男人值得吗?我找不到答案,但我清理物品的动作没有停下来。
房间很快就像个单身女人的家了。我再次清查了一遍,确认这个家已经没有任何男人的味道,然后,我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静静等着司马逸飞的到来。
每次约会司马逸飞,都很浪漫温馨,给我带来了异样的感觉。年轻时与元凯的初恋青涩,充满了新鲜感,对未来充满了想象。与司马逸飞在一起时,更多的是珍惜当下。对,有一种活在当下、享受当下的感觉。世间的人们总是不停地在失去旧的一切而得到新的一切,不管这一切的“一切”是否改善了你的生活和情感,但它实实在在地来了。拥有它或许会多一份充实。躲闪它,你也有可能会失去所有依靠。
门铃响了。我躲在门后,透过猫眼看到,司马逸飞手捧着一束玫瑰花站在门口,鲜花遮住了他的半张脸。打开门,我一脸妩媚地冲他笑了笑。我闻到了玫瑰的花香,这花香,让我有一瞬间的眩晕,心里涌出了某种幸福。呵呵,差不多二十年了,元凯从来没有给我送过花哩。
司马逸飞没有急于跨进门来,他双手捧着那束玫瑰花,含情脉脉地对着我说,999朵玫瑰,其实我早已为你种在了心里。我接过花,嘴里说,你真是个大“湿人”。我把鲜花放在茶几上,屋里弥漫着花香。
参观完我这个家后,司马逸飞跟我坐在沙发上聊天,漫无边际地聊,没有多少实质内容。跟他在一起,我感觉到了轻松。这让我很享受。司马逸飞应该知道我的过去,但他像过敏一样回避着往事,他从不问我过去的任何一个角落,比如,当初我是怎么看他的?我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回绝他?我心里究竟有没有过他的位置?他隐隐地跟我说过,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们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不问过去。我确实感觉到了一种崭新的开始,这种开始,是一种没有前史的,没有混杂气味的清白的接触。在他身上我看不到其他女人的气息,包括他的前妻的气息。
他突然像个热恋中的大男孩,非常认真地对我说,相逢总在山水外,我相信,宿命自然会将我们的缘分重新安排。晓非,我真的很爱你,我一直很爱你,这份爱对我很重要。
我彻底相信,他具有一种诗人的气质了。可是,我想消解他的诗人气质,我笑着说,很重要?有多重要?有几斤几两重?
他是认真的。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万千柔情。我还从没有看到一个男人会这样柔情满怀,与元凯恋爱时也未曾看到过。他想了想说,我对你的爱有21克重。
我在心里发笑,这个司马逸飞终于明白我在挤兑他了。我继续挤兑他说,才21克,挺重的啊,相当于几根鸿毛?
我看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他又情绪高涨起来。他说,我跟你讲个故事,这个故事你肯定从没听过。
我感觉到了异常,朝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说,有一位妙龄少女,深爱着自己的男友。有一天,她问他:我在你心里有多重?他说:你在我心里的重量是21克。女孩很失望,她伤心地想:他对我的爱才21克,而我却把他当做自己的生命。女孩最终决定与男友分手。就在说分手时,一辆车急驰而来,眼看就要撞倒女孩,男友冲过去把她推开,自己却倒在车轮下。“我对你的爱,重21克……”这是他留给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话……
我的脸上一阵燥热,后悔刚才对他进行挤兑。我打断他的讲述,说,对不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看了我一眼。我感觉在他眼睛最深邃的地方闪耀着一种奇异的光波,这种奇异的光波让我的内心突然产生了颤动。他说,你还没有明白,故事还没有结束……那个女孩伤痛不已,更让她伤痛的是,3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看到一部外国电影,片名就叫《21克》,才知道这句话源自西方的古老传说,人死后身体会减轻21克重量,这便是灵魂的重量。每一个深爱着别人的人,死后体重会减少21克,那21克便是世界上最纯洁的爱。一瞬间,女孩泪流满面!曾经有一个人,对她的爱,重21克,而她却认为它太轻,放弃了。现在终于明白,他有多么爱她,可他已经不在了。
这个故事深深地打动了我。我确实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我从来不知道爱情原来是有重量的,从来都以为爱情只能用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山盟海誓等词语来形容。关于爱情,有的说是前生的誓言,来世的相守;有的说是上辈子的遗憾,今生的弥补。
因为有这个故事做铺垫,再加上司马逸飞诗一样的情话,我被感动得昏天暗地,那晚我被幸福冲昏了头脑,与司马逸飞差点就出了轨。司马逸飞说,爱情讲究缘份,千里之外,茫茫人海,有的擦肩而过,有的十指紧扣,有的痛彻心扉,有的幸福满溢。我们兜了一个圈,爱情再次降临,上帝再次把你送到我面前,我要好好珍惜你……说完这些,他就狂吻我,吻得我心酥骨软。吻完后,他紧紧地抱着我,抱得很紧,让我有种骨骼要散架了的感觉……
我记不起,我和司马逸飞是如何把战场转移到床上去的。就在他把我压在身下,解开我乳罩的瞬间,我感觉我整个人在高空中往下坠,那种堕落感异常强烈。我看到了小乐,小乐在哭。我看到了元凯,元凯孤独地坐在我这个家的客厅里,在看电视,在看着我这个家里发生的一切。我知道,再接下来,我对司马逸飞的进攻,是没有还手之力的,我必须要守住最后的防线。我轻轻地却是坚定地推开了他,把他的温情拦腰截断。我从床上爬了起来,迅速穿好衣服。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们像隔着无数岁月的风尘,无比清晰而遥远地对视着。
司马逸飞也迅速穿好衣服。他走近我,把我抱进怀里,用他的胡茬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脸说,还下不了决心?没关系,我可以等……
我心里一软,忙为自己的拒绝找借口,我语无伦次地说,我不愿在家里,我怕、怕……再怎么说也是第、第一次……
司马逸飞抱我抱得更紧了。他在我的耳边轻声说,我明白了……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怕元凯会在床上嗅出另一个男人的气息;我怕他的气息,在漫漫长夜中弥漫在我的家里,挥之不去;我怕跨出这一步后,我会迷失了自己,会跌进一个无底的深渊。
我怕的太多太多了。
陈元凯
那个跟了差不多两个月的单终于谈妥了。
因为欠了债,公司的账号被监控了。一旦有现金入账,便会被强制截留用于还债。好在这单生意不大,可以走私人账号。但为了稳妥起见,我决定还是由阿平全权代理,所有现金全打入她的个人账号。
现在,我需要筹集10万元启动资金。想找朋友借,我濒临破产,老婆也离我而去,以前称兄道弟的哥们儿全躲得远远的。打了好几个电话,不是说在出差,就是说在国外,然后匆忙挂我电话。我生出无尽的感慨,人到中年,生活就变得丑陋起来,人生就开始未老先衰。
无奈之下,我只能找晓非了。
离婚时,我给了晓非60万现金。这60万是小乐的教育资金,我没有想过要动用这笔钱。现在走投无路了,我只能厚着脸皮去找晓非。
我打晓非的电话,说我今晚要到她那儿去。晓非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说她在外面有事,晚饭做不了。我说那我自己解决。以往她就是再怎么忙,也会抽出时间赶回家,精心准备我们两人的晚餐。
到晓非家时,天已完全黑下来了。晓非还没有回来,我掏出钥匙开了门。进入客厅,我在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看了起来。我感觉有点异常,仔细看了半天,才发现比以前整洁了一些,还有,茶几上多了一束玫瑰花。虽然枯萎了,但从那深红干瘪的花朵里,能让人感受得到这束花曾经开得多么地娇艳欲滴、绚丽夺目。
花虽然不再鲜艳了,但还是觉得有点扎眼。晓非家怎么会有这么大一束玫瑰花?坐在这束花前,我涌出一肚子心事。
差不多十点钟了,晓非才回来。她提着大包小包的纸袋,都是些漂亮的时装和名牌护肤品。晓非喜欢这些东西。以前有钱时,她三两天就要逛一次商场,买回一些时尚用品。晓非走进客厅,见我在看电视,跟我打了声招呼,便去房间整理她扫回来的货。我有种被冷落的感觉,心里突然涌出一股火来。但我还是克制住了,因为我要从她这里拿走10万元钱,我不想弄出不愉快来。我起身,也进了房间。晓非手里拿着件裙子在身上比试。我说,挺漂亮的啊。晓非说,好多新货,可惜没钱,只能挑这些打折的了。我抱着晓非说,跟你商量个事……
我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把事情说清楚。晓非好久没有吭声。我说,这笔生意很重要,公司下个月就不会亏损了。晓非说,那笔钱一天比一天见少,这日子我过得越来越慌。我心里说,既然越来越慌,那你就得节衣缩食啊。
我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了阿平的银行账号。我说,明天就转到这个账号上去吧。晓非看了看。一脸惊讶地说,怎么是阿平的账号?我只好把公司账号被监控的事解释了一遍。晓非半信半疑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一脸担忧地说,阿平,这个阿平信得过吗?我说,信得过,她是个好女孩。晓非接声说,是个好女孩?你这么肯定?她露出了一脸的醋意。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快了嘴。我赶紧说,她在公司干了四年,公司要倒闭了,其他人都一走了之,只有她留下来与公司同甘共苦,这还不够好吗?晓非冷笑了两声说,恐怕不止这些好吧,漂亮女孩子好的方面太多啦!
晓非已嗅到异味了。我心里发紧,还有点虚,不敢再与她争执下去。我说,只是过一下账户而已,我会盯紧的。
我回到客厅看电视。眼前那束花,还是那么扎眼。好久,晓非也来到客厅。我看着晓非,笑着说,这花挺漂亮的啊。晓非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愣怔了一会儿说,一个开花店的朋友没卖出去,有些枯萎了,就送给我了。我装着漫不经心地说,还有这么个开花店的朋友吗?晓非听出我话里有话,她说,我就不可以有这样的一个朋友?你什么意思?我说,没什么意思,随便问问而已。
晓非拿起茶几上的那束花,放鼻子底下闻了闻,似自言自语又像对我说道,早就枯了,只剩下腐烂味儿了。说完,便把花丢进了垃圾桶。我说,干吗丢掉?多好的玫瑰花啊。我看到包扎花的缎带上写有“花语玫瑰”字样。这家店我知道,就在城市广场附近。
在晓非家里,我浑身不自在,有股压力铺天盖地般涌来.这压力既来自我自己,也来自晓非。我没有在晓非家过夜。这是“离婚”后第一次进了晓非的家却没有过夜。我走的时候,晓非也没有挽留。如果她挽留的话,也许我会留下来的。可是,她没有。踏出晓非家门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她的眼里有泪花在闪。
开车经过城市广场时,我看到了那家叫“花语玫瑰”的花店。我把车停在花店不远处,然后走进了店门。有些事,不去追究,也许就不会有一个结束。可是,很多的结束,偏偏会是另一个开始。
司马逸飞
我在市里最豪华的华禧酒店订了间高级套房。这是全市唯一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我请人做了一个电子相册,计划晓非踏进房间时在大屏幕电视上播放。我手头上有晓非的九张照片,其中三张是她高中毕业时赠送给我的,有两张是那次同学聚会时有人拍了她,放在同学群里的,另外四张,是我最近跟她约会时用手机拍的,全是她的单人照。我精心挑选了我不同时期的九张单人照片,写了一首诗,请人配乐朗诵,用这段录音作为电子相册的背景音乐。遗憾的是,这个电子相册没有我和晓非的合影,因为我们从没有拍过。
生命是一场漫长的旅行
每一程都是回不去的曾经
邂逅在错过花开的季节
那一份美丽永驻心底
你若是枝头上那朵盛开的桃红
我就做一缕缠绵的风
你温柔的回眸
是我天涯深处的梦
红尘路远
天色已黄昏
我们相约
一起奔赴生命的盛宴
一起坐看岁月的华辉
我要求酒店客房经理在套房的会客厅里摆了两篮玫瑰花,墙壁上挂了一排放大了的我和晓非的照片,将卧室墙壁上的那幅差不多一个半平米的名画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我和晓非的两张大型个人像。床上放了由999朵玫瑰花摆成的心形图案,在鸳鸯浴缸里增设了花瓣浴SPA。整个环境布置得像个梦幻般的花园,芬芳的空气,神秘优雅的房间,幻境般的装饰,一切都在静静等待着晓非的到来。
最高潮处,是我两篇发黄的日记。我把两篇发黄的日记从日记本里剪下来,等晓非进来感动得一塌糊涂后,我再饱含感情地念这两篇日记,这两篇日记写满了我对她的思念。
1996年6月3日,星期一,晴转小雨
这一天,我突然就觉得世界变小了,突然觉得自己的状态就开始稳定,我有了可以相约、可以倾诉、可以交心的她。但是,我又觉得世界变大了,我觉得这个很大很大的世界,有很多很多的美好,我可以和她携手一起去经历,可以相互诉说,可以与她一起交织。我每天都在畅想两个人的交往将会是多么精彩。我们可以做好多事,我可以跟她幸福地约会,可以陪她走遍每条街道,看遍每场电影,我可以跟她手牵手到公园散步,跟她到广场看落日,我甚至希望跟她去浪迹天涯……
这篇日记,是我递纸条向晓非表达爱意那晚写的。那天,我将纸条夹在一本书里偷偷递给她,纸条露出了一个角,她打开纸条扫了一眼后,立即又夹进书里,并迅速把书放进了课桌里,生怕别的同学看到。
第二篇日记,写于我收到她在湖南大学写给我的那封信后的某一天。那天,我与同学在玩,我们玩得很开心。玩着玩着,我的心情突然坠入到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因为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念晓非。
1996年11月2日,星期六,晚上大雨
一切的一切,原来,只是畅想喜欢一个人。对一个人好,并不是要把爱情比作天平,为了回报去增减砝码。我爱你,但与你无关。单恋就是一条单行路,只有去向,无法回头。爱情本就不是双向通道,你来我往,付出不一定就有回报。单恋的我,总是从希望到失望,从畅想到怅然,周而复始,乐此不疲。今天下午,大家在一起欢快喧嚣嬉闹,龇牙咧嘴,我却突然间便沉默不语,闷闷不乐。有人问我为什么。唉,那是因为有种痛摆在面前:要是此时此刻,我和她在一起该有多好……
一切准备妥当后,我才拿出手机拨晓非的电话。这个夜晚,我充满了期待。我和晓非的第一个夜晚,将会成为我们一辈子最难忘的记忆。
我极力克制住心里的兴奋,强压着声音,屏息静气地把酒店房号告诉了晓非。晓非“啊”地惊叫了一声,好久没说话。我预料到她会吃惊的,我异常兴奋地说,你在哪儿?我现在来接你。晓非犹豫起来。她说,这个,我、我,你怎么不跟我商量?我感觉到了异样,心里突然就紧张起来,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上次,你不是说不喜欢在家里……晓非打断我的话说,我,唉,等会儿,我再回你话吧。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晓非有点语无伦次。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心里的兴奋如潮水一样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诚惶诚恐。等了好久,没等到晓非的电话。我感觉晓非被我这个突然而至的电话吓住了,原以为她会惊喜的,没料到却让她受到了如此惊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何跟晓非度过这个第一夜。想了无数遍,终于有了今晚的安排,甚至连一些羞于启齿的细节都想好了。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还会有另外一种可能。
几分钟后,“嘟”的一声,我手机钻进来一条信息。感觉是晓非发来的,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看。果然是。“你真的爱我吗?”我果断地回复:“爱,我真的很爱你!”发出这条短信后,觉得还不够,赶紧又发了一条,“只要踏进酒店房间,你就能看到房间里到处都弥漫着我爱你的气息,你就能感受到我对你的爱有多深,我等了差不多二十年,终于等到今晚的到来!”晓非回复说:“我不敢看,也不敢感受……因为我害怕。”我快速发了一条:“有我在,我可以给你遮风挡雨。”后来,晓非就再也没有回信息了。我等不及了,拨打她的电话,手机里传来的却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一行泪水从眼角渗出,我涌出一种异样的悲伤。看来,这个夜晚,无法把我和晓非联系在一起了,现在,就连手机都无法连接了。难道,这个夜晚将成为一条鸿沟,把我和晓非再次远远阻隔?我突然冒出一丝侥幸,会不会晓非又像那晚临阵脱逃?对,她十有八九是还没有做好准备。是的,这是一个人下半生的旅程,走下去,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需要很大的决心和勇气。
突然,手机“嘟”地响了一声,如炸雷一样把我从恍惚中惊醒。“我还是跟你说实话吧,我和元凯是假离婚,是为了逃避债务而假离婚的……”
看完短信,我立即拨电话过去,却又是关机。我不停地拨电话,晓非的电话始终关机。
曾有同学说,晓非和元凯是为了转移财产搞了个假离婚。我不相信,直到看了晓非发给我的这条短信,我仍然不信。我固执地认定,这是晓非找的借口,从这段时间的交往,我感觉出她不可能对我没有动过心思。我不相信,我对晓非的爱,会再一次还没开始就结束。偌大的房间里,墙上的晓非在看着我,墙上的我也在看着我,客厅的两个花篮,以及床上摆成心形图案的玫瑰花,散发着阵阵花香。我缩在大沙发上,粉红的灯光裹着我,让我愈发感觉到一种形影相吊的孤寂。我还感觉到,一种巨大的空虚,即将把我一口吞噬掉。
吴晓非
我和司马逸飞究竟属于什么关系?我内心深处想要的是什么?我是不是在玩火自焚?这些问题如乱麻一样缠绕着我。有人说,人的生活中,总有一些情感不期而遇,也无法定位。它们不是亲情,它们看上去比爱情疏远,但比友情更亲密,它们可以深入到精神上某一个不可思议的层面,却往往超然于激情之上,它们含蓄而内敛,却绵长而又回味无穷。我和司马逸飞,属于这种情感吗?我理不清头绪。这个司马逸飞,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为什么我下了无数次决心把他挡在心房门外,可他总是粗野地破门而入,扰得我心事纷繁、黯然神伤?
这种犹豫,是从没有过的,让我的心有种撕裂般的痛。我和他,毕竟已错过了最美好的时光。我们的青春已被生命的潮水一卷而去,现在已经不再年轻了。我们已没有资本从头再来。
后来,司马逸飞打了我很多次电话。我知道他会找我的。他想跟我面谈,我没有答应。现在,我害怕与他见面。电话里,我狠心说,我们不适合,我们是在错的时间里遇到了错的人,让以前的错误就永远错下去吧。说了无数类似这样的话后,他终于伤感地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没打我电话。
我想,只要我能控制住自己,他火热的激情总有一天会冷却下去的。就在我快要走出情绪的低谷时,他打来了电话,向我表达了歉意,他说,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我应该要帮你才对,可我却突然、鲁莽地闯进你的生活,骚扰你的人生,这种乘虚而入,让我感到汗颜。
我心里一哆嗦,愣着说不出话来。
他继续说,确实,离婚后,我也想重组一个家。家,是一个男人永远不会感到厌倦的地方,尤其是有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的家,无论你如何焦虑烦恼,无论你飘到哪里,最后你还是会觉得只有在这样的家里,你才会感到平静和安逸。但是,有些东西并不是事在人为,更多的时候要讲究因缘……
从他发颤的说话声里,我感觉到他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他说,我的青春是本太仓促的书,命运却将它装订得极为拙劣,我在深夜失眠时,那沉重的书页总是翻不过去,不忍卒读……这些天,我总算想明白了,有些人,这一辈子都不会在一起,但是有一种感觉却可以藏在心里守一辈子。
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陈元凯
真是难为阿平了。
司马局长打来电话,先是东拉西扯地了解公司情况,然后说阿平是个人才,公司有这样的人才,是你陈老板的好福分。最后才说,这几天他在审批第三批扶持补贴,好忙,今晚10点后刚好有时间,麻烦通知阿平到福湖酒店8108房来,有些具体情况,他想当面跟她了解。
晚上还办公?通知一个女孩晚上去酒店客房谈工作?这司马局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是不是他来公司检查时,我们没有给他“意思”?联想到他对阿平的暧昧赞赏,傻瓜都明白这位司马局长的用意了。难道这就是他司马局长的“潜规则”?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这司马鸟官,真是他妈的狗官。
可是,如果不去,这补贴肯定是没戏了。
思来量去,我还是厚着脸皮跟阿平说了。阿平低头沉默了足有两分钟,然后坚定地说,我不会去。
我嘘出一口长气,心里一下子坦然了。我跟阿平说,我们不指望这笔钱了,以后,我们踏踏实实经营好公司,只要能坚持住,总有一天,我们能捱过这个最困难时期的。
阿平的眼里,有泪花在闪。她轻声问我,你是不是希望我去?
胸很闷,闷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来。我艰难地说,阿平你想太多了,我没那个意思。
阿平说,你跟我说这事,我觉得你心里是希望我去的。
我无力地说,真的,我真的不希望你去……
下午的时候,阿平打了我电话。她说她还是决定去。我告诉阿平,我想好了,到时由我代她去,结果肯定是申请失败,但我觉得这样会让我们失败得有尊严一些。阿平平静地说了她去的理由:这笔钱对公司很重要,这个荣誉对公司开展业务很重要,这次机会很重要,错过了太可惜了。她说,她会见机行事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世上的很多好事,都是在高风险中求来的。
阿平决意要去。
晚上10点,我开车送阿平到酒店。我告诉阿平,我会待在酒店大堂,有什么不测你一定要打我电话,我会立即冲上来救你,今晚上我会一直等到你平安地下来。
我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如坐针毡。时间过得好慢好慢,我不停地抬腕看表。我听到秒针走动的嗒嗒声,感觉像根针在一下一下地扎我心头。
时针终于指向12点,可是,阿平没有下来。
三个小时过去了。阿平没有任何消息。我忍不住了,犹豫再三,还是打了阿平的电话。电话却没有人接。我每隔一两分钟就拨,却始终没有人接。阿平在干什么呢?她有危险吗?我要不要冲上去?
我的心像猫抓一样难受。
快凌晨3点时,阿平终于下来了。阿平满脸疲惫,一副郁闷寡欢心事重重的样子走出电梯。我一声不响地迎了上去。阿平没理我,从我身边走过。
来到停车场,我在阿平身后小心问,你没事吧?
阿平停下步子,愣了愣没吭声,然后继续走路。我追上去跟在她身后。待来到车旁时,我问她怎么上去了这么久。
阿平盯了我一眼,然后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灯火辉煌的酒店,朝着夜空骂了一句“变态”,然后闷声上了车。
我开着车,不敢再说话。可我的心里却五味杂陈。阿平是在骂他妈的狗官司马,还是在骂我?这个晚上,他妈的狗官司马究竟对阿平做过些什么?
司马逸飞
我居然会再次输给陈元凯。
我与晓非的不解情缘,或许是爱情,或许不是,或许动了情,却从不曾靠近相拥过。既然晓非再次选择退出,我若是继续执意强求,我想要的也许就不是爱情,而是满足自己的占有欲,或者是,我以为自己爱着晓非,其实只是不甘心和不愿认输而已。
这些年来,我内心荒凉,直到晓非离婚,我的茫茫沙漠里才长出一株幼草,这株草构成了我生活的绿洲。可是,这株草很快就枯萎了,最终被残忍地割走了。如今,我竟然连拥有一株草的绿洲的幸福也没有了,我只能永远把这株草养在我的心里。但是,我的心已经很空很空,空旷得比沙漠还要苍茫。
爱,虽然是一种本能,但爱,有时却也是一种伤害。
吴晓非和陈元凯两人之间的感情真的那么纯净?陈元凯和阿平之间,难道没有什么问题?我对自己的再次失败,心有不甘。
也许吴晓非和陈元凯是个特例,但我还是忍不住打了电话给陈元凯。
我是在福湖酒店开好房后再打电话给陈元凯的。听得出来,电话里的陈元凯很惊讶,也很奇怪。是的,这事有违常理,但我就是要这样做。阿平会不会来呢?我心里没有把握。我猜测会有很多种结果,阿平来,阿平不来;陈元凯来,陈元凯和阿平一起来;阿平先来,陈元凯随后带着人再来,等等……这些情况都可能会有。我把种种可能都想到了。
10点钟后,阿平终于来了。透过猫眼,看到阿平站在房门前时,我有点抑制不住的兴奋。人有很多弱点,抵挡不了利益的诱惑便是其中之一。
阿平惴惴不安地进了房。我为她泡了杯茶,她很警惕,一口都没有喝。她的每个眼神,每一个举止,都有着很明显的自我保护意识。我故意一步一步走近她,吓得她一步一步往后退。我笑着说,阿平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局长,我们的申请有、有什么问题吗?阿平说话的声音在发抖。
我没回答她,却问道,是你自愿来的,还是陈元凯逼你来的?
陈总他没逼我,是我自愿的。阿平说。
我有种挫败感,不高兴地说,你知道来这里,意味着什么吗?边说边脱外套,朝她走了过去。
阿平的身子往后缩,本能地掏出了手机。我把外套丢在床上,邪气地说了句真热,然后盯着她的手机说,把手机给我。阿平放下戒备,但不愿把手机给我。也许在她心里,手机是今晚的救命稻草吧。我说,不给也行,不过,今晚无论谁打你电话,你都不能接。同时,你也不能打电话出去,你明白吗?
阿平一脸茫然,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当然,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我不会亏待你的。我心平气和起来。
阿平已感觉出我并无恶意,她问我,司马局长不是要了解我们公司的情况吗?
了解情况并不重要,我说道,今晚你在这里必须待够五个钟才是重点。当然,你能呆一整晚更好。
阿平说,我一分钟都待不住,你让我走吧。
不够五个钟,你不能离开,否则,什么都没得谈。我警告阿平。
三个小时过去后,陈元凯开始打电话。我心里服了陈元凯,居然能坚持三个小时才有所反应。阿平很听话,没有接听。两分钟后又响了起来。响了四五次后,阿平索性将手机铃声调成了静音。每过几分钟,便有“嗡嗡嗡”的手机震动的声音响起。
我没有理睬阿平,在电脑台前看起书来。阿平心事重重地在看电视,以此打发时间。怕吵着我看书,她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小。
五个小时终于过去了。我对一脸疲惫的阿平说,你可以走了。
阿平一脸疑惑地问我,你是想挑拨我和陈元凯吗?
我反问她,你觉得呢?
阿平没有回答我,继续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笑了笑说,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如果你还不想走,我不介意你留下来陪我一整晚。
阿平赶紧起身,疾步走到门口。我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了联盛集团胡总的电话。我跟她说,这是你今晚的回报,你去找他,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但我不想让陈元凯知道是我在帮你们。当然,如果陈元凯想问你今晚我们做了些什么,你可以随便解释,我都不会计较的。
为什么要这样?阿平满脸疑惑。
没那么多为什么。我说。
我留在房间,一夜未睡,脑里在胡思乱想。他妈的陈元凯凭什么总是赢我?我虽然输了,但我输得心不甘情不愿,我想捉一个鬼放进陈元凯的心里,探探他对晓非的爱有多深,情有多重,看看阿平在他心里是个什么角色。这个鬼如果能把阿平赶走,或者如果能让他回到晓非身边,那么我认了,这也算是保住了晓非的幸福。如果赶不走,回不去,我也许还有赢的机会。
陈元凯
我感觉阿平有事瞒着我。那晚在房间发生了什么,她在我面前只字未提。孤男寡女,能发生什么呢?我心里像卡了根刺一样不舒服。
后来,阿平告诉我,她有一个五六年未曾联系的同学,最近才知道她就在联盛集团公司做总裁助理,他们集团共有一千多台注塑机,如果采用节能技术的话,光电费这块每年就可以省下一千多万元。她同学已经把方案报给总裁了,她也与联盛的管理层见了几次面,如果这个项目谈成,我的公司将会起死回生。
阿平比我还兴奋。她一直盼望着公司起死回生的日子早点到来。阿平确实是个好女孩,她朝气蓬勃,青春性感,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感觉心跳加速,干什么都充满力量。阿平看我时,她的眼里有一团火,我有种被她点燃的感觉。我既想见到她,又害怕跟她单独在一起。我担心这团火迟早会把我和她一起烧毁。
好事终于接踵而至。先是联盛集团终于决定和我公司合作,实施节能工程改造,接着市科技局的高新技术补贴批了下来。这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阳光总在风雨后。我感觉自己在一条黑暗的、曲折幽深的路上踽踽独行了好久好久,终于看到前方有了光亮。
我把市科技局那30万元补贴款,全砸在签约仪式上。联盛集团是大公司,讲究排场,作为合作客户的我再怎么艰难,都要撑起这个脸面。场地的布置,议程安排,领导嘉宾、媒体记者的邀请,纪念品的购买,宴席的菜单,等等,全部由阿平负责。我和阿平在签约现场迎接各方来宾。看着阿平像女主人一样应对自如,并且充满信心、光彩照人,我感慨万千,觉得她的身上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魅力。联盛集团的胡总很满意这次签约仪式,直夸阿平是个人才,说公司有这样的人才,生意不兴隆都难。
公司终于起死回生。
债务还得差不多时,我和晓非迫不及待地搬回以前住的那套大房子。办完复婚手续的那一瞬间,我的内心居然波澜不惊,全然没有那种应该有的兴奋与激动,脑子里竟然想起了阿平。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阿平,抬眼看晓非,她正在悄悄抹眼泪。不知为什么,一种愧疚涌上心头。我走近晓非,默默地帮她擦干泪水,然后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晓非哭了,哭声里满是哀怨。哭了几声后,她从我的怀里挣出来,双手握拳,击打着我的胸膛,抽泣着说,够了,我受够了……我一脸悲戚,再次把晓非拥进怀里。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一个个满脸诧异地看着我们。
复婚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朋友圈。当然,也包括我公司起死回生、我即将飞黄腾达的爆炸性猛料。是的,与联盛集团合作的客户,就算是野山鸡也会迅速变成金凤凰。我的工作忙起来了。这样的忙碌有价值有意义,我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忙碌了。只是,每天一到下班的点,晓非就会打电话问我在干什么,问我几点回来。回家一起吃饭时,她还会问我今天忙了些什么,公司情况如何。刚开始,我不以为然,后来,我感觉生活隐隐有了变化。离婚以前,晓非很少过问公司的事,也很少问我在忙什么。她现在,是关心我,还是不放心我?问多了,我感觉不爽,不是装聋作哑,就是打哈哈应付她。
那个晚上,我从晓非身上落荒而逃仓促滚了下来。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漫遍全身。也许是老了,也许是太忙了,这段时间,我在晓非身上都是草草了事。常常是做着做着,脑海里就浮现出那束玫瑰花,花店老板娘说话时那充满疑惑的眼神,将我心底残存的侥幸击得粉碎。这时,我就觉得索然无味,不是中场需要休息,就是突然丢盔弃甲败下阵来。
晓非似乎从我的变化里捕捉到了什么,脸上涌出了不安,还有一股幽怨。闷声不响地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后,晓非低沉着问,为什么这样?
我的心突然颤动一下,心虚地说,对不起。
黑暗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灯光,我看到晓非的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老了,我们都老了,我在心里悲哀地叹息。
晓非的眼里闪着泪光,嘴里喃喃自语,为什么,我们没有以前的感觉了?
晓非越来越敏感了。自从复婚后,晓非表面上好像平淡了许多,但她心里焦躁不安,对我的行为举止,经常不满意,或者有着一种疑心,甚至带着一股阴沉的怨气,稍有不顺,这股闷怨就会喷出火舌来。
吴晓非
我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个司马逸飞。是的,元凯才是我的男人,我的心里只能装有元凯,决不能让外人入侵。可是,元凯总是不能按时下班,总是说忙忙忙,他在忙些什么?他真的是在忙吗?
很后悔那晚去财富中心。那晚,元凯打电话告诉我说要加班,让我先吃饭。吃完饭后很无聊,我突然想去财富中心走走,很想看看元凯在忙些什么。
整栋大厦有上百家公司,大家都下班了,见不到什么人,显得有些冷清。元凯公司的办公室有点暗,日光灯好像关了大部分,里面也见不到一个人。看起来不像有人加班的样子。
绕过公司前台后,发现只有元凯的办公室亮了灯。我悄悄走了过去,看见元凯坐在他的办公桌前,阿平拿着一个文件夹,站在一侧,似乎在汇报工作。我躲到一个不易被发现的地方。
元凯看完文件后,兴奋地说,好,好,太好了!这笔钱对我们太重要了!元凯站了起来,高兴地扶着阿平的肩膀说。阿平一脸高兴,含情脉脉地看着元凯。
接下来的,让我震惊不已。
元凯和阿平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看着看着,两人身体越来越靠近。元凯一副柔情蜜意的样子。阿平的身子顺势滑进了元凯的怀里。
我心里醋意翻涌,恨不得冲进去抽阿平几个耳光,然后再踹元凯几脚,吐几口痰在这个负心汉身上……但我没有这样做,而是掏出手机,拨出了他的号码。他们如此卿卿我我,让我的思维有点乱,但我尽量保持着理智。我是一个不喜欢赤膊上阵,把现实撕扯得血淋淋的人。
元凯的嘴朝阿平的嘴唇凑了过去,他们想接吻。我在心里呐喊,没良心的陈元凯,原来你早有新欢了!两张嘴快要贴在一起时,手机响了起来,两人被突兀的铃声吓了一跳,两张嘴迅速移开了。元凯慌忙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露出了紧张。阿平问,是谁?元凯没说话,把手机伸到阿平眼前,阿平看清来电后也愣住了。元凯一脸的犹豫,在考虑是否接通电话。阿平突然抢过手机,丢到办公桌上,然后双手攀着元凯的肩膀,嘟着嘴唇朝元凯的嘴凑了过去。元凯的身子往后躲,无处可躲时,只好用力把她推开了。阿平一个趔趄,生气地盯了元凯好几秒钟,然后一跺脚,转身跑出了办公室。
我拿着手机,堵住了阿平的去路。阿平看清是我时,“啊”的一声惊叫,半天收不拢嘴。我轻蔑地“哼”了一声,丢下她闯进了办公室。元凯拿着手机惊讶地看着我。为什么不接电话?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我盯着元凯,咄咄逼人地问。元凯语无伦次地说,我、我刚刚,刚刚才听、听到。我说,元凯,我总算看清你的卑鄙了,我什么都看清了……
阿平一阵风似的跟进来,挡在我和元凯之间大声说,你不是客户,也谈不上是朋友,来我们这里撒野,还没资格!
“我们”这个词,如一把尖刀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我咬牙切齿地说,不要脸的狐狸精,谁跟你成“我们”了?什么时候轮到你成“我们”了?你这只不害臊的骚狐狸!
阿平说,我现在是元凯患难与共的女朋友,你呢?是妻子?是前妻?还是他女儿的妈妈?其实,你现在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一个不能共艰苦的卷走老公钱财的恶毒女人!
“离婚”后,许多朋友对我有看法,我只能忍气吞声地背着这个恶名。但是,阿平这个狐狸精如此说我,让我受不了。我举手要抽她耳刮子,元凯却把她拉到身后护着,冲我吼道,够了!你闹够了没有?
我错了吗?是我在闹吗?元凯居然偏向她!我对着元凯吼道,原来,这就是你对我承诺的要让我过上的幸福日子?告诉你,这种日子我过腻了,我们离婚,我不再跟你过了!
阿平冲我说道,臭不要脸的,你还想和谁离啊?你倒是说说要和谁离啊?
我抓起办公桌上的文件夹,朝阿平砸过去,破口大骂道,你这只破鞋,谁都不会穿,就算你贴上了元凯,他也不会穿你这只破鞋!阿平气得要冲上来跟我肉搏,被元凯强行拉住了。
我气呼呼地出了办公室。在等电梯的时候,元凯追过来跟我解释说,对不起晓非,我和阿平的实际情况,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今天,是因为科技局的又一笔补贴款终于到账了,我心情一高兴就……
我冷笑两声,一脸厌恶地说,今天高兴就拥抱就亲嘴,明天兴奋了又会怎样?你告诉我,明天兴奋的时候,你们会怎样?
陈元凯
可能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复婚了,唯独阿平不知道。
复婚这事,不是我不想告诉她,而是因为我不忍心开这个口。那晚,阿平声色俱厉地质问我怎么能容下我前妻晓非的嚣张。其实,我那晚对晓非的忍让已到了极限,那句“你认识庄晓蝶吗”的质问,已经有好多次涌到嘴角了,但还是被我吞下去了。人生,也许需要装傻示弱吧,有些问题,让它静静地摆在那里,时间久了,也许就不是问题了。
面对阿平的质问,我只得坦白了复婚之事。阿平当时就傻了眼。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说我与晓非联合起来骗她、欺侮她。笑完后又哭,哭着说道,离了就是离了,我压根儿就不相信你复了婚。
我明白,告诉她复婚的消息,无异于在阿平身上捅刀子。阿平虽然一脸虚弱,却盯着我,咬牙切齿地说,你为什么要拿钝刀子割我的心头肉?一下一下地割,一下比一下痛!我无言以对,羞愧难当。是的,捅刀子来得痛快干脆,而钝刀子割心头肉,却是在折磨人,痛彻心扉。
我还明白,我与阿平的事,总有一天会有个结束,也许长痛不如短痛,既然这天提前来了,那就坦然面对吧。我说,阿平,你是公司的功臣,没有你就没有公司的今天。你为公司付出了不少,我不会忘记你的。这是我的真心话,以前我从没对阿平说过,是因为我想留在这个时候说。
付出?你是指那天晚上酒店的事?阿平直着眼问我。
潜意识里,我不知该感谢阿平,还是该憎恨她。那晚的事,像个魔鬼一样住在了我的心里,她越是只字不提,我心里就越失落。如果她对我有感情,或者说我对她有感情,我希望这种感情更纯粹一些,别夹杂其他的东西。我感觉她靠近我后又离我越来越远,有一种芥蒂或者陌生已横亘在我和阿平的心里。如果阿平没去酒店,在决定复婚时也许我会有很多的犹豫。
阿平忿懑而又痛苦地说,其实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是不是?
我不知如何回答。和阿平在一起时那种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的感觉,虽然贴近灵魂和本能,但我觉得总还是缺了点什么。究竟是什么,我却说不出来。我答非所问地说,谢谢你阿平,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对不住你,你是个很能干的女孩,为了感谢你,我给你20%的公司股份……以后,我们就算是合伙人了……我们一起合作,把公司做大做强。
阿平的脸上露出了不屑,眼光像锥子一样盯着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随便的女孩?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不值得你尊重的人?你是不是利用完我后,就想办法补偿我?我真该感谢你啊,你像做成一单生意一样,轻易就把感情买断了。呵呵,真得感谢你这个骗子!
我说,对不起阿平,我们不合适。
阿平泪流满面。她瞪我的双眼已成了两个黑色的漩涡。
这边阿平还没安抚好,晓非也有三天没理我了。
我感觉到了害怕,很担心失去晓非。我们未来的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最大的困难,我们都已经克服了,最大的考验,我们都挺过来了,今后的幸福我一定要好好把握。我猜不出晓非的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些天晓非不再打我电话催我下班回家,不再问我在公司忙了些什么,也不再等我吃饭,她的变化让我诚惶诚恐。她越不理我,我越发感觉到了害怕。
直到第四天,晓非黑着脸,在客厅里跟我说,让阿平离开公司。
这让我左右为难。她为公司做了那么大贡献,公司刚刚有了起色,我怎好意思让她走?
舍不得她走?那就我走!晓非狠心说完这句,转身走向卧室去收拾行李。我跨前一步,从后面一把抱住晓非。我说,晓非,我跟阿平真的没事。晓非挣脱我,一脸悲愤地说道,与她没事?那就与我有事吧,告诉你,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我的眼里容不下任何一粒沙!
我几乎要跪下来求晓非了。
接下来两天,都没看见阿平来上班。打她手机关机。我怀疑是晓非去找过她。我说,这两天阿平没来上班。晓非面无表情地说,早就该不来的。我试探着问,是不是你找过她?晓非认为我是在质问她,立即不高兴起来,一脸讥讽地说道,心疼了?怜香惜玉了?我耐着性子说,我觉得这样不好。晓非说,你要怎样才好?既有我,也要有她,这才是最好?
我发觉晓非变了,变得让我无法与她沟通。
更不可理喻的是,阿平失踪五天了,她不仅不着急,反而还怀疑是我故意装给她看的,是我把阿平藏起来了,说我也学会金屋藏娇了。我真受不了晓非。我不得不怀疑,她已经拿阿平作为对付我的筹码了。阿平已经成为我与她心里的一堵墙了。其实我也对晓非有点不放心,我只是把那种不信任深埋在心底而已。那晚的那束花,晓非虽然已丢进了垃圾桶,但一直卡在了我的心里。夜深人静时,脑海里会浮现出那束花来,但作为一个男人,我不想把这事当成一件事来说。可是,当晓非说我也学会金屋藏娇时,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突然问晓非,庄晓蝶你认识吧,就是那个蝶姐。
晓非仍然在指责我金屋藏娇,我的突然发问,她认为是故意在逃避话题。她气呼呼地说,你别想岔开话题,现在是我问你把阿平藏到哪儿了。
我气急败坏地说,你认识庄晓蝶吧?你应该认识她才对!
晓非说,你什么意思?告诉你,我不认识什么庄晓蝶,什么蝶姐,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那一刻,我差不多已失去理智了。也许,是晓非的变化,是复婚后晓非对我的那种高高在上的审视责问,让我突然决定不再守住心里的那个秘密,让我在潜意识里滋生出了豁出去的某种决绝。我幸灾乐祸地说,我也告诉你吧晓非,庄晓蝶、蝶姐,就是“花语玫瑰”那家花店的老板娘!
晓非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她肯定记不起来了。是的,她只记得我的不是,只记得我对她的不好,她哪里还记得我们曾经的幸福?哪里还记得她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哪里会想到?我的心里也窝着一团火。我气呼呼地说道,还记得那晚你租房里的那束花吗?你说是你朋友没卖出去送给你的,我看到扎花的绸带上有“花语玫瑰”的商标,“花语玫瑰”的老板娘就是庄晓蝶,人们都叫她蝶姐……
你,你说什么?晓非惊诧不已,脱口问道,你认识她?
我的心仍然硬着,一脸讥讽地说,我认不认识她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认识她。
晓非不认识似的盯着我,许久才说,陈元凯,你真沉得住气啊!
发泄完后,我突然有点后悔把这事说出来了。有些事,不说出来是个结,说开了就成为一道疤。我低着头,不敢看晓非。
陈元凯,我真错看你了。晓非说完这句话,拂袖而去。
看着晓非远去的背影,我越发迷惘了。我这样问晓非,可能会伤到了她,可是,那么大束玫瑰花摆在面前,我做不到视而不见。那晚,我是去了“花语玫瑰”,找到老板娘,打听到老板娘没有一个叫“吴晓非”的朋友,那段时间也根本没有送过一束玫瑰花给任何朋友,她店里的玫瑰花抢手得很,从来没有卖不出去的。为了顾及晓非的脸面,或者说是为了我的自尊,我拖到今天才说出来,这是我最大的承受力了。按理说,晓非该跟我解释那束花的来龙去脉才对,该生气的,是我才对。可是,拂袖而去的居然是晓非。
我感觉到了一种陌生。这段时间和晓非在一起的日子,身体的距离近了,但心里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人也是那个人,可是,日子却不是以前的日子了。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生活、我想要的幸福去哪儿了?
吴晓非
过去的甜蜜,已经遥不可及。现实的悲哀,却仍然如影随形。
有种自己作弄自己的感觉,也为自己的坚守不值。元凯到底还爱不爱我?我到底还爱不爱元凯?我和元凯为什么越走越远?司马逸飞对待感情为什么能那么收放自如?我想不出一个答案。我有一种人生如戏的感觉。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疑问,生活永远都无法找到明明白白的答案。又或许,一个人所在意的某些东西,所不能容忍的某些现状,并不是生活本身存在缺陷,而是因为人们的心里有一种潜伏的隐疾,就像埋藏在心里的一根毒刺,时常刺痛着心脏,侵蚀着我们的肉体,直至腐朽溃烂,直至肉身里的魂灵精疲力竭。
一副几近腐烂的皮囊,拖着精疲力竭即将坍塌成废墟的魂灵,还在俗世中行走,行走……想起这种无边无际的煎熬,我就会神经质地哆嗦起来。
不是结尾的结尾
关于司马逸飞——
时事难料,世事如棋。突然一天,上面来了政策:“裸官”不能做行政部门的领导。他瞒得住同事,但瞒不住组织部门:他虽然离了婚,而且还是单身,但前妻和女儿去了美国,他也被划入裸官之列。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局长也找他谈了话。原来,局长收到举报信,说他徇私舞弊乱批高新技术补贴给情人的公司,还说他利用权力潜规则申请补贴公司的女职员,那女职员有名有姓叫阿平。很显然,有人在整他。就在人们认为他大势已去的时候,局势却又出现了逆转:他和阿平结了婚。如此一来,说他潜规则女职员自然就不成立了,人家那是在谈恋爱。至于批补贴给情人的公司,那也是乱讲,公司能成为联盛集团的客户,当然有足够实力获得高新技术补贴啊。更重要的是,他不再是“裸官”身份了,他仍然可以当副局长。
是他跟阿平求的婚。起初阿平没有答应。他跟阿平长谈了两次后,她还是同意了。他把自己是吴晓非的同学加单相思的事也告诉了阿平。他说,如果不能再找到坚持下去的借口,那就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理由。这话是在劝阿平,也好像是在劝他自己。第一次谈话结束时,阿平对他说,我鄙视你。第二次谈话时,阿平突然说,爱情是一袭华丽的袍,里面爬满了虱子。他怔了怔说,不对,是生命,这话张爱玲说的。阿平说,我知道,可是,我觉得婚姻也是,生活也是,还有人生以及整个社会全部都是。
关于陈元凯——
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他想要的幸福并没有如期而至。当知道阿平和司马逸飞结婚时,他先是有点意外,然后又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他想,也许,那晚的五个小时,两人就有了感情了。阿平嫁给政府官员,比嫁自己不知强多少倍,这么一想,他对阿平的愧疚感立即减了不少。他仿佛得到了某种解脱,第一时间把这事告诉晓非。“我说了,我和她没那种事。”晓非的心里震撼了好久,然后狠狠地对陈元凯说:“这能证明什么?这只能证明你们男人都是滥情的动物!”陈元凯愣住了,无限伤悲地说:“晓非,我好想好想我们能回到过去。”晓非满眼泪水地说:“我们回不去了……”
关于吴晓非——
吴晓非找到了我,要我把她的故事写出来。她始终没有告诉陈元凯,司马逸飞是她的同学,是她的追求者。她问我,世上还有没有十全十美的爱?还有没有无瑕的爱?如果不爱了,即使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瑕疵是不是也难以忍受?我突然想起《漂洋过海来看你》这首歌:“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地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我感觉到,吴晓非对爱情的执着和纯洁,用《漂洋过海来看你》这首歌来表达是最合适的了。
吴晓非说,真实的情感,不是一方奔向另一方,而是双方一起奔向彼此,这是世间最美好的遇见。我残酷地问,那你遇见了谁?吴晓非黯然神伤地摇了摇头说,我不是有福之人,一路走了近四十年,我一直没有遇见过,连与一只蝴蝶擦身而过的机会都没有。蝴蝶?为什么要与蝴蝶擦身而过?我问她。她苦笑着说,那晋朝的蝴蝶飞了一千七百多年了,我怎么就没福分呢?我这才明白,她想与之擦身而过的蝴蝶,是指梁祝化蝶故事里的蝴蝶。
责任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