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洁茹
我有时候写短故事,也就是小小说,很多人觉得小小说这三个字档次太低,快要和“故事会”差不多了,他们就用了一些别的名字,微小说,闪小说,超短篇什么的,超短篇这个名字还真不错,能让人想起夏天和冰淇淋,转瞬即逝的爱情。
其实《故事会》也挺不错的,我还看到它出现在纽约地铁里。我就没有在纽约的地铁里看到过任何一本《收获》,肯定也是因为我搭地铁搭得不够多,而且我要看它们我就去东亚图书馆好了,整个下午,我会是那儿唯一的一个读者。
当然,纽约的地铁里也看不到《纽约客》。现在想起来纽约的那些日子,暗的灰的,漫长到没有尽头的隧道,我都没有去想纽约的地铁是什么样子的。也许纽约的地铁只是这样的:如果一个男人的书包带子从肩上滑落,落到邻座,邻座的男人不会挪动他的身体,邻座的男人直接地告诉那个书包男人,坚定的眼神,你的带子碰到了我。香港的地铁不是那样的,香港地铁里的男人快要睡着,头倒到邻座的肩上,邻座的男人叫道,你做乜嘢?睡着的男人惊醒,你做乜嘢!邻座的男人又喊,你做乜嘢?睡着的男人再回过去那句,你做乜嘢!这么来回了十遍,他们各自戴上耳机,回到自己的世界。
中国也没有《纽约客》,好像二十年前的《作家》杂志说过我们要成为中国的《纽约客》,可是中国不是美国,《作家》后来有没有《纽约客》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了。我离开了中国,来到地铁里没有《纽约客》的纽约,后来我终于又从纽约搬到了香港。在没有《纽约客》的中国,我还是用了一个春天来写短故事,我写了三十四个故事,每个故事不超过一千字。我把它当作一个训练,既然我在叙事上弱一点,那么好语言撑不撑得起一个好故事?
二十年前我已经写过一次短故事,那个年代没有微博和朋友圈让我可以展现它们,那个年代,很多人连电脑都没有。最后河南的《百花园》发表了那些短故事,他们还请我去参加了他们的会,我在那个会看到很多很有趣的人,他们在那个时候都被称为小小说作者。相对于小说家这三个字,小小说作者,听起来一点都不酷,可是我反而觉得他们更好玩,每一个人都好生动。实际上能够在最短的篇章里讲完一个最完整的故事,我是觉得他们都太酷了。
实际上我也一直偏心写短小说,我没有回避我在长篇小说上的耐力不够,这当然与我的专注力缺失有关,诚实地说,写长篇简直能杀了我。有时候我会这么想,大家已经不看长篇小说了,每个人都要谋自己的生,所有看长篇小说的只有写长篇小说的,文学作品到了一个不能给人以精神力量的地步。可是如果你没有一个长篇小说,你就没有一个座儿。可是站着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维基百科说的,只有最优秀的短小说作家才写得出意境深远且清晰动人,给人接近长小说感觉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