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舫
清朝时,有一户人家,向来重视耕读,交际又广,这不夜深了,父子俩还在为明天请客是否请家庭塾师作陪争论不休。
父亲说:
“你的老师连个秀才都没考上。明天是请新上任的县大老爷,听说是两榜进士出身。一个白丁,如何能作陪客?”
儿子不依不饶,辩解道:
“哪有家中请客,不请老师的道理?如果老师不出席,我就不吃饭!”
父亲年龄很大时才得到这个儿子,舐犊情深。儿子既以不吃饭相要挟,也就只好让步。
第二天,请的陪客已陆续到齐。县太爷也鸣锣开道,乘拱杆大轿而来。客厅献茶。主人及陪客寒暄已毕,就邀请大老爷及陪客相继入席。
各位陪客大多是曾任过官吏,而且是有“功名”的,也就是说都是秀才、举人、进士之类的。
毫无疑问,今天的主宾是县太爷,当然首席非他莫属,但都得谦让一番。主人及陪客一致请县太爷登首席,县太爷故作谦让,请周围的那些陪客上座。
大家更谦虚,纷纷表示,县太爷在此,哪有我们上座的道理。
县太爷环顾四周,看到私塾老师年纪最大,便虚情假意地说:
“这位老先生齿德俱尊,这上席非他老先生莫属!”
大家认为私塾老师一定会谦让一番,谁料想,这位塾师毫不客气,说声:“有礼了!”就昂然端坐在上席。
这样不仅大老爷颇为恼怒,就是陪客心里也气愤不已。特别是一个言语尖刻的陪客,姓王,举人出身,既为了讨好知县,也泄一己的私愤,于是首先冷嘲热讽,开言问道:
“你老先生这一辈子坐过几回上席?”
塾师似乎并不知道这是讽刺,反而十分中肯地答称:
“我这一辈子一共坐了三次!”并伸出三根指头。大老爷和其他陪客也冷笑其这大把年纪,才坐三次上席。
王举人认为初战告捷,更加眉飞色舞地问:“那敢问老先生,这第一次在何时何地坐的上席?”
塾师憨态可掬地答道:
“第一次是小妹出嫁,老夫奉父母之命相送,就座了第一回上席!”
此言一出,其他的陪客无不拊掌大笑。王举人更加洋洋自得,既得意、又讽刺地说:
“舅老爷送亲,这回上席坐得合理,应当,应当。”
等这些客人笑声一停,王举人又连忙说:
“那坐第二次上席,就是老先生的第二个妹子出嫁了吧?”
大家哄然而笑。
憨厚的塾师说道:
“那倒不是,那是有一年的琼林宴上,老夫坐了第二次上席!”
此言一出,骇得众人目瞪口呆。原来清朝最重视科举,新科状元才能在琼林宴上坐首席,皇上赐御酒宫花。打马游街时,还将由京城的最高地方官牵马坠镫。
知县庆幸自己未发狂言,但一想三年一考,加上恩科,也不是每个状元都能飞黄腾达的,只得投石问路,弄清情况,才好办理善后。于是,知县首先向私塾老师施礼问安,再毕恭毕敬地说:
“斗胆请教殿元公,那又在哪里坐的第三次上席呢?”
塾师稍加沉吟才说:
“那是当今皇上登基之日。念及老夫曾经给皇帝上过课,不无微劳,所以就座了这第三次上席!”
县老爷立即明白了,这位塾师竟是官居一品、位极人臣的朝廷重臣、帝王之师。王举人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不自觉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连忙叩首,口称死罪,血流满面。
老塾师莞尔一笑,起身将其拉起说道:“几句戏言,何来死罪?不过我有一言相劝列位:常言道,朝廷论爵,乡党叙齿,在官场上看谁的官大,乡亲们在一起,看谁的年龄大。今天不是朝会,论我多吃了几年空饭,长了这一把胡子,就座一次上席有何不可?何劳这位举人冷嘲热讽,尽尖酸刻薄之能事。”
老塾师看了看四周惊愕的陪客,继续说:“正因老夫素爱清静,此番告老还乡,蒙皇上下诏,嘱咐各地方官员沿途迎送。但老夫不愿意麻烦众人,所以只得素衣小帽,专找僻静的小道步行,以免惊扰沿途官府送往迎来,老夫也懒得穿脱顶戴朝服,乐得沿途观山望景,自得其乐。也怪老夫任性,见此地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不觉夜幕降临,又只得望门借宿。蒙主人厚待,老夫已是野鹤闲云。无官一身轻,乐得过几天田园生活,又见他家公子颖悟活泼,主人再三恳求为其教子。老夫就欣然应允,重操旧业,教起书来。”
老塾师站起身来,最后说道:
“老夫离京,地方官必然天天打听,时时准备迎接,今日身份既已暴露,只好与诸位告辞,他日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