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炜
4月底,《权力的游戏》第六季开播,全球观众可以继续追这部戏了。这部戏不仅在商业上取得巨大成功,也吸引了一些学者像对待巴赫一样严肃地对待它。美国某大学的英语文学教授马休·陶顿说,《权力的游戏》不只是什么“小乐趣”,如《火线》《真探》《绝命毒师》一样,这些优秀的长篇连续剧集是关于我们当下社会最具活力、最让人兴奋的文化形式。《权力的游戏》以一种扭曲的方式传递出我们对当下社会的政治、社会与性的担忧,鼓励我们思考自己所生活的法律体制的本质与合法性。
《权力的游戏》在很多层面上可以被视为是21世纪地缘政治的隐喻。其中的象征和故事可以在不同的语境中找到新的共鸣,而拒绝单一解读。这也是它区别于托尔金或C.S.刘易斯作品的地方。他们的小说总是试图从边境野蛮人那里保护“可爱的老英格兰”——作为某种道德确定性,但在《权力的游戏》中,你看不出来为什么要保护七大王国不受长城之外的野人、巨人、异鬼的攻击。剧中那个700英尺高的绝境长城就是我们对法律与正义近乎偏执的核心象征。它要我们将长城看成是司法管辖权的边界——区分律法与混乱,文明与野蛮。它会提醒你现实历史中的那些墙——柏林墙、耶路撒冷的哭墙、哈德良长城——墙所象征的社会与政治分裂不是例外,而是规则,当然并不是简单拆掉就行的。
在《图腾与禁忌》一书中,弗洛伊德提出文明的起源在于原始人聚居在一起,合力杀死和吞食父亲,借此将父亲的力量纳入己身。然而众子之后背负的罪恶感又强化了他们对父亲的回忆,并产生了祭拜的仪式。Craster这个角色是长城之北的无法无天的缩影,老头强奸自己的女儿,将刚出生的襁褓中的儿子/孙子献给异鬼,留下女儿/孙女,以确保血脉循环继续下去。
但是,这种行为并非只在野人中发生。克制原始欲望、令文明得以运转的负罪感、羞辱感与压抑感(在弗洛伊德悲观的论述中)在维斯特洛大陆仿佛不存在。在第一季中,瑟希与杰米兄妹乱伦,他们的私生子小乔坐上了王位,成为维斯特洛历史上最疯狂的暴君。
从这个角度来看,维斯特洛无所不在的律法与他们所抗击的无政府主义一样残酷野蛮。“如果你想要正义,你来错了地方”,正如那个酗酒过度、性欲旺盛,但又睿智的侏儒提利昂对奥伯伦王子所说的。这位王子来到首都为被奸杀的姐姐复仇,却被姐姐的凶手捏到脑浆迸裂而死。又因为这场决斗是他为提利昂出战,他的死也给提利昂从未犯下的罪行定了罪。维斯特洛不公正的最大来源是法律本身。
《权力的游戏》所想象的律法社会激发我们对性别角色的思考。珊莎·史塔克作为贵族少女,原本以骑士时代严格的的性别标准想象着宫廷爱情,但她的幻想一次次被政治带来的噩梦打破,遇到的男人一个个都是反社会变态者。
《权力的游戏》盛产与性别期待不符的角色。塔斯的布蕾妮就是一名“同性恋骑士”,她的男性认同是建立在典型的性别角色期待之上的——就像她简单的换了一个阵营一样——说明在这样一个律法社会里拒绝自身的性别设定是多么困难。身为男性同样不容易。《权力的游戏》同样盛产阉人,以及其他各种形式的阉割——提利昂的侏儒特征将他排除在骑士传统的男性性别之外,但他以另外一种形式呈现了自己的豪侠气质。
《权力的游戏》经常被指责是“逃避主义”,但实际上,这部戏会让我们更深刻地看待现实——第一,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愿意生活在那个世界里,一刻都不行;第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已经生活在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