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沫
一直欣赏清冷之美。一团和气的美,终究不那么动人。
记得多年前在北京的一个初冬深夜,胡同口,人很少,月色清冷,昏黄的路灯,呼出来的热气此起彼伏。巷子口的烤羊肉串,孜然味很足。那样的清冷和浓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多年前的巷陌人生,现在早已被灯光和热闹的人群所代替。
看电影《冬之心》,尤其喜欢它的另一个片名《今生情未了》,我感受到了这种清冷。色调、表情、小提琴的音质,忧伤是底色。我喜欢看冷色调的电影,反感一团和气或狂轰滥炸的影片。
在四姑娘山的那个清晨,天将亮未亮,走在日隆镇的街头,冷冷清清,旧木门上贴着门神,门前开着孤寂的野花,天边一弯月,数声犬吠。街口一家旅店,处于淡季,破落的门和风吹起的门帘,似乎有着藏式的神秘和无语。那种高山小镇的清冷,一直印在我脑海里。
一直记得位于奈良附近的吉野山小镇,到达的时候是晚上,小店铺的门早已关闭,街灯清冷,山峦黑黝黝的,远处有小孩子放烟火。山间的烟火,有寂灭的意味。空空的山谷,随着烟花缓缓散去,越显清寂,这真是一刻难忘的回忆。清晨六点,山间小镇还未醒来,我外出散步。整条小街,一个人都没有,日式小铺,每家都有清雅的门帘,暗蓝,水白,靛青。清晨的风,风动帘动,轻纱静舞,伴随着喑哑的风铃声,一声声,空空地回荡。我忍不住在街边长椅上坐下来发了一个悠长的呆。吉野神社的清晨,空无一人,在门廊坐下来,对着一处庭院,地面刚被水冲洗过,吹风听梵音,静寂得似乎天地有回应。而山谷对岸,可以想象漫山遍野的樱花无言以对。
澳门那次,大雨初歇,海风未静,入住的酒店正好配有CD机,曲调低迷潮湿,令人心动,很是配合这个雨天的颓败感。远处的澳氹大桥烟雾蒙蒙,澳门古城就这样笼罩在一层雾气中,隐退到了历史的深处。这家小小的海边葡式酒店,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的岁月。阳台是旧旧的埃及蓝色,一种忧伤的色调。这样的时候很适合点起一根烟,想些心事。
我多次提到的吴哥窟高棉的微笑,那真是一个不可复制的清晨。为了弥补头一天中午光线太过强烈的遗憾,第二天我起了一大早。就是这个一大早,我听到了森林里的寂静之音,空谷鸟鸣,声声凄清。缕缕光线的缝隙里,仰头看不到顶的参天大树,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轮回。安静地坐在石像下,被一张张石刻的神秘笑脸包围,那样忧伤的笑脸,令人一看再看,百思不得其解。菩提树下,落花散落一地,是不是一个千年的契约?
沙面的那个凌晨,天未亮,睡不着,披衣外出散步。沙面的老建筑,千年榕树,根须缠连。一栋老房子,纱帘隐隐透着昏黄的灯光,空间很高,主人早早地起身了,在播放粤曲。清晨的粤曲怎么听都有一种久远颓唐的意味,好像富足后的破落,听起来丝丝缕缕、如泣如诉、忧伤无比。隔门有一条看门狗,闻到人气,叫唤不息。远远看着沙面岛上这所沉睡的房子,真像一部剧集里的长镜头。岛上的南方植物有辛辣的气味,不知名的小动物突然从草丛里蹿出,吓人一大跳。
帕慕克在《伊斯坦布尔》里这样形容这座城,“美景之美,在于忧伤”。真是说到了我的心坎上。
我总是被这些清冷和忧伤所吸引,那是隐藏在生活深处的动人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