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咏梧、江姐夫妻英烈的战斗岁月

2016-05-14 19:10杜之祥
红岩春秋 2016年8期
关键词:江姐工委重庆

杜之祥

1948年春节前,江姐回重庆向川东临委汇报完工作,随即带领由组织上新派到川东游击纵队工作的杨建成、刘本德、罗曙南和女同志周毅,并提着特制的装着党的文件和进步报刊的夹层皮箱,背着医药用品,又离开重庆,乘轮船向下川东进发。船到万县(今重庆市万州区)后,他们再改乘木船,到达云阳县城下游龙洞乡董家坝的彭咏梧外婆家。按照原计划,彭咏梧派的人,将会来这里接他们到游击根据地去。

噩耗

过了好几天,江姐终于盼来了奉大巫工委副书记卢光特。工委委员吴子见也遵照彭咏梧生前的嘱咐,按约定的时间来到接头地点。这一天,吃过晚饭后,江姐把卢光特和吴子见叫到低矮的楼上,在暗淡的油灯下,她关心地询问彭咏梧带领游击队起义后的情况,紧接着又问:“四哥他现在在哪里?”多年来,江姐一直亲昵地称呼彭咏梧为“四哥”。

卢、吴两人对望一眼,吴子见低声说:“江姐!你要坚强些。”江姐说:“你们应相信我,一切打击我都挺得住!”两人只好向江姐讲述了事情的原委:彭咏梧在奉巫边境的鞍子山黑沟埫暗洞包被“追剿”游击队的敌军包围,突围时为救战友壮烈捐躯。残暴的敌人还割下他的头颅,挂在奉节县竹园坪城楼上示众。

得知噩耗,江姐悲痛万分,差点晕了过去。略一镇静,她向两人说:“请你们出去一下,让我独自呆一会儿。”时间过了好一阵,江姐走出屋来,走到同志们中间,她含着热泪说:“老彭牺牲了,我们不能总是悲痛,要总结经验,吸取教训,踏着老彭的血迹,拼上最后一口气,同反动派干到底!这几天,我们重新学习了《挺进报》刊登的毛主席报告《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报告结尾的话,对我们极有教益。”她用有力的语调复诵着报告的结尾:“我们清醒地知道,在我们的前进道路上,还会有种种障碍,种种困难,我们应当准备对付一切内外敌人的最大限度的抵抗和挣扎……我们的力量是无敌的……曙光就在前面,我们应当努力。”

第二天,江姐早早整理好行装,然后对重庆来的3位男同志说:“老彭为革命捐躯了,估计大巴山游击区要乱一阵子,你们3人就随小吴到长江南岸七曜山刘孟伉领导的游击支队工作吧,把药品和油印工具带上,用得着。”

她把从重庆带来的那只皮箱交给他们,在云阳南岸新津口码头分手时,江姐又对吴子见说:“我是不会离开下川东的,你们在南岸工作要谨慎,要注意隐蔽,扎扎实实做群众的组织工作。”

随后,江姐带领卢光特和周毅水陆兼程赶回万县。到达万县,她将周毅暂时留在党的地下交通员、和成银行襄理李承林家后,就和卢光特一起上重庆,向川东临委汇报彭咏梧遇害的情况。

待命

1948年的春节刚过,江姐再次告别山城重庆,重返下川东。到达万县后,她急于想去奉大巫游击地区,完成丈夫的遗愿。但那边风声太紧,敌人正调集大批兵力,在游击地区的奉节县青莲乡、昙花乡一带烧杀掳掠。白色恐怖加剧,她暂时是不能去了。

江姐便向川东临委和设在万县的下川东地工委请求去川东游击纵队的巴北支队。巴北支队由纵队司令员赵唯兼司令员,李汝为任政委。但支队于去年除夕前在云阳农坝乡举行武装起义后,立即遭到国民党军队的“围剿”,赵唯的家被烧毁,李汝为被捕后在农坝乡遭公开杀害,游击队已化整为零进行分散游击。江姐对巴北支队活动的地区人生地不熟,又是女同志,更不好栖身。

组织上曾打算让江姐去云奉南岸七曜山,那是川东游击纵队七南支队活动的地区,吴子见带领杨建成、刘本德和罗曙南正在当地开展工作。但敌人对这一地区已加紧防范,江姐要去也不易立足。

组织上还考虑派江姐和卢光特一起,经湖北宜昌去大别山解放区,引一支解放军部队从鄂西进入下川东的巫山、巫溪。但当前卢光特正负责重庆与万县之间(即川东临委与下川东地工委之间)的上下交通联络,一时抽不出身,要等老卢完成任务后,才能实行这一计划。

于是,江姐在万县待命,等待机会。但为了安全,必须找个职业作掩护。

起先,通过万县地下党的关系,江姐在大佛寺小学找了一席教职,由她和留在万县的周毅共同担任。后来,她又通过四川大学的同学廖某,在万县地方法院谋得一个雇员职位。然后,她搬进两层桥地方法院宿舍,日常与法官为伍,掩护下来,江姐根据川东临委和下川东地工委的安排,参加万县县委的工作,与县委书记雷震、副书记李青林保持着密切联系。

被捕

1948年4月,中共重庆市委机关报《挺进报》被敌人侦破。国民党重庆行辕二处的特务以《挺进报》为突破口,在重庆先后逮捕了中共重庆市委书记刘国定、副书记冉益智。刘、冉二人贪生怕死,相继叛变,争着向敌人出卖共产党组织。很快,一股血雨腥风向万县这个下川东重镇袭卷而来。

6月中旬,江姐在万县收到一张卢光特从重庆带给她的纸条,上面写道:“渝地瘟疫流行,友人住院,谨防传染。”江姐明白重庆党组织一定出了大问题,立即做好应变准备。首先,她设法通知在大佛寺小学教书的周毅尽快离开万县,并亲自置备行装,送其上船。临别时,她握住对方的手,鼓励她说:“你要继续坚持革命斗争,到时候组织上一定会找到你!”

接着,江姐又寄走了端午前夕写给重庆亲人的信,信中写道:“我知道我该怎样活着……活人可以在活人的心中死去,死人也可以在活人心中活着。”她已下定决心,要像丈夫那样,在最困难的地方和最危险的时候战斗下去,直到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做一个永远活在活人心中的人。

就在江姐寄走这封信的6月11日上午,叛徒冉益智引着一批从重庆专程来到万县的特务,在杨家街口码头看端午节龙舟竞渡的人群中,抓捕了下川东地工委书记涂孝文。涂很快叛变,出卖了万县、开县(今重庆市开州区)和湖北宜昌的大批共产党人。万县县委书记雷震、副书记李青林和江姐都是特务要抓捕的“共党要犯”。

6月12日,雷震没回家。6月13日,雷震仍没回家。江姐心中断定雷震是被捕了。她做好了离开万县的准备。

6月14日晨,她给四川大学的一位同志写了封信,说她“想回川大”。此信后来由一位朋友代寄到成都,只是信内附加了一张字条:“我们是笔者的同事。”

6月14日午饭后,江姐趁同事们在睡午觉,从万县地方法院出来,准备去找个可靠的交通员,给长江南岸百里外龙驹坝的地工委委员唐虚谷带信,告知他这几天万县的气氛不大对,要特别注意提高警惕。

刚跨上马路,没走几步,突然听到有人叫她“江姐!”听声音很熟。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冉益智。冉益智急步上前,过分亲热地对江姐说:“你好啊!”

江姐心里一怔,问:“你怎么到万县来了?”“哎呀,我专门找你来了!”“找我?”“是呀!三哥他叫我……”江姐心中浮起阵阵疑团,这个冉益智是重庆市委副书记,因工作关系,在重庆曾与彭咏梧有过交往。但下川东地工委直属川东临委领导,重庆市委与下川东地工委在组织上和工作上都没有任何联系。现在这个人突然来万县找自己做什么?江姐马上警觉起来。

“哪个三哥?”江姐边说边往前走。姓冉的挡住江姐:“你问哪个三哥?嘿嘿,老王呀!”江姐大吃一惊。按照党的地下工作纪律,在大街闹市绝对不许交谈党的任何事情,更何况把川东临委书记王璞直接提出来。江姐突然想到卢光特从重庆带来的纸条,她觉得姓冉的肯定有问题。

“啥子老王、老张,我不认得!”江姐回答得斩钉截铁。

冉益智终于原形毕露,伸开双臂,将江姐拦住:“你等等,我找你有话说……”江姐掀开他,愤恨地说:“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干啥?”

正在这时,周围突然涌上来几个穿美制米黄色咔叽军装的武装特务。江姐完全明白了,她挣脱特务的手,走向冉益智,伸出手使劲打了他一记耳光,满脸的鄙夷化作一声痛骂:“狗!”

江姐被逮捕后,先关押在特务住的佛兰西旅馆,很快又秘密转押到附近由中统专门设立的特务机关万县特委会,最后押往不远处的万县警察局。紧接着,江姐和所有被捕的同志被带上“民贵号”客轮,押解到国民党政府的重庆行辕。

赤子

江姐被特务押解到重庆后,先在重庆行辕二处受过刑讯,后又被关进歌乐山下的重庆渣滓洞监狱,更是刑讯不断。因为叛徒涂孝文出卖下川东地县领导人时,对游击地区的组织及领导佯称不知,完全推卸在已牺牲的彭咏梧身上。当重庆行辕二处处长徐远举弄清了江姐是彭咏梧的妻子和助手后,就妄图从她口中打开缺口,以掌握有关下川东游击队暴动的种种情况,便亲自对江姐进行审讯。

在刑讯室里,徐远举先是对江姐劝降:“今天是叫你来交组织的,你不要怕,我们知道,你一个妇女起不了多大作用。只要把组织交了,就给你自新。取保释放可以,参加我们的工作也可以。”接着他提了一大堆问题:“你在下川东干什么?你的丈夫是谁?你是哪一个领导的?你又领导哪些人?有多少武器弹药?”

江姐回答道:“我在万县地方法院当小职员,只身一人,不懂什么组织不组织,领导不领导,根本谈不到这些事。你们应该马上释放我。”

徐远举威胁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应该明白。到这里来不交组织是出不去的。冉益智、涂孝文你知道么?彭咏梧是你什么人?”他一连又提了10多个问题,江姐一概回答“不知道”“不认识”。后来对这类重复的审问,她干脆不予回答。

徐远举凶相毕露,指着各种刑具大叫道:“你看这是些什么东西?今天你不交待组织就不行,一定要强迫你交。”江姐回答说:“什么行不行,不行又怎么样?我没有组织,马上砍我的头也砍不出组织来!”

徐远举下令用刑,用竹筷子夹手指,江姐几次痛得昏死过去,特务又用凉水一次次把她浇醒。她依然吐字清晰地回答:“你们可以弄断我的手,杀我的头。要组织没有!”

特务们不甘心失败,喊来叛徒涂孝文与她当面对质。涂孝文见江竹筠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仍然正气凛然,不禁自惭形秽,迟迟说不出话来。江姐一见叛徒就痛骂:“你这条恶狗乱咬人……你陷害好人,我变鬼也要找你算账!”

江姐宁死不屈与敌人做斗争的英勇行为,得到了渣滓洞16间男牢房和两间女牢房共200多位难友的敬佩。就在江姐受重刑的晚上,渣滓洞各牢房自发地展开慰问活动,有的送来慰问品,有的送来慰问信和诗篇。

一首献给江姐的诗写道:

你是丹娘的化身,

你是苏菲娅的精灵,

不,你就是你——

你是中华儿女革命的典型。

另一首献诗的最后一部分:

可以使皮肉烧焦,

可以使筋骨折断;

铁的棍子,

木的杠子,

撬不开紧咬着的嘴唇,

——那是千百个战士的安全线啊!

用刺刀来切剖胸腹吧,

挖得出来的——

也只有又红又热的心肝!

楼二室全体男难友给江姐写了封信:

亲爱的江姐:

多次的严刑拷问,并没有能使你屈服。我们深深地知道,一切毒刑对那些懦夫和软弱的人,才会有效;对于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它是不会起任何作用的。

当我们被提出审讯的时候,当我们咀嚼着两餐霉米饭的时候,当我们半夜被竹梆声惊醒过来,听着歌乐山上狂风呼啸的时候,我们想起了你,亲爱的江姐!

我们向你保证:在敌人面前,不软弱,不动摇,决不投降,像你一样勇敢、坚强……

江姐读着诗和信,心情无比激动,由于受刑后手还不能动,就请同室难友曾紫霞帮她写了回信。江姐一边说,小曾一边写:

……毒刑是太小的考验……筷子是竹子做的。共产党员的意志是钢的!……

1949年1月16目,狱中难友为纪念彭咏梧烈士牺性一周年,在渣滓洞举办慰问江姐的活动。这一天,男牢房的所有难友停止唱歌,给江姐写了慰问信:

敬爱的江姐:

咏梧同志牺牲整整一年了。人民胜利的消息是令人鼓舞的,这里面有彭咏梧的鲜血。我们将永远不忘。一定化悲痛为力量。祝健康,盼节哀!

江姐事先不知道男牢房的活动,但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这天起床后,她特意扎了一朵小白花戴在头上,以表对亲人、战友的悼念。当接到男牢房的慰问信后,她很激动,回报大家的是一份有关总结教训的讨论大纲:一、被捕前的总结;二、被捕后的案情应付;三、狱中的学习。

为此,难友们进行了深入思考。同时,白公馆的党组织也在就同一问题多次进行讨论。

遗愿

在渣滓洞监狱,江姐受尽了种种毒刑的折磨,但不论是竹筷子还是铁杠子,都撬不开这位女共产党员的嘴。

1949年初秋,当英勇的人民解放军高奏挺进大西南的凯歌时,8月16日,女难友曾紫霞因多方营救,第二天就要出狱了。深夜,她轻声问:“江姐!有啥信带不?”

“有。”

“拿来,我一定带到。”

“还没写哩。”

“我望风,你赶快写。”

“好!”

江姐爬起来,找到一张极薄的毛边纸,又找来一根细细的竹签,调好用棉花灰兑水的墨汁。信,是写给小云儿(江姐之子彭云)的舅舅、共产党员竹安的。

她提起竹签,首先写下一个共产党员的信念和希望:

“苦难的日子快完了……我有必胜和必活的信心,自入狱日起(去年六月被捕),我就下了两年坐牢的决心。现在时局变化的情况,年底有出牢的可能。蒋王八来渝固然不是一件好事,但是不管他若何顽固,现在战事已近川边,这是事实,重庆再强也不能和平、津、穗相比,因此大方的给它三四月的活命就会完蛋的。”

江姐接着写到了狱中的生活:

“我们在牢里也不白坐,我们一直是不断的在学习。”

革命者对斗争中可能遇到的困难和曲折,总是做了充分的估计。江姐接着写道:

“话又得说回来,我们到底还是虎口里的人,生死未定。万一他作破坏到底的孤注一掷,一个炸弹两三百人的看守所就完了……”

想到儿子小云儿天真可爱的样子,江姐奋笔疾书:

“假如不幸的话,云儿就送你了。盼教以踏着父母之足迹,以建设新中国为志,为共产主义革命事业奋斗到底。

孩子们决不要骄(娇)养,粗服淡饭足矣……”

写完信,东方已是霞光千丈。江姐亲手把信交给自己的同志,她交出的是一颗共产党人的赤胆忠心,是一个伟大母亲对革命后代的关怀和期望……

(作者系原中共万县地委党史研究室副主任)

(责任编辑:韩西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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