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蓝紫 自由作家。喜欢古典文化,这万里青山,时光似水挡住了青山路,我愿扑地为桥,引人渡水近青山。若有人踏上了我的桥,而靠近了青山,我当是幸福和幸运的。
水静则无流动之美,山荒则无灵秀之美,即便老树禅定,也需要一场灿烂花事昭示生命之美,而人自足踏黄土户袅炊烟时,便有了一种汗滴禾下土、但道桑麻长的质朴之美。
千百年前,古人脚踩草鞋,踏着第一缕日光荷锄地间,披着如霜月光欢欣而归时,那从灵魂迸出的清歌便开始响彻田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这首《击壤歌》因着直白的词语而有了清浅之美,让人一眼望去,如亲见脚步如鼓槌击打地面的热闹场面。
花草树木注定经风霜洗礼,历年岁枯荣,才有生生不息之力。生而为人,俯仰一瞬亦如草木,也注定了在时光里跋涉,经无数劫难,来撰写生命之美。
生命乃天地赐予的一页聘书,我们随着一声啼哭呱呱落地时,便应下了这场聘约。兽行苍岭,矫健奔放;鱼游清溪,悠然自若;鸟翔碧空,优雅和缓。生命各有其美,繁衍不息,而人自旷野陌上把一片荒芜开垦出良田时,才懂了生之艰难,从春日播种到秋日收获,也有了生之美事。那美在于扫石云随帚、耕山鸟傍人,在于深山采药、行歌负薪—万事万物皆于劳动中获得生存的诗意。
所以胡兰成有语:“中国人便从事生产劳动亦如当大事,如承大宾,作场亦如歌舞之地,陌上河边都可以拾得花钿。”
在中国,人间劳作是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而挥汗荷锄的人也是大好风光中不可缺少的一笔。先秦时,击壤都可成清歌一曲;到汉时,南陌采桑也可优美入画;而魏晋诗人陶渊明则把最简单常见的播种除草,都蘸着露水在田间写成一首首高洁清雅的诗,“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仿佛流淌在土里的不是汗水,而是墨水,锄的也不是草,而是在拨弄一个个优雅的汉字。早出晚归的艰辛,露水湿衣的无奈,都因为有美可期而并无埋怨……
隔着青史浓荫遥遥望去,拨开字里行间笼罩的云烟,似乎可以看到一代又一代人,沿着田间陌上分桑扶柳迤逦走来,步履和缓,神情坦然,姿态里带着绵韧的力量。他们邂逅春日晴好天光,路遇耕人农夫闲话桑麻,望天地浩大,惜光阴绵长。他们抹去额上汗珠,搭手挡去烟土浮尘,对着绿畦千顷,忍不住放声清歌—大地铺展成一页稿纸时,他们用一弯小小镰刀、一杆沉重锄头,耕出一道道乌丝栏,种出一行行草书。
从开春下锄的第一笔开始书写,于夏季落笔成章,于秋日泼洒成画,在这样“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的不曾懈怠中,让大地锦上添花……才有了一片片稻田如花瓣层叠,绕青山而栖,围碧水繁盛;有了一群群牛羊如纸上留白,奔腾着蓬勃的诗意;有了枝头叶间果实红艳,如镶嵌在地母发间亮丽的花钿……
当写满一页时,再翻一页春风,浇一把汗水,开启新一页的枯荣。烟水茫茫间,时光竟千年,那土里田间击壤而成的欢歌,似从未停息,绵延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