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祚臣
佛教《大藏经·俱舍论》记载:印度往北翻越九座大山,有一大雪山,雪山下有四大江水之源。这座大雪山就是神山冈仁波齐,四大江水之源指的是圣湖之母玛旁雍措。古代藏族人认为,玛旁雍措是广财龙神居住的地方,东为马泉河,南为孔雀河,西为象泉河,北为狮泉河。
在孔雀河谷、冈底斯山脉和喜马拉雅山之间有一片谷地绿洲,它就是阿里地区的普兰县城。普兰县虽与尼泊尔和印度接壤,但是相隔十万大山,并无公路相通。千百年来,尼泊尔和印度的香客商贾翻越喜马拉雅山脉,走的都是险峻的山口,肩扛背负,人力为之。众多的古商道似孔雀开屏,伸向大山深处。
孔雀河将普兰县城一劈两半,分为旧城和新城。西北达拉喀山上裸露的岩石和断层,仿佛岁月老人的褶皱,远处隐约可见的残垣断壁是古象雄国遗落的王宫遗址吗?举目四望,雪山争鸣,喜马拉雅山脉绵亘不绝的峰顶像一条白色的练帛缠绕在普兰的头顶,所以普兰乃名副其实的“雪山围绕之地”。
从拉萨纵横驰骋1400多公里,朝觐无数宗教圣地,夜宿偏寂无人的小镇,一直在海拔4500米以上行走,历经停电、高原缺氧、食物不适,这片海拔3600米的普兰谷地,正是难得的休憩之地。
这片绿洲不愧是丰泽之地,清冽的泉水从我们入住的普兰宾馆门前流过,一家藏族同胞在溪水边宰羊冲洗,似乎要迎接一个盛大的节日。幼儿园的孩子们刚刚放学,像一群冲出牢笼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奔向他们的父母。
一夜休息,第二天一早便奔向吉乌寺。
《楞严经》说:“世为迁流,界为方位。”形形色色的世界原本就是一个个时空交汇的产物,我们处在此生此世,而不是彼生彼世,都是机缘巧合的结果。
从时间上说,吉乌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藏传佛教前弘期的莲花生时代,据说当年莲花生大师一路除魔降妖而来,曾在山上逗留七日,至今山体的西南面还有莲花生大师修行的山洞,因而这座淡红色的小山被称为“桑朵白日”,汉语意为“铜色山”。这正是传说中莲花生大师所居净土的名字。
然而,现在成规模的吉乌寺却是由山南地区扎囊县顶布钦寺的喇嘛“顿珠图美”兴建的,顶布钦寺是一座噶举派寺庙,确切地说,是噶举派的一个分支——“淖浦噶举”的寺庙。吉乌寺的历任活佛,都是由顶布钦寺委派。顶布钦寺建于公元1567年,所以吉乌寺的建设不会早于1567年。
或许由于噶举派的分支过于庞杂,差别也没有字面上理解的那么大,这座由”顿珠图美”创立的噶举派寺庙后来信奉的却是“竹巴噶举”——“竹巴噶举”也是不丹人信奉的主要宗教。
从空间上看,吉乌寺处在圣湖和神山之间,东临灵湖,西邻鬼湖,西北是神山冈仁波齐,东南乃雪山纳木那尼。从1907年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绘制的一张地图上看,如果以吉乌寺所处的中心位置画一条线,将圣湖和神山串联起来,恰如佛经中的“卍”字,是为吉祥海云,吉祥喜旋。
在佛教中,冈仁波齐被视为世界的中心——须弥山;在西藏原始苯教中,冈仁波齐是“九重山”,乃祖师降落之处;在耆那教中,冈仁波齐被称作“阿什塔婆达”,即最高之山,是耆那教创始人瑞斯哈巴那刹获得解脱的地方;而在印度教看来,冈仁波齐是“湿婆的天堂”。所以冈仁波齐是佛教、苯教、耆那教、印度教共有的神山,每年印度、尼泊尔、西藏以及中国内地的香客纷至沓来,朝拜他们心目中的神山。
圣湖玛旁雍措在斯文·赫定的游记中被称为“灵湖”,斯文·赫定沿用了印度的名称“马那沙罗发尔”,并说:“凡是身体触到马那沙罗发尔的土地或在它的浪潮中沐浴过的人,将走进勃拉马的天堂,谁是饮过它的水的,则将升上西瓦的天宫,并解脱百次轮回的罪孽。”
早期苯教徒称它为“玛垂措”,而藏语玛旁雍措含有“永恒不败”的意思,名称的改变隐含着宗教激烈争斗的历史,传说十一世纪在玛旁雍措湖畔曾经发生过藏传佛教与外道黑教的斗争,最后以藏传佛教噶举派的胜利而告终。
早晨,星星似乎刚刚隐去,白云黑云交替翻滚,有时候突显一道耀眼的光芒,很快又被乌云遮住,天空中云诡波谲,气象万千。
经过鬼湖拉昂措,湖面呈现深不可测的深灰色,四周是深褐色的山体,仿佛回到宇宙洪荒,北方神山冈仁波齐那钻石般的基座覆倾在冈底斯山脉的电光石火之中,但是头顶仿佛削去了一块,始终不见真容。
岸边堆起的玛尼堆磊石其上,缠绕着白色的哈达,朔风劲吹,发出呜呜的悲鸣。看来拉昂措鬼湖的名称名副其实。拉昂措是一座咸水湖,寸草不生,鸟禽不飞,宇宙末日一般的死寂。
经过一片月牙形的浅滩,这里大概就是斯文·赫定著作中描述的鬼湖和灵湖的交汇之处,鬼湖和灵湖原来相通,后来由于地质和水文的变化,只留下这片浅浅的沼泽了。
然而到达灵湖则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了,湖面波澜不惊,深蓝见底,斑头雁和黑颈鹤喧嚷着飞过水面,纳木那尼雪山的峰顶在白云之间时隐时现,雪山映照的光芒,仿佛那山就在眼前,伸手便能碰到。
佛教徒认为,玛旁雍措是最圣洁的湖,是胜乐大尊赐予人间的甘露,圣水可以清洗人心灵中的烦恼和孽障。她是这个宇宙中真正的天堂,是众神的香格里拉,万物之极乐世界。
当年斯文·赫定对玛旁雍措进行了科学考察,发现灵湖呈蛋圆形,南狭北阔,测得直径二十四公里,水面面积四六零四公尺,水深八十一公尺八寸。
转过两座山坡中间的狭长地带,看见左边一座淡红色小山,山顶的建筑白墙红顶,颇似缩小了的布达拉宫。山腰间似有小路曲曲弯弯,一群朝拜的信众正在转山,山顶建筑和残墙断垣之间拉满了长长的经幡。
这座小山就是“桑朵白日”,山顶之上建筑就是吉乌寺。
把车开到后面的山坡上,沿着一条小路向上攀登。愈是接近山体,愈明白“铜色山”之称的妙处,山体的前半部分是陡峭的褐色岩石,瘦削独立,山上山下,飘满了五颜六色的经幡。
低头经过彩色的经幡,山势愈加陡峭,在山体的岬角上可以望见碧波万顷的玛旁雍措,高原湖泊,浓密的白云就浮在水面上,天地之间仿佛被压缩在一起,假如上帝在宇宙之上观看银河系,也会看到同样的景象,扁平而悠长。
攀过覆着贝玛草的白色院墙,穿过黑黢黢的大门,我们在一片残垣断壁的迷宫里穿行,一只巨大的转经筒露出了木质的轴心,在一间间残破的小屋里,堆满了家什器物,甚至在一堵倒坍的院墙下压着一只锈蚀的铁锅。我怀疑这才是原来的吉乌寺所在。
这座由顶布钦寺的喇嘛“顿珠图美”建立的噶举派寺庙,有着至少四百年的历史,然而却在文革中毁于一旦,只剩一堆瓦砾。
1907年,当斯文·赫定来到吉乌寺的时候,也许就是在这些残垣断壁中的某一个房间里安营扎寨,把这里当做他们的总营,盘踞数日。期间还认识了一个十二岁的蔡林·童都彼喇嘛,童都彼喇嘛过腻了单调的生活,请求斯文·赫定带他远行。然而,当斯文·赫定真正出发的时候,他又犹豫了,也许没有勇气面对未知的世界。
沿着转经路绕到后山,后山较为平坦,山坡上长满了高原灌木,山顶就是现在的吉乌寺,现在的吉乌寺重建于1985年,院墙均匀地涂抹着白红两色,寺院简陋,大经堂似一座不起眼的堂屋,但是经堂之上却法轮常转,鹿野呦鸣。
经堂左边是僧人的生活区,一架天线高高矗立,寺院现在的编制为僧侣6人,可是经堂的大门紧锁,见不到一个僧人。只有一只藏獒慵懒地伏于经堂门口,见我们走近,睁眼看了一下,又继续睡觉了。
一会儿,一位喇嘛急急地走来,手中握着一本经书,身穿黄色布褂,头顶咒师辫,帮我们开了锁,继续念他的经书去了。
据记载,原来的经堂中有一座精雕细刻的檀香木莲花生大师神像,后来毁于文革,现在所供乃莲花生大师的药泥塑像。塑像置于玻璃柜中,左手执人骨手杖,怒目圆睁,莲花生大师就是一副驱魔大士的形象。
像前供奉酥油花,两盏酥油灯长明。涂成鲜红色的酥油代表着鲜血和动物内脏,置于鲜红的案桌上。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纸币中,有美元、欧元、尼泊尔币等,吉乌寺虽小,却是各国游客和香客的朝拜之所。
吉乌寺是一座竹巴噶举派寺庙。元朝末期,萨迦派由于元帝国的崩溃丧失了保护主,帕木竹巴噶举派结束了萨迦派的统治,但是噶举派却吸收了萨迦派某些教义,比如对“道果”教义的尊崇。
噶举派强调心之光明。放弃所有妄想、所有与生死轮回的状态或与有寂有关的思想,叫做“涅槃”。但这仍是心之空的一种想象,因为大家所能了解的一切、能肯定的能否定的一切、能追求的能拒绝的一切都仅仅是出自心的幻觉,事实就是空。
修行的目的就是从幻觉世界中解脱出来,为此目的,就必须使用智慧、静修、伦理和认识的冥想以及修习实践的双“道”。
走到后山的尾部,见一排铜色的转经筒,与其他寺院不同的是,转经筒上面安上了风轮,随着风轮的转动,转经筒也吱吱呀呀地响着,让这神山圣湖之风,默默诵念佛教的经文。转经筒下面摆满了白色光滑的石头,每一块石头都是一个祝福。
在后山平缓的坡地上,有一排排白色的灵塔,吉乌寺的历代喇嘛和活佛圆寂于此,在这神山和圣湖之间永生。灵塔周围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玛尼石,一眼望不到尽头,在西藏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玛尼堆,在堆起的石块上,有数不清的藏牦牛的头骨,雄健的牛角指向深蓝色的天空,神秘肃穆,代表伟大的灵魂和他们所传承的藏传佛教永世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