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荒草

2016-05-11 21:22鲍尔吉·原野
作文与考试·初中版 2016年15期
关键词:能耐草籽荒草

鲍尔吉·原野

我常常留意城里的荒草,管这些草叫“流浪草”或“自由草”亦未尝不可。它们两三株、四五株或一株长在你想象不到的任何地方,如楼顶。草需要多少株长在一起,取决于它们脚下占有多少泥土。

荒草长在居民楼墙根,长在车库的檐下,长在街道红的、灰的地砖的缝隙里,长在雨搭上面。广场水泥板的凹槽,如果被风刮进一些土,又下一点雨的话,就有草,当然是荒草,也叫“野草”。步行商业街游人稠密,人把街踩得溜平,但踩不死荒草。草从座椅下面、垃圾箱边上长出来。威严如政府的院子里也有野草;这种地方,流民进不来,荒草进得来。政府院子里栽着花钱买来的体制内草,像穿塑料制服的学生。体制草的任务是排队,颜色、身高一致;有人给它们浇水施肥,但没自由。跟这些尤物比,荒草太寒伧了,虽然也绿,但色泽暗淡,且衣袖太长,像卖唱的艺人伸出手来。但荒草有本事呆在它们喜欢呆的一切地方,尽享逍遥。

我从食堂六楼往北看,看到一个神秘的院子,楼顶立着白底红字的牌子,一牌一字,写着“政治可靠、严守纪律”等训令。院子里看不到人,楼顶长满了荒草,我替这些草高兴,没人打扰它们——就像替公安部院里的野猫高兴。到了午饭时分,特别在第一拨吃完饭的人走出饭堂后,野猫漫不经心地围拢来。这时,有人把从食堂带出的食物放在猫前。野猫毫无感恩之心,低头嗅一嗅,吃或不吃,也不抬头看这些警官。公安部院子大,草木茂密,还有一座受保护的王府,猫在此尽情飞窜攀爬,打斗恋爱。也有人带猫粮来,且放进树下的塑料碗里,野猫冬夏饿不着。

荒草比野猫幸福——这是我的看法。草不需要吃什么,自给自足。天下的生物,大凡需要张嘴吃什么就陷入被动,必用全身的力量去喂这张嘴。人或动物活得难,难就难在有嘴,因为嘴下面接着胃和肠子,是无底洞。谁不吃?不吃长牙干啥?荒草自给自足,不仰他人鼻息及一切事物鼻息。它的粮食来自阳光和一点点水,草用自己的衣服或者袖子就把饭做熟了。阳光普照万物,照在石头上,照在大楼上,照在狗屎上;阳光无偏私地照在大地上每一寸地方,只有植物捧起阳光把它变成了饭,这个能耐是大能耐。上帝让草活,给予它这一套能耐。随你践踏,随你轻蔑,荒草不以为然,它有能耐还比人经活。而且——这一点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它从阳光中合成的营养吃起来有多么甘美,如果不是,植物怎么会开出那么好看的花呢?人吃什么猪蹄子、鸭脖子,啥都吃而脸上啥花都开不出,吃花也开不了花。

荒草在大街转角、在废弃的工厂、在“政治可靠”的院子里、在无人认领的自行车中间、在广场和楼顶上迎接日出;它们眯眼看东方射出的微弱的光,这些光难以置信地扩张泛滥,照红了广大天空。太阳又来了,它每一天都没爽约,给荒草带来了粮食和点心,带来驱寒的火炉。太阳实为全自动与多功能的供应站,此时荒草比谁都高兴。没见过哪个人因为太阳升起来而高兴,草天天为这事高兴。荒草散在各处,它们不孤单。脚下哪管只有一寸泥土,对草也是大地。荒草把脚伸进土里,掏出水来。土是贮水罐,存一次雨水够喝一个月。当一株荒草有什么不好吗?它不知什么叫做“不好”。它们看天空的月亮如剪纸,风没有眼睛,常在墙上撞昏过去。跟荒草一样自由的还有小鸟。

对啦,是风和小鸟把荒草带到了城里。风仁慈,它不愿让草在乡下呆一辈子。草籽坐上了风的透明火车进城,相中哪儿就在哪儿落户。小鸟吃草籽,没消化的草籽随鸟粪遗留各地。鸟噙着草籽准备下咽时,会因为一件事突然起飞,突然鸣唱,把草籽遗落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那里成了荒草的产床,它的家。

城里的荒草,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因为它们是“体制外”的草,所以要想在城里扎根、繁衍、开花,就要比任何地方的草都顽强,都努力。在作者的笔下,我们看到了生长在各种不可思议之处的荒草,无论是戒备森严的政府院子或公安院子,还是步履匆匆的步行街的长椅下或高耸的楼顶上,只要有一点泥土,荒草就会恣意地成长。荒草对环境的要求是极低的,只要有一米阳光,只要有一滴雨露,它们就可以一季又一季地青了黄,黄了又青。城里的荒草总让我们想到一些人,他们从不知名的乡下涌进了一座城市求生,即便物质条件不尽如人意,但是他们却用顽强的意志支撑着对幸福的向往,顽强地活在城市的一隅。像荒草一样的人生,即便瘦弱和贫瘠,但是梦想的力量却无限强大,那种随遇而安的心态以及追求幸福的执着,令人钦佩。

【文题延伸】像荒草一样执着;追逐梦想;让生命开花……(小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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