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尤
访东京,借住的房子离一个叫作高圆寺的地铁站不远。这是一幢老式的二层楼房,窗外就是一条绿树掩映的小街。
每天走过这条小街,我都惊异于它始终如一的清洁和宁静。小街两旁,一家一户的小楼紧挨着,几乎是清一色的两层。铁栅栏围起的小院里,清幽洁净,满是花草。也有种银杏、雪松或柿树的,绿树透过围栏,结满柿子的枝条就摇曳在窗前,伸手可及。小街的碎石路面像刚刚被大雨冲洗过,不见浮尘,不见一粒果壳、一片纸屑。
清晨走过小街,常见一老妪蹲伏在地上,一丝不苟地用刷子和拖布清洗着门前的路面,好像擦拭的是自家门窗的玻璃。听说这是约定俗成的,没有谁来规定,却家家如此。整条小街因此就保持了这样一种洁净如洗的面貌。“各人自扫门前雪”,我想起这句带有贬义的俗语。而今,这异国的小街似乎在向我做着一种展示,带给我一种新的认识——每个人都身体力行,坚持从自我做起,一座城市乃至整个社会不就和谐美好、文明有序了吗?
小街不长,这里被叫作“一丁目”。顺便拐进另一条小街,一眼望去,是一样的清爽。路的两边是两条平行线,绝无人家将围栏外移挤占路面,或在门前搭建小棚借以扩大地盘。唯有谁家的柿树或紫藤悄悄地将枝丫伸过围栏,却恰到好处地成了风景。绿意,就这样漾满了整条小街。
我最欣赏的,还是小街的宁静。走在街上,听不到喧闹的市井声,也不见多少行人,偶有路人走过,也是脚步匆匆,赶航班似的。一对夫妇走出庭院,锁了门,相视一笑,钻进小车,飞也似的开走了。一个少妇推着婴儿车走来,脚步轻轻,一脸安详的样子,小街便愈发显得宁静。忽然回头,不知何时,身后竟有一辆车缓缓跟着,却不鸣笛,不知是怕惊扰到我这远方的客人,还是怕打破了小街的恬静?
在我看来,东京的小街就是一部活生生的历史。几年前,读德富芦花写于上世纪初的《自然与人生》,记得其中关于卖花翁的描写:“早晨听到门外传来卖花翁的声音,出去一看,只见他担着夏菊、吾妻菊等黄紫相间的花儿,中间杂着两三枝百合。”读后颇令人神往。可惜,此次东京之行,我终未听到这悠远苍老的声音,更不必说看到他们担中带有晨露的菊花和百合了。也许,在小街的深处,仍隐隐响着这些卖花老翁脚步的回声。
身在异国,一个人走在这样的小街上,不由你不生思乡之情。依稀间,你会想起苏州的小巷,渴望嗅到杏花的幽香;你会想起北京的胡同,耳边传来“冰糖葫芦”的叫卖声;你会想起重庆的里弄,仿佛听到那茶馆里飘出的欢声笑语;或许还会想起上海的弄堂,眼前闪过竹编躺椅上穿着汗衫、摇着蒲扇的老伯,坐在小板凳上慢悠悠地剥着蚕豆的阿婆……
可是,这东京的小街永远是静悄悄的,静得让你惊羡,又静得令你陌生。那格子窗内透出的灯光,虽然近在眼前,却又恍然离你很远。
但我还是喜欢这小街如乡村般的宁静,在这个有千万人口的大都市,这是多么难得的一片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