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

于雪梅

从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开始，藤蔓，就把根扎在了这棵大树下。她不言不语，内心却无时无刻不缱绻怀念那场情事。她送他自以为昂贵的表，却被身为商人的旧同学所欺骗。看着退回的表，她黯然以为他想结束的是这个故事，殊不知，那朵开放在藤蔓心中的红玫瑰，于男人而言，不过是一抹惹人厌的蚊子血。他想结束的不过是一个弄虚作假的烦恼罢了。

早晨，藤蔓把从贾真那里拿到的表藏在包里。久等着偷个时间出去寄给那个人。在单位，连走路的脚步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仿佛自己是刚被炸出的酥油果子，周身薄脆，稍微动动，心里的那个秘密就会留下碎迹。

而这个秘密从一年前的那场会议开始，在这片叫做藤蔓的土壤上悄悄萌芽。那个在这所省会被称作天子的男人，在台上用他的智慧和幽默众人的掌声搅得哗哗作响时，也在藤蔓的内心插进了两把乱桨。藤蔓警觉地告诫自己，离他远一点，远一点，却不想心里那座城早已迫不及待地沦陷。

今天办公室只有藤蔓一人，同事刚刚去基层调研了。藤蔓悄悄地拿出镜子，看自己的唇。她的唇今天涂了喜庆的大红色，是新娘红。这一刻她突然有了想和那个男人说点什么的冲动，说什么呢？说她今天要给他寄表？还是，还是问问他，他还记得她的唇吗？平日藤蔓都是不化妆的，但今天不一样。今天离那个夜晚整整一年。

那个夜晚。开始，接到邀约的藤蔓打定主意要把话题引到工作，她相信工作会让男人想到自己正在驾驶的这辆火车，坐在这个位置，要想出轨，可能就得死。可是没想到，男人一句话没有说，只是拉起她的手，领着她走，等走到呼吸急促的时候，才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客房停下来。

男人将她抵在门上，像一头饿急了眼的狮子，狠狠地啃吸起来。这一秒，藤蔓脑海中忽然想到，自己的前夫和那个狐狸精，定也是这般疯狂。不该这样的，不能这样的，藤蔓莫名地愤怒起来，这种愤怒化作力量，全部集中到手指尖，她狠狠把自己的嘴唇从男人的嘴唇掰下来。跌跌撞撞坐在床尾。男人轻轻叹了口气，走过去环住她的肩膀， “傻瓜。”，然后把她的头埋进自己宽广的胸前。一声“傻瓜”，实实地伸进藤蔓的心锁，轻轻一扭，开了闸，里面的苦水再也藏不住，漫过心脏，奔向眼睛，倾然泄出。男人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抱住男人的腰，这是她的大树。这株叫做藤蔓的植物只要有大树就会长得茂盛，茂盛的枝干一直延伸到大树的嘴唇，紧紧地缠住。

中午，藤蔓决定趁休息时把表寄给他。她故意不用任何其他快递，而是去邮局。因为，邮局是绿色的，是光明正大的，是随处可见的。藤蔓来到邮局墨绿色的柜台前，打开盒子给小职员看了一下，然后接过一张包裹单。

在包裹单上下笔之前，藤蔓深呼一口气，似乎这是一个重大的仪式。因为今天她要在别人面前写他的名字，还是在邮局这种正式单位。包裹单上，那个人的名字在上，自己的名字在下，两个名字扎根，破土，发芽，涌出无数的枝枝蔓蔓，然后缠绕在一起。像那个夜晚一样。也是他在上，她在下，他的手揉捏着她，她的腿缠绕着她，然后送彼此达到欲望的高度。看着这个到处布满绿色的邮局柜台，藤蔓突然觉得那种高度在今天被赋予了某种政治意义。

这天上午，秘书拿给叶盛一个包裹。叶盛看着包裹上的名字，藤蔓。皱了皱眉。直到打开盒子，叶盛的眉头才展开一点。他喜欢藤蔓这样的女人，喜欢在她们的身体上找回自己日益衰老的身心。那天晚上他连话都懒得说，拉着她直奔宾馆。说实话藤蔓哭的时候，他想放弃的，这个位置，只要他需要，女人如衣服。他不想纠缠不清给自己惹麻烦。还好，这个藤蔓还算识趣，一共就给他发过几次信息，每次都是那几个字“好吗？”他也仅回一个“好。”不拒绝，不负责。

中午特意回家，老婆已经在家等着，把盒子里的东西递给她。一番探究过后，最终摇了摇头。男人的自信瞬间淡化，哪怕是在自己的老婆面前。他眉头紧缩，回到单位，把东西交给秘书，让他原封不动地寄回去。顿了一下，随手撕下一块碎纸，扬手写了个“终”。对，就是终，这种弄虚作假的女人还有什么资格再联系他！

藤蔓接到快递时满心疑惑地拆开来，竟然是她亲手寄出的手表……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只写了一个字。终。这个纸条是完全不规则的形状，一看就是迫不及待地撕下来的某张纸的一角，迫不及待，还真是他的风格，迫不及待地开始，迫不及待地结束。

插在藤蔓心里的那两把木浆突然活了过来，搅得她心慌，不同的是，这次更多的是疼痛。给贾真打了个电话，这个城市，离婚以后，能诉说喜怒哀乐的人只有他了。

接到电话的贾真赶来，看到哭泣的藤蔓，心疼不已。给她倒水的时候，无意间瞥见桌子上的快递，还有那只手表。

他直觉，一定是这只表的问题。藤蔓和他订表的时候，贾真没想要钱，所以才把这只高仿品拿给她。他知道藤蔓没有钱，离婚时，家里的钱早就被那个混蛋转移走了。想到那个混蛋，贾真攥紧了拳头，当初就不该把藤蔓让给他。没曾想藤蔓倔强，执意要给他钱。可是这只表惹得藤蔓这样伤心。他不忍心了，要告诉她真相。“藤蔓，……”

突然，他看得清清楚楚，快递单上面有那个在这个城市跺跺脚都管用的人的名字。他开始糊涂了，难道藤蔓真的和他有情感上的冲动吗？若是那样自己还有机会吗？可是人家为什么又给退回来呢？他真的糊涂了。最后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

他轻轻拍着藤蔓的肩膀，安慰道：“既然送礼人家不收，那这表我拿回去，钱我退给你。”他不是那种弄虚作假的人，把钱退给藤蔓，他也求个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