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岛礁是中国的固有领土,炎黄子孙守土有责。中国从来没有,也不会提出新的领土要求。”
“中国在自己岛礁上建设防御设施,这是国际法赋予的自保权和自卫权。中国不是在南沙最早部署武器的国家,也不是部署武器最多的国家,更不是军事活动最频繁的国家;‘南海军事化这顶帽子扣不到中国头上,有更合适的国家戴。”
——中国外交部部长王毅
由“拉森”号等三艘驱逐舰组成的美国海军舰艇编队在西太平洋上游弋。
自2015年夏天以来,伴随着南海地区局势的再度复杂化,“军事化”一词不断跃入人们的耳聒。这是美国军方将领和政府官员就中方在南海地区海上维权行动发出指责时最频繁使用的一个术语。
美国海军导弹驱逐舰“拉森”号2015年10月26日进入中国南沙群岛渚碧礁临近海域“巡航”(上图为2013年5月7日“拉森”号访问俄罗斯弗拉迪沃斯托克港的资料照片);美国海军导弹驱逐舰“柯蒂斯·威尔伯”号2016年1月30日驶入中国西沙群岛中建岛领海(下图为2005年9月13日“威尔伯”号访问中国青岛港的资料照片)。
所谓“南海军事化”,美国为代表的一些域内外国家将之指向中国在扩建岛礁上部署武器的行为,或者中国将南海岛礁用于军事用途,意在将导致南海局势紧张的责任完全归咎于中国。
2015年11月4日,美国海军“基韦斯特”号攻击型核潜艇在菲律宾三描礼士省苏比克湾停靠。
追根溯源,把“军事化”这个词最早应用在南海问题上的,却是美国的盟友、自认为2012年以来“受了北边大国欺负”的菲律宾。2013年6月,在文莱首都斯里巴加湾举行的第46届东盟外长会议期间,菲律宾代表在会场上到处散发新闻稿,对南海逐渐增强的“军事化”表示“关切”,指责中国在黄岩岛和仁爱礁不断增加的“军事和准军事存在”“对该地区海上和平与稳定的努力构成威胁”。
2015年2月11日,武警新兵在西沙永兴岛上的中国南海诸岛工程纪念碑附近巡逻。
后来,美国方面接过了“军事化”这个词,冲在了向中方发起指责并施加压力的最前沿。一个更大的背景是,美国调整了它自南沙争议产生以来所奉行的“中立”立场,从幕后走上前台,开始直接插手南海问题,而这又是与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提出和推行同步相伴的。
2016年2月23日,中国外交部长王毅访美期间,在华盛顿与美国务卿克里出席新闻发布会。王毅强调,南沙的非军事化不是哪一家的事,而是需要各方一起为之作出努力,中方希望今后少一些抵近侦察的挑衅,少一些先进武器的炫耀。
军事科学院外国军事研究部副研究员刘琳做了一个不完全的统计,发现从2015年5月起到2016年3月,美国政要和军方领导人在公开讲话当中至少15次明确提到“南海军事化”的问题,其中2015年9次、2016年前三个月6次。美国高官和媒体先是恶意炒作中国在西沙永兴岛部署“红旗-9”导弹,后又炒作中国在华阳、东门、南薰、赤瓜等南沙岛礁上修建雷达设施,使得所谓“南海军事化”问题成为舆论焦点。
2015年5月,美国国防部负责亚太安全事务的助理部长施大伟在国会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作证时提到“南海军事化”问题,认为“从军事角度讲,中国的填海造陆将使其能够提升防御性和进攻性能力”,“将导致南海争议岛礁更快军事化”。
这一年8月,美国国务卿克里在马来西亚吉隆坡举行的东盟系列外长会上提到中国在“人工岛屿”上建造设施用于“军事目的”,指责中国的有关举动加剧紧张局势。
11月18日,美国总统奥巴马在马尼拉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开幕前与菲总统阿基诺举行的记者会上谈及南海问题时说,“我们同意有必要采取果断措施,降低紧张,包括承诺停止在有争议的南中国海海域进一步填海,新修建筑,以及军事化。”
2016年2月17日,美国国务卿克里在访华前夕就南海问题表示,“军事化活动不断在增加,令人深感担忧”,希望北京“不要通过军事化”,而是“通过外交方式,通过与其他国家和声索国共同努力来解决争议”。
2月23日,美军太平洋总部司令哈里斯在国会参院军事委员会听证会作证时声称,中国“明显在把南海军事化”,“除非有人相信地球是平的,否则就难以否认这一事实。”
3月2日,美国国防部长卡特在旧金山联邦俱乐部发表演讲时说,“中国不能在南海实行军事化”,“特定的行动必将招致特定的后果”。
4月8日,美国国防部长卡特在纽约外交关系协会就亚太防务政策发表演讲时说,在南中国海,中方的军事化行为加剧了地区紧张;美国虽然在南中国海岛礁声索问题上不持立场,但对任何军事化的行动、尤其是中国的行为是有立场的。他还说,美国之所以要对该地区做出巨大的军力投入、继续在国际法允许的情况下巡航,就是因为许多亚太国家要求美国捍卫国际法规和原则,确保该地区各国都能继续繁荣。
同月,哈里斯再次在参院军事委员会会议上表示,“中国意图在东亚地区获得霸权。很显然,中国选择了将南海军事化,在这个问题上不会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菲律宾作为南海争端主要声索国和美国盟国,积极应和美国反对“南海军事化”的主张。美国与日本、澳大利亚、印度等盟友的战略对话和国防、外交2+2会晤也在讨论这个问题,所发表的多个新闻公报明确提及“反对南海军事化”。2016年4月11日,七国集团(G7)外长会发表《海洋安全声明》,“强烈反对在东海和南海改变现状的单方面行动”。
不严谨的概念
“南海军事化”到底是什么?美方官员和将领反复就此表达“关切”究竟出于何种心态和目的?这些问题已然成为当下人们理解南海局势的真实境况必须一探究竟的重大现象级问题。
记者走访的另一位专家——北京大学海洋战略研究中心研究员、盘古智库学术委员胡波认为,“南海军事化”并非严谨的学术概念,而是一个政策操作性的话题。
对于南海是否正在“军事化”,谁在使南海“军事化”,中美存在重大分歧,各说各话——美方指责中方扩建岛礁、部署军事装备,使南海“军事化”;中方反驳美方派军舰军机在南海任意穿行、演习并在南海周边强化军事部署、建设军事基地,才是“军事化”的罪魁。双方语境不在同一频道上。
胡波认为,美国的意图就是想方设法通过“军事化”这个概念炒作南海问题,这种炒作是美国为应对中国在南海地区所谓“强势进取”而实施的“成本强加”策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从美国对外政策的经验看,这个掌握着国际话语霸权的国家非常擅于在处理国际关系中的某个热点问题时制造、操弄话题,以陷对手于不义。
“所谓‘南海军事化,根本就是美国设下的一个话语陷阱,要把受害者推上被告席。围绕这个问题开展的,其实是一场军事议题外衣包裹下的政治战、舆论战”,胡波一语中的。
胡波说,中国在南海开展岛礁建设的意志之坚决、进展之神速出乎美国的意料,等它回过味来加以阻止,为时已晚。美国现在所能采取的办法就是炒作,调动外界的关注,制造某种全方位的政治、外交压力,以阻止中国在岛礁上部署必要武器,延缓中方在南海地区获得战略战术优势的步伐,限制中国地区影响力的增长。所以我们能够观察到,美国在“军事化”问题上的调门越来越高,关注点也从南沙群岛扩大到西沙群岛。2015年的时候美方还只说中国不应在岛礁上部署进攻性武器,现在无论是进攻性还是防御性的都统统反对。
“美国的作法也可以被理解为一种‘战略预置”,胡波说。所谓“战略预置”,就是在两方博弈中,一方预计另一方将会采取某些动作,于是针对相关预兆提前采取预防性、准备性的措施,包括言语上的威胁、行动上的震慑等,对另一方实施“推回”,投机色彩很重。对于美国而言,炒作“南海军事化”成本很低,潜在收益可能是零到无穷大,有很大想象空间。
海军军事学术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唐培指出,“南海军事化”是当前美国对华舆论战的焦点。美国军政要员就有关问题频频高调表态,抓住中国南海岛礁建设工程的进展作为实证,同时做出中国将具备“进攻性军力快速投送能力”的预设,进而污蔑中国谋取地区“霸权”。我们更应注意的是,美国在炒作“南海军事化”的同时,加紧南海战略联盟体系的构建,加强在南海的军事存在和行动强度。
美国怕什么
“‘军事化概念在国际上是缺乏正义基础的。在我们的理解中,‘军事化是个过程,中国无意通过大规模部署军事力量导致挑起军备竞赛、导致形势越来越恶劣。美国却把它偷换成一个事实状态式的概念,连中国在自己国土部署正常的防御能力的权利都要阻止,一枪一炮都不许放,这太霸道”,胡波说。
美国军方拒绝中方的反驳,要求中方不要把军事部署与自由航行“相混淆”。美方的借口主要有两个:第一,美国的军事力量在南海及其周边海域已经存在数十年了,受到了亚太大多数国家的“欢迎”;第二,美国海军的“航行自由宣示行动”不只在南海进行,在全球其他海域也从未间断。不过,美军在南海的游弋侦察活动似乎正在放弃“只做不说”的原则,采取了诸如公开带记者随行、国防部长乘机登航母巡视等高调作法,这就对舆论形成反复刺激,实际上是在加剧紧张循环。
至于美国在军事战术层面上究竟关切中方的哪些动向,2015年7月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资深研究员葛莱仪在澳大利亚罗伊研究所(LOWY INSTITUTE)网站上发表的《南海不断发展的军事化》一文作了比较全面的分析。
葛莱仪写道,如果中国将建造的人工岛礁用于军事目的,具体而言可以产生五个方面的功能:一是加强情报、侦察、监视和海上态势感知能力;二是可能在断续线内全部或部分地区宣布建立防空识别区;三是拓展“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使之快速达到南海东部和南部地区;四是部署反舰巡航导弹、地空导弹或潜艇;五是具备将其他声索国从所占岛礁驱赶出去的更强实力。
文章中,葛莱仪承认,一旦爆发军事冲突,那么中国在南沙岛礁及其上部署的舰船和飞机将很容易受到攻击,实际的防卫意义其实并不太大。但她也指出,即便如此,岛礁建设及相关军事装备的部署将使中国具备从更远距离上把美军至于危险境地的能力,“即使在战时,美国也要分出一部分兵力用于攻击这些岛礁,从而会影响其他作战任务的实施”。
无独有偶,2016年2月,美国国家情报局局长詹姆斯·克莱普尔致函美国参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约翰·麦凯恩,称至2016年底或2017年初,中国将“具备向该地区快速投送大量进攻性军事力量的重要能力”,“中国已建立起在南海(以及)南海以外的区域投送军事力量所必需的设施”,相关能力“包括部署先进战机、地对空导弹、岸基防御巡航导弹以及中国海军水面舰和海警大型巡逻船不断增加存在”。
在2015年5月的参院听证会上,美国助理防长施大伟也作了详尽说明:“从军事角度讲,中国的填海造陆将使其能够提升防御性和进攻性能力,包括:部署远程雷达和情报、侦察、监视飞机到填海岛礁;在其前哨停靠吃水更深的大型舰艇从而将其执法和海军存在扩大到南海南部;岛礁上的跑道将使中国的航母舰载机拥有转移机场,使中国能够实施更为持久的空中行动。更为高端的军事升级,如永久性部署战斗机团或地空导弹、反舰导弹和弹道导弹系统,将导致这些南海争议岛礁更为快速的‘军事化。”
胡波判断,美国最在乎的其实是中国南海军事力量存在的增长,即便扩建岛礁的可能能力尚不足以从根本上改变中美在南海的力量对比。也就是说,过去中国在南海东南部的存在是非常薄弱的,即便有存在,也因所控岛礁面积小、过于分散且条件太差,没有办法配备常态化的武器装备。现在随着岛礁扩建工程的推进,中国完全有能力对这个方向进行有效感知、有效管控,还大幅增加了中国力量投射的半径,缩短了在紧急事态下投入作战的准备时间,美国对中国南海海空军力量的监控从原来紧盯一点就可以了变成将来必须同时紧盯数点,这就触碰了美国在西太平洋地区军事存在的效能,动了美国人的“奶酪”,将意味着美国今后干预南海事务的军事能力相对削弱,军事成本则会有一定上升,一向习惯在全球海域保持军事优势的美军自然无法淡定。
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研究员张洁介绍,从近期看,美国最关注的是中国将如何运用在南海地区不断增长的军事能力应对菲律宾南海仲裁案的判决结果。海牙国际法庭有可能今年年中宣布仲裁结果,美国认为中国不会对不利的裁决结果忍气吞声,而是很可能采取诸如划设“南海防空识别区”和进驻黄岩岛之类的反制措施,对美国强调的国际法和国际规则形成冲击,而中方可能采取的反制措施在很大程度上将以在南海岛礁的实力建设为基础。美国最担心的,还是中国冲击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存在、同盟信誉和领导地位。
偏颇的指责
美国对南海“军事化”问题的炒作,是与它自己在南海地区加强军事游弋、在南海周边加强战略部署的“展示力量”之举相互紧密配合的。
学者们介绍,美军近年来与南海周边国家在南海附近的演习日益增多,派舰、机到南海岛礁附近巡逻和侦察也更加频繁。
2015年6月28日,中国全国人大外事委员会委员陈小工中将在出席第四届世界和平论坛期间披露,美国军机对中国南海岛礁和舰只的抵近侦察从2009年的约260余架次增加到2014年的超过1200架次,“这个数字超过了冷战时期美国对苏联抵近侦察的强度”。
从2015年5月起,美军舰机以公开高调宣扬的方式在南海执行“航行自由”行动,迄今为止进入中国岛礁12海里的次数不下七回,平均每四到六周一次,事实上正在“常态化”。
2014年4月,美国与菲律宾签署了《加强防务合作协议》,美军得以时隔20多年再次进入菲律宾本土的军事基地。根据这个新协议,菲律宾将向美国开放本国五个军事基地,供美国对飞机、船舰及军队进行换防。在这五个点中,位于巴拉望岛的包蒂斯塔空军基地是正面朝向南海的,其他四个基地也具备可供美军舰机快速抵近南海的地理优势。2015年2月起,美国P8巡逻机从菲律宾基地起飞对南海进行侦察活动。有报道称,美方还要求菲方开放三个曾经属于美军的基地以及位于马尼拉的菲律宾军方总部。
美方对中国的指责是极其偏颇的。刘琳告诉记者,早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菲律宾、越南、马来西亚就开始在其非法占据的中国岛礁上修建机场、跑道和阵地设施,部署军事人员。越南在南子岛、敦谦沙洲、鸿庥岛、景宏岛、南威岛、安波沙洲建起了简易机场、雷达、气象站、灯塔等。菲律宾在所占岛礁建立了两个小型空军基地,其中在中业岛修建的机场可以起降C-130大型运输机。
即便把镜头拉到最近,南海周边其他国家并没有停止谋划具有“军事化”意味的新举动,比如就有报道说越南、菲律宾一直在其所占岛礁上搞“维修养护”,也在考虑填海造陆,自己的资金、技术供不上就考虑拉美国“赞助”。2015年5月,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曾披露美国数字地球公司拍摄的卫星图像,指出2010年至2015年4月,越南所控的南沙群岛敦谦沙洲和西礁的岛屿面积不断扩大,总和接近8万平方米。后来有报道说美国国防部长卡特亲自出面叫停了越南的造岛行为,但那只不过是为了更理直气壮地向中方施压。
2016年3月4日,中国全国人大发言人傅莹在新闻发布会上被问到了“南海军事化”的问题。她反问,“‘军事化这个词炒得挺唬人的,这是不是有点语言霸权?”“如果仔细看一看在南海进出的先进的飞机、军舰,最多的是不是还是美国的?”“自从美国重返亚太以来,军事上的动作有多少?要说军事化,这是什么?这不是军事化吗?”
傅莹说,我们在南沙扩建岛礁是非常必要的,中国人民都支持,而且认为这些岛礁离大陆这么远,应该有它自身的防御能力,部署必要的防御措施,这是大家普遍的看法。中国人觉得美国派军舰到离南沙岛礁那么近的地方炫耀武力,这非常刺激中国人的反感情绪。本来在南沙问题上,美国对南沙争议不持立场。现在美国的做法和说法让人觉得好像是在刺激紧张情绪,让人对美方的动机画了一个很大的问号。如果美国真的关心这个地区的和平稳定,那就应该支持中国与周边国家谈判解决争议,“而不是往相反的方向使劲,好像还有什么别的打算似的”。
五天之后,3月8日,中国外交部部长王毅在十二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记者会上答问指出,“南海岛礁是中国的固有领土,炎黄子孙守土有责。中国从来没有,也不会提出新的领土要求”;“中国在自己岛礁上建设防御设施,这是国际法赋予的自保权和自卫权。中国不是在南沙最早部署武器的国家,也不是部署武器最多的国家,更不是军事活动最频繁的国家;南海军事化这顶帽子扣不到中国头上,有更合适的国家戴。”
中国国防部发言人则在2015年7月30日的一次谈话中把球直接踢回美方:“美方在南海进一步强化军事同盟,加大军事存在,频繁举行联合军演……中方对美方推动南海地区军事化表示高度关切。”
配合“亚太再平衡”
“我们要看到美国在南海挑动‘军事化议题,乃至公然介入南海,背后有更大的战略图景”,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方晓志说。
方晓志认为,美国在南海炫耀武力的动作与其在亚太其他方向上加强军力的举措是一体化的。亚太地区在美国的全球战略中占有重要地位,正取代传统的大西洋地区成为美国全球战略的重心所在。
过去五年间,美国加快了从伊拉克、阿富汗撤军的步伐,减少在欧洲的军事部署,强化、优化在亚太地区的前沿军事部署,如提出“空海一体战”构想,构建对亚太地区的立体作战体系;优化亚太基地布局,加强以关岛为核心的前沿基地建设,加速海军舰艇的“东西大挪移”;加紧部署远程战略轰炸机,确保其在亚太地区具有军力投放能力;不断扩大盟友合作范围,通过修改《美日防卫合作指针》、驻军澳大利亚、向新加坡派驻滨海战斗舰、扩大使用菲律宾的军事基地等一系列措施,以维护、巩固美国在亚太地区的支配地位。
方晓志说,在2015年3月制定的《21世纪海权合作战略》中,美军宣布将进—步增强在亚太范围内的机动和作战实力,计划到2020年拥有一支超过300艘舰船的舰队,并确保在任何时候都有120艘部署在亚太地区,同时将威慑、海上控制、力量投送和海上安全作为美国海上力量的必备能力,明确将“全域进入”列为美国海上力量必须具备的新的五项基本能力之首,以便为实施“亚太再平衡”战略提供坚实的军事后盾。美国亚太战略新布局正在层层推进,已由原来的“重返亚太”进入到“塑造亚太”的阶段。
美国的领导地位是建立在海洋霸权基础之上的,包括南海局势在内的亚太海上安全形势的持续紧张为美国加快“亚太再平衡”战略部署提供了难得的机遇和抓手。对于美国来说,美国加快在亚太地区军事部署的一个重要的目标就是应对不断崛起的中国。美国认为,自己一旦在与中国的竞争中失去对西太平洋的海洋控制权,对美国海军在西太平洋地区的军事活动,特别是海上军事力量投射构成重大影响,从而威胁到其在西太平洋地区的军事安全利益,并将由此改变其制定的全球海洋游戏规则,撼动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为此,美国认为必须要通过在亚太地区显示武力,通过维护所谓的“航行自由”,来维持现有的“秩序和规则”,捍卫美国在亚太乃至全球的海洋霸主地位。
和者不众
反对“军事化”,几乎等同于主张“非军事化”,一体两面。从“非军事化”的角度看,要求中国不在南海岛礁上部署防御性的武器装备,无异于强迫一个国家在自己的国土上搞“非军事化”,完全是丧权辱国的事,没有任何一个政府能够接受这样的要求。
那么,美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到底想要些什么?刘琳对美方的意图作了系统的分析:第一,美国确实对中国在南海的部署很担心,希望在我们没有完全部署有关军事装备的时候就利用军事化这个话题进行施压,让中方有所顾忌。第二,进一步掌控在南海问题上的话语权,制造中国应为南海局势紧张化负总责的舆论氛围,诋毁中国的国际形象。第三,离间中国与东盟的关系。在南海问题上本来东盟和我们在军事上的差距就很大,如果炒作中国加剧南海的军事化,那东盟国家的担心和紧迫感势必会上升,东盟国家就会一方面强化自身的军备,另一方面争取美国、日本、澳大利亚等国家的支持。这也使美国介入南海事务更为便利了。
刘琳谈到,美方一开始是要求中方停下来的,也就是美国国务卿克里2015年8月在马来西亚吉隆坡第48届东盟地区论坛外长会上提出的所谓“三停”建议(停止填海造陆、停止岛礁建设、停止军事化)。在那次会议上,克里摆出数据指责中国大陆“在过去18个月时间里在南海填海造岛超过1200公顷(12平方千米),相当于过去45年越南、菲律宾、台湾三方在南海填海造地面积总和(40公顷)的30倍”。进入2016年以来,美方的口径做了调整,变成“现在看来,中国并没有在停止军事化方面做出努力,那么美国就要有所应对”,扬言“特定的行动将会带来特定的后果”。显然,美方处理所谓“南海军事化”问题的目标有所变化,既然已经挡不住,那么就尽可能延缓,减少强度,并且通过增加美方自己的部署来平衡中国力量的增长。
然而,美国对所谓“南海军事化”的鼓噪和“维护航行自由”的身体力行,并没有在东盟国家当中引起它所期望的“一呼百应”。刘琳介绍,除了菲律宾之外,东盟国家并没有形成对“军事化”的强声附和。菲方2013年6月试图操纵第46届东盟外长会通过谴责中国在南海搞“军事化”的联合声明的努力遭到了冷遇。其他国家在公开和内部表态十分谨慎,鲜有提及“军事化”一词,最多主张克制和强调坚持和平解决争端。新加坡总理李显龙2016年4月初接受《华尔街日报》专访时对美国“航行自由宣示行动”(FONOPs)表达了“困惑”:“如果你是伸张自己的权利,那是一回事。如果你是无害通过另一个国家的领海,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你必须确定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确保他人不会产生误解。”
受访学者们都注意到,现在东盟内部有一种“逆向”的担忧情绪在增长,即,一些国家认为美国不断在南海高调开展“航行自由宣示行动”,对中国形成了过多的不必要刺激,事情在政治化方面闹得太过,美中发生军事冲突的风险加大,正在超出东盟国家所能承受的程度,增加了迫使它们选边站队的压力。所以,这些国家开始希望美国有所收敛。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海洋问题专家贝特曼(Sam Bateman)公开撰文指出,如果非要质问谁在使南海“军事化”,在指责中国的同时也应指责美国。美国的“航行自由宣示行动”具有挑衅性,中国当然会把它视为一种遏制。所以,若要“去军事化”,在要求中国澄清对南海的主张和进行自我克制的同时,美国同样应该后退,停止“航行自由宣示行动”。
越南实际上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一方面,越南原本也是主张外国军舰进入他国领海“无害通过”时必须事先知会沿岸国的,但现在随着其在海洋争议中地位的改变,这一固定立场不得不发生着动摇。另一方面,越南无法正面响应美国反对在南海搞“军事化”的主张,因为它自己就在所占南沙岛礁上放置了大量武器装备,跳得太高无异于自缚手脚、自废武功;而如果明确拒绝美国的主张,越南又无法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与中国对抗。
是否逼近“临界点”
“南海军事化”是美国强行给中国戴上的帽子,但已经成为一个多方共同卷入的客观存在的趋势,而“军事化”的背后是南海局势日趋明显的“战略博弈化”趋势。
亚太地区热点问题集中,性质复杂,不能简单通过军事手段解决。美军在南海“秀肌肉”,释放随时准备干预的信号,不仅不利于对话谈判和平解决争议问题,还会增大发生军事冲突的风险,稍有不慎就会点燃“炸药桶”。南海问题的核心本是领土争议和海洋权益纠纷,现在却形成了领土主权归属争端、海域划界争端、海洋控制权争夺相混杂的复合局面,各方之间互不信任的状况长期存在,美国按远近亲疏拉偏架,与个别国家加强内容敏感的合作,势必会造成亚太各国间彼此压力增大,加剧军事对抗氛围,甚至可能引发地区军备竞赛。
新美国安全中心亚太安全项目高级主管赫珀(Mira Rapp-Hooper)在2016年3月31日给美国经济与安全委员会的一份听证词中对中美在南海较量的得失作了分析。他认为,现在的比分态势是美国在政治、法理上得分,中国在军事、战略上得分,双方仍然难分胜负。赫珀认为,从许多方面来说,华盛顿在南海的努力正在取得成果,让中国的举动暴露在镁光灯下。然而与此同时,华盛顿却在这片水域面临着防务领域的挫折。原因很简单:华盛顿把南海战略的重点放在该地区的政治平衡上,旨在为其自身利益争取最大限度的地区支持,而北京的关注重点则是战术性的军事平衡,其筑岛速度超过了美国构建联盟的速度。
那么,现在的南海问题究意处在一个什么样的阶段,是不是快到拐点,或者说爆发重大冲突的“临界点”了?
“现在还处在一个互相摸底的阶段”,胡波说,“美国还在试探中国的底线,中国也仍在研判美方的真实意图,双方都对南海局势的现状不太甘心,在很多问题上也都没有形成定论。与此同时,南海地区的力量对比继续发生变化,中国的优势的确在增长,但是并没有完成。在这样的情况下,中美双方都觉得自己还有进一步行动的空间,南海局势因此将继续处于比较动荡的状态,短期内难有明显缓和。”
刘琳认为,说中美即将“战略摊牌”、“军事决战”,有些耸人听闻。媒体永远对那些带着火药味儿的新闻感兴趣,但在现实中,中美两国有底线性的共识,均不愿在南海真枪实弹打一仗,那样所将造成的代价是双方都承受不起的。不过,这毕竟是一场仍在进行的全方位的较量,除了开火,其他手段都是可能用上的。
方晓志认为,从未来形势发展来看,美国将不会停止在亚太地区采取军事行动的步伐,而且还会愈演愈烈,将会继续利用并介入各种区域热点问题,如朝鲜半岛事务、钓鱼岛问题和南海争端等,通过加强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存在,充当亚太安全秩序“离岸平衡手”,来遏制中国崛起,并维护其在西太平洋的海上霸权,罔顾大局的冒险和投机心态将更加浓重。
张洁认为,美国国内各界不仅对南海问题持续高度关注,而且正在形成共识,主张对中国采取更严厉的威慑措施,将中国的势力“推回”或者至少“冻结”南海现状。尽管中美都没有开战的打算,但是发生意外的风险确在不断加大。
摆在中国面前的挑战是艰巨的。据美国媒体报道,美国军方对前一阶段南海局势的演变并不“满意”,正全力推动白宫同意提升“航行自由宣示行动”(FONOPs)的级别,采取包括在舰载直升机在中国岛礁12海里之内升空之类的行动,实施“真正的FONOPs”。这则消息目前无从证实真伪,但如果美方真那样做,本来就存在争议的军舰“无害通过”的性质将发生变化,中美行动的对抗性将显著增加。
中国怎么办
围绕“南海军事化”问题掀起的炒作和纷争,折射出中国推进以扩大硬实力为重点的战略目标时,在“有所得”的过程中也必然“有所失”的困境。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时殷弘今年2月6日在出席盘古智库年会时谈了一段他个人的看法,发人深思。他说,中国对外政策有一个越来越清楚的大目标,就是增进中国在西太平洋的影响力,扩大“硬权势”,为这个目标服务的主要政策工具是战略军事,已经导致中国的战略军力显著增强、战略活动范围急速扩展,同时强有力支撑了中国在南海、东海的主权立场。然而,它们也多少妨碍了中国的国际“软权势”,增加了中国东部周边的战略、外交环境的复杂性。如果长时间照2014年10月以前的情况持续下去,中国有陷入“战略透支”的风险,而且对外战略的“战略军事”目标和“战略经济”目标之间的矛盾也会突出起来。
时殷弘教授提到了德国军事理论家、“战争论”之父克劳塞维茨的学说,指出,古今中外的历史教训表明,新兴大国在崛起过程中作出涉及对外竞争的重大决策时,主要心思放在如何一步步获取战略利益上,往往忽视减小冲突动能的重要性。与此同时,处于力量衰减过程中的守成大国为规避难以承受的冲突,倾向于逐步收缩和转让权力,但最终退无可退时,便会产生放手一搏的冲动。
时殷弘警告,新兴大国容易漠视克劳塞维茨所说的“胜利的顶点”,守成大国则容易漠视克劳塞维茨所说的“退缩的底线”,两种缺陷相互作用,便是历史上多起大国冲突的心理根源。这种情形已开始在南海问题上浮现,必须引起中美两个大国警觉。南海问题上有一个总的战略原则,即维权维稳的原则,中国当然要维权,但维稳也很重要,维权和维稳是并行不悖的关系。
接受采访的学者们提出了一些建议。他们一致认为,中美要就南海问题开展真正的对话,对话的内容要包括战略意图、法理问题、军事规则。
中美之间已有海上军事安全磋商机制,签署了《海空相遇安全行为准则谅解备忘录》、重大军事行动相互通报机制新增“军事危机通报”附件以及海空相遇安全行为准则新增“空中相遇”附件。刘琳认为,中美南海危机管控机制建设还有进一步发展的空间。
与岛礁建设相配套,装备终归是要上岛的,但究竟怎么进行,以何节奏和规模进行,需要根据新的形势进行深入的研判。与此同时,应当加快“民事化”的步伐,蓝色海疆线内的那些美丽岛屿在基础设施相对完善之后,最终是要服务于爱好和平的人民的。
胡波主张,如果美军在下一阶段的“航行自由宣示行动”中进一步提高挑衅等级,如在南沙临近海域搞“有害通过”,或再次公然闯入西沙领海,中方不妨相应提升对抗的等级,还以颜色,加强威慑及战略预置,促使美方保持必要的理性与克制。
张洁认为,中国应该将实力建设与政治智慧相结合。近期应对南海问题要精准判断、做好预案、增加定力,点对点地把握好与美国以及周边相关国家的博弈。将南海问题掌握在可控范围,保持周边安全形势的稳定,服务我国内外经济发展的大局。
方晓志说,美国在南海炫耀武力实际上也是其对中国崛起焦虑感进一步加深的一种体现。中国对此需要保持冷静,稳住阵脚,苦练内功,积极作为,以中国“太极”应对美国的“拳击”,要能与狼自如共舞,但尽量不在军事上直接对抗。
在“南海军事化”的问题上,中国的立场正变得更加明确,那就是,中国不谋求军事化,但不谋求军事化不代表不设防,中国在自己的国土上设防天经地义,中国在南沙岛礁上不仅建设必要的防御设施,还将建立民用设施,向国际社会提供公共产品。相信随着局势的发展,这一立场将更加清晰,而且与行动相伴。
战略博弈是一种高风险的意志、实力和策略的较量,需要在坚决维护我国的主权安全和国家尊严的同时,避免陷入军备竞赛,防止引发中美恶性竞争、全面对抗。
战略博弈如果不导致全面对抗和暴力冲突的话,最终是可以形成某种共识和平衡性的安排的,南海问题概莫能外。美国对“南海军事化”的炒作固然是在为中国挖掘话语陷阱,但也为中国进一步调整、优化在南海地区的政策结构和重心以及推动建立新的海上规则提供了机会。这种机会到底是什么,需要双方决策和参谋人员基于正确的大局观,通过对局势发展演变的细致观察来判定。
2016年4月15日是南海局势发展演变进程中非同寻常的一天。这一天,中美两国国防部分别宣布:中国中央军委副主席范长龙“近日”赴南沙岛礁视察;正在菲律宾访问的美国国防部长卡特登上美军航母巡游南海。
中方的消息稿提及,中国正在南海地区修建灯塔、自动气象站、海洋观测中心、海洋科研设施等项目,其中5座灯塔已经修建完成,4座已投入使用。美方则宣布,美菲已在南海开展“联合巡航”;正在菲律宾进行的美菲“肩并肩”联合作战演习结束后,将有275名参演美军在菲留至月底,另有5架美军飞机也将留在菲律宾。
中美两军是否已经失去了继续对话的耐心,决意把在南海的对抗级别提升至最高级?双方释放的信号绝不简单。
在很多国际关系学人眼中,南海是一片“未知的水域”(UNCHARTTED WATERS)。中美双方都需要认识到,海洋竞争固然不可避免,但对抗冲突并非不二之选。
中美双方对航行自由的理解存在差异和冲突。在中国岛礁附近海域,矛盾的焦点在于军舰无害通过是否需要沿岸国提前批准;在整个南海海域,矛盾的焦点在于中国是否能够对这一区域及其上空的军事安全行为行使管辖权以及区域内外国船舶的测量、侦察、演习行为是否合法。
但随着中国日益成为全球海洋的“使用国”,中美在全球范围内军事机动方面开始拥有共同利益,双方在全球海洋问题上的主张都不应是一成不变的,彼此利益也不是不可协调,应该通过互动逐步确立对专属经济区及领海等海洋空间航行自由的共同利益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