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韵
参加“一·二八”淞沪抗战战地救护队
朱宝粹,1906年出生在江苏泰兴黄桥镇王家巷“朱履先中将府”内,她是我曾祖父朱履先的侄女。少年时期的她和众多堂姐弟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合一口锅吃饭。我曾祖父朱履先在家中为众多儿女们举办私塾教育,延请名盛江苏的黄桥著名教育家何卓甫担任塾师。大约16岁时朱宝粹被送到上海入读圣玛利亚女校,这是当时上海滩一所著名的教会学校,后考入上海东南医学院妇产专业。在她读书期间,1932年1月28日夜间,日军由上海日本租界向闸北发动猛烈进攻,准备攻占整个上海,中国人民的淞沪抗战爆发。蒋光鼐、蔡廷锴统率驻守上海的笫十九路军和张治中的第五军等将士,在淞沪前线浴血奋战,阻遏了日军的进攻。上海各界民众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推动下,纷纷组织义勇军和救护队,积极支援抗日将士,上海军民团结一心英勇抗敌,沉重打击了日军,使日军死伤万余人,三次更换司令,粉碎了日酋
那时我爷爷朱宝武在上海复旦大学参加了上海高校请愿团赴南京请愿,宝粹姑奶奶报名参加战地救护队,她冒着日机扫射的危险,奔波在抗敌前线的枪林弹雨中,奋力抢救伤员。1976年10月中旬宝粹姑奶奶住在昆山我爷爷处时,姐弟俩回忆起当年情景,那时日军军力很强,甩炸弹的飞机是日军海军木更津航空队双翼轰炸机,炸弹落地时,只闻轰天裂地的巨响,房屋摇曳,我抗敌军民毫无防空设施,无洞可钻,面对凶悍的日军,全凭一腔爱国热血和不怕牺牲的精神,艰苦卓绝,奋勇杀敌。
大约1932年5月底,宝粹姑奶奶跟随十九路军医务官去苏州参加“一·二八”抗日烈士追悼大会,部分牺牲将士下葬在虎丘山。她还依稀记得蒋光鼐写的悼词中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石烂海枯犹见志”的句子,颂扬为国捐躯的抗战英烈。这是宝粹姑奶奶经受的人生中的第一次爱国主义洗礼,为她以后追求真理、爱国献身的革命生涯奠定了坚实基础。因为战乱,她转入河南大学医学院,1934年夏天毕业,先后在湖南长沙仁街医院、南京市立医院任妇产科医生,由于读书时的潜心钻研和就业后的刻苦实践,她很快成为医术高超的妇产科专家和掌握较多学科知识的全科医生。1937年初经我曾祖父朱履先介绍,她到南京政府卫生部妇保司工作。“八一三”淞沪战役失利,南京沦陷前夕,她撤离南京。
宝粹姑奶奶颠沛流离辗转到重庆。为了生计,她在朝天门靠嘉陵江边的一个巷子里(今重庆饭店旁)开了家简易诊所。目睹战乱中流离失所的穷苦百姓拖儿带女风餐露宿在嘉陵江边,她经常无偿为这些贫病交迫的妇女儿童治病送药,诊所周边成为许多逃难妇孺的集聚地。中共南方局委员邓颖超听到这个传闻,十分惊讶,大约在1939年1月的一天,邓颖超与罗叔章、赵君陶亲自去嘉陵江边察看,在不大的诊所内宝粹姑奶奶正在为排队的贫苦妇幼们看病,邓颖超非常感动。第二天,罗叔章、赵君陶再次去诊所,邀请宝粹姑奶奶到战时儿童保育会与邓颖超相见。自此开始,宝粹姑奶奶在周恩来和邓颖超的指引下认识了共产党,接受了党的革命教育,积极投入伟大的抗日救亡洪流中,走上革命征途。
在邓颖超的邀请下,宝粹姑奶奶参加了战时儿童保育会,并结识了史良、李德全,因为冯玉祥与我曾祖父朱履先是好友,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后曾请朱履先担任他的高参,李德全与朱履先也熟悉,因此李德全十分喜欢朱宝粹。宝粹姑奶奶一边继续经营诊所,为百姓治病,一边担任保育院的卫生主任工作。她常去红岩村八路军驻渝办事处和中共南方局汇报工作,也多次去曾家岩为邓颖超看病。她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埋头苦干,深得周恩来和邓颖超的欣赏和喜欢。
宝粹姑奶奶在保育院工作时,与赵君陶情谊浓厚。大约1939年的夏天,她和罗叔章在曾家岩周恩来、邓颖超家作客,赵君陶带着儿子李鹏也来了,宝粹姑奶奶看到李鹏,非常怜爱这个早早失去父爱的孩子,紧紧抱住李鹏的头说:“苦孩子,好孩子,要勇敢,要坚强,我们都是你的孃孃!”罗叔章说:“宝粹这么喜欢这个孩子,就做他的干娘吧!”赵君陶听了十分高兴地说:“好的好的,来吧来吧,就认宝粹孃孃做干娘,赶快叫干娘!”周恩来、邓颖超在一旁也笑眯眯地拍手赞同。在赵君陶的关照下,李鹏走到朱宝粹面前,毕恭毕敬地鞠个躬,中规中矩地叫了一声“干娘”。从此,宝粹姑奶奶以“陶亲家”与赵君陶相称至生命终结。李鹏在重庆期间,赵君陶因保育院的事宜要去周边其他保育院联系工作,有时将李鹏放在朱宝粹处照顾几天。1940年10月我爷爷朱宝武在国民党中央训练团受训,常去宝粹诊所,并利用自己当时的身份和人脉关系,集资给宝粹的诊所,盖了二层楼房,扩大了面积,增加了病床。爷爷还约宝粹姑奶奶请罗叔章、赵君陶带李鹏一起去看过川戏。宝粹姑奶奶也带爷爷朱宝武去过几次红岩村介绍与周恩来和邓颖超相识。
宝粹姑奶奶紧紧追随着周恩来、邓颖超、罗叔章、赵君陶等人,全身心投入抗日救亡的第一线,救助在战火中颠沛流离、饥寒交加的难童孤儿,并同时运用自己的诊所免费救治贫病穷苦的妇女儿童。她与赵君陶同在保育院系统工作,又同是单身,两人除保持密切的工作联系外,生活上的交往也很频繁。赵君陶多次携李鹏住在宝粹诊所的二楼上,在交流抚育难童措施的同时,赵君陶也向朱宝粹表达要克服各种困难、把儿子抚养成坚强的战士、迎接革命胜利的坚毅信念。宝粹姑奶奶在中共南方局和战时儿童保育会的领导下,与赵君陶相交于共同的革命信仰、共同的抗战事业,在同一条战壕里,为保护、养育抗日战乱中饱受苦难的儿童,共同战斗了六个年头,结下了难以割舍的深情厚谊。战时儿童保育会在抗战的硝烟战火中救助、医治、抚育了于死亡线上挣扎的三万余名受难儿童。其中也蕴含了赵君陶和朱宝粹的心血和功劳。
那时宝粹姑奶奶正风华正茂,但她为保护民族危亡中的苦难儿童和妇女,贡献出自己的青春,为了革命事业,她终身未嫁。
1945年在抗战胜利前夕,宝粹姑奶奶根据邓颖超的指示,以“妇女联谊会”名义,在自己诊所的基础上,集资筹建重庆济民产科医院,朱宝粹任院长。八路军驻渝办事处以“龚蜀伟”名义出资银元20枚。其时我爷爷朱宝武任国民党黔桂湘区贵阳税务局长,捐给朱宝粹10万银元和3000斤粮食。这些宝贵的粮食让这所新办医院生存了下来。济民医院表面上为产妇服务,实质上是共产党的地下联络站和掩护所。因为朱宝粹产科专家的名声,医院开办不久,重庆一班达官显贵的家眷亲属都慕名而来,宝粹姑奶奶利用这群高官夫人获取重要的情报信息,及时传递给中共南方局。
抗战胜利后,邓颖超指示朱宝粹继续留在重庆,以济民医院作为党的秘密据点,为党的事业服务。朱宝粹利用济民医院院长的身份,奔波在重庆山城,穿梭于敌我之间,把济民产科医院营造成中共地下党的秘密红色联络处和通道,许多被国民党特务通缉的中共党员和革命志士,被朱宝粹装扮成卧床产妇、陪产家属或医院勤杂工,安全躲避在院内,然后设法从朝天门嘉陵江边由地下交通员接应,乘船转移到大巴山革命根据地。
朱宝粹是中国妇女联谊会负责人之一,中国妇女联谊会这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一个重要革命群众组织。她还成立了以自己为组长的“妇女联谊会”小组,在医院内部和社会上发展会员,定期到医院在她的卧室内开会、阅读《新华日报》、收听延安广播,还为陈然的《挺进报》写稿和秘密发送《挺进报》。
朱宝粹在周恩来、邓颖超和赵君陶等人的教育引导下,进步很快,忠心赤胆,干练负责,热情奔放,敢于担当,赢得党对她的高度信任,也使她结交了许多革命挚友,如罗叔章、郭沫若、李德全、李公朴、史良、夏衍、章乃器、胡子婴、陶行知、刘清扬、许涤新等著名社会活动家,与他们保持着密切的交往。
1946年1月,以周恩来为团长的中共代表团来重庆参加国民党政府召开的政治协商会议,中共主张取得重大成果,国民党遭到挫败。2月10日,重庆各界民主党派在校场口举行“庆祝政协成功大会”,朱宝粹作为妇女联谊会协进会五理事之一参加了庆祝会。开会时,国民党特务蓄意破坏,冲击会场,大打出手,制造了著名的“陪都校场口惨案”。当主席团总指挥李公朴被特务用铁尺打得头部血流如注时,郭沫若挺身而出护住李公朴,一个膀粗腰圆的特务冲上来指着郭沫若威胁道:“你是谁?”郭沫若大声回答:“我是郭沫若,不许打人!”特务恶声说道:“打的就是你郭沫若!”并狠狠挥拳打向郭沫若的脸部。郭沫若趔趄几步,跌倒在地,摸寻着眼镜,朱宝粹看见此景,混乱中冒着特务的乱棍,赶忙冲上前去,捡起破碎的眼镜,护卫住郭沫若,把他搀扶到安全地带。
重庆渣滓洞是国民党关押、杀害中共党员和进步人士的魔穴。著名共产党人江竹筠(江姐)、胡其芬、陈然、罗广斌、李玉钿、曾紫霞等,都是因重庆地下党领导人叛变于1948年6月前后被捕关入渣滓洞的。其中胡其芬先后就读于中央大学、复旦大学、延安鲁艺,1946年1月随周恩来来渝工作,任中共重庆市委妇委书记,李玉钿任妇委委员,她俩把收音机隐藏在朱宝粹卧室里,经常深夜秘密收听延安广播、抄录党中央声音,传送给地下刊物《挺进报》和《反攻》使用。胡其芬在狱中利用看病的机会策反了渣滓洞中校医官刘石人,刘石人成了胡其芬与朱宝粹之间的秘密联络员。朱宝粹根据刘石人送来的信息,经常在医院厨房做炒面、煎牛油、烧牛肉,还购买鱼肝油、维生素和其他药品,通过刘石人把这些食物、药品及信件秘密带进渣滓洞,送给革命志士,医治难友病人。朱宝粹冒着被国民党特务发现的危险,运用自己的上层社会关系和广泛人脉,多方筹款,募集钱财,千方百计地营救渣滓洞狱中的共产党人。她以保外就医的名义,先把李玉钿救了出来,就在积极营救胡其芬等人时,国民党提前在渣滓洞实施大屠杀,江竹筠、胡其芬、陈然等100多名革命志士被残酷杀害。后来朱宝粹带着医院工友刘双全在渣滓洞找到胡其芬的尸体,屠杀场景惨不忍睹,朱宝粹悲痛欲绝。
这些情况在重庆市妇幼保健院《院志》《陈然烈士诗抄》注释中都有记载,在渣滓洞大屠杀幸免者罗广斌的《红岩》小说和曾紫霞的《战斗在女牢》中都有记述。2005年《重庆晚报》以“伟大的女性”“重庆的阿庆嫂”为题,详细介绍了宝粹姑奶奶在解放战争期间掩护中共地下党员、营救革命志士的感人事迹。
重庆解放前夕,疯狂的特务在四处抓人中发现朱宝粹有通共嫌疑,正准备扑向济民医院时,得到消息的朱宝粹装成产妇躺在担架上,让工友们抬着混在逃亡难民中躲进景德幼儿园旁的防空洞,躲过特务魔爪,直到重庆解放。与总理回忆“新华、扫荡、中央”重庆解放后,宝粹姑奶奶把济民产科医院整座房产包括全部设备、资金捐献给西南军政委员会,医院更名为“西南军政委员会卫生部妇幼保健院”,朱宝粹任院长。以后又担任西南卫生部妇幼卫生处处长、西南卫生部妇幼保健院院长,1951年至1954年初在中央卫生部妇幼司任妇幼卫生科科长。1953年11月第一个中国妇女代表团访问苏联,朱宝粹作为团员参加俄国十月革命36周年庆祝典礼活动,当时的团长是许广平(鲁迅夫人),副团长是李贞(新中国第一位女将军),团员中还有杨之华(瞿秋白夫人)、董承、陈学昭、廖梦醒(何香凝之女)、蒙素芬、董纯(湖南省妇联主任)等。不久她又调任重庆市儿童保健所所长,从那时开始,她连续担任第一、二、三届全国人大代表,并长期担任重庆市政协委员。
1953年5月1日,我爷爷朱宝武去北京参加全国专卖系统统计工作会议,并在天安门广场参加了五一庆典大会,见到伟大领袖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出席庆典,听到毛主席在麦克风里高呼“人民万岁!”翌日宝粹姑奶奶邀宝武爷爷一起去周恩来和邓颖超家作客。周总理看见朱宝武手中买的当天报纸就说:“那年你第一次来红岩村时也是拿了报纸来的。”朱宝粹说:“是的,您的记性真好!不就是那次您机智地把卖报歌巧妙改成‘新华、扫荡、中央了吗?”周总理哈哈笑了起来说:“还是你启发我的呢!”
原来在1940年10月的一天,也是宝粹姑奶奶邀宝武爷爷一起去红岩村,在交谈中朱宝武无意中说起“街上报童在呼中央、扫荡、新华,我不喜欢《扫荡报》,买了《中央日报》和《新华日报》”。朱宝粹随意接嘴说:“中央、扫荡、新华多难听啊!”周恩来听到后非常警觉地说:“确实很难听,无形中还是一种攻击贬低,应该把它倒过来!”当时在重庆有三份主流报纸,分别是国民党的《中央日报》《扫荡报》和共产党的《新华日报》,每天报童在街头吆喝着“卖报卖报,中央、扫荡、新华!”过了几天,周恩来设法把一大群小报童请到红岩村,亲自面授机宜,从此,“卖报卖报,新华、扫荡、中央!”“号外号外,新华、扫荡、中央!”的吆喝声,成了每天早晨回旋在重庆大街小巷的卖报童谣。
1974年底,重庆市委统战部和组织部通知宝粹姑奶奶参加四届人大,但受极左人士作梗,没能参加。1975年11月,宝粹姑奶奶中风后行动不便,虽然是一位十级老干部,但在那特殊的年代已经没有什么人来关心过问她的病情和困难,70岁的她在重庆举目无亲,孤身一人,疾病的折磨使她备尝孤立无援的苦痛。无奈之下,于1976年9月底来到苏州,暂栖其姐朱宝纯狭小拥挤的住处,求得一点照顾。然而杂乱的环境使她无法养病,更糟糕的是她没有苏州户籍,煤球、肥皂、草纸和肉类豆制食品均无计划,得不到供应,日常生活十分清苦窘迫。那时我爷爷朱宝武住在昆山,他于1949年9月1日在陈丕显和管文蔚两位革命家介绍下参加革命工作,于1961年由江苏省委统战部分配到昆山县税务局工作,此时已在“文革”中被开除干部队伍,监督劳动达九年之久,境遇极端困苦,但仍嘱我爸爸朱亚伟把宝粹姑奶奶接到昆山,千方百计帮她解决生活必备用品和基本食品,每天送她去针灸。宝粹姑奶奶说她在昆山小住的两个月,是她“文革”十年中最安宁、最平静、最舒心、最快乐的时光。
大约是1976年12月初,宝武爷爷在报上看到邓颖超出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消息,告诉了宝粹姑奶奶,她听了异常兴奋,居然不用搀扶就一下子站立起来,拿起拐杖独自颤巍巍地走了起来,笑逐颜开地高声说道:“真的胜利了!真的胜利了!”第二天,她让我爸爸执笔替她写信给赵君陶,倾肠倒肚地叙述了久别的思念、对邓大姐复出的喜悦、现在生活的异常艰苦等情况,祈求“陶亲家”伸援手救助自己的困境,并同时把此信寄给了罗叔章。宝粹姑奶奶自信地说:“如果她俩能收到信,会转告邓大姐的。”并对我爸说:“我的这个干儿子叫李鹏,现在大概担任北京供电局局长,今后有困难可以去找他,他是你的表哥嘛!”我爸当时受爷爷“昆山最大历史反革命”的株连,处境艰难,宝粹姑奶奶出于爱护和怜悯,想帮我爸找个生活出路。我爷爷说我们朱家在共产党、新四军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他们许许多多的大忙,1943年毛泽东主席亲自批准我曾祖父朱履先为中共特别党员时说过,“朱履先先生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但我们后代从没想过要毛主席的承诺和回报,爷爷要我父亲信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之道,自食其力,不要去求人,我爸遵父嘱始终没有以当年朱家对革命的贡献提出额外的要求。
邓大姐终于获知宝粹姑奶奶的窘况,重庆统战部派员接回并妥善安排好宝粹姑奶奶的生活。1979年她患脑血栓再度住院治疗,邓大姐及中央统战部派人慰问。1985年宝粹姑奶奶因乳腺癌去世,终年80岁。(编辑 叶 松)
(作者是朱宝粹的侄孙女,高级会计师、国际财务管理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