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源
秋 草
草,听完了春天的童话,也就到了秋天。
没有绿色,草也还是草,还是有生命的草,有思想的草,有爱心的草。那片黄,是秋天的颜色,是秋天给草的馈赠,那是秋天的一部分。人们习惯了把那片“黄”草叫“荒”草,“荒”通常形容收成不好或没有收获。是不是人们把荒凉的心情强加给了草?人的心情有荒凉,草的心情可从来都没有荒凉过,你看到的荒凉不过是对草的一种错觉。它们把种子撒在脚下,再给它们盖上厚厚的被子。那些顽皮的春天在外边疯够了,回来时,它们又会掀开被子,把绿色注满草们每一个梦。
草们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累了,彼此相靠,入梦休憩。精神饱满的,在秋风中舞蹈放歌。那是欢乐的极致,那是生命的绝响。鸟们接受了冬天的约会,它们必须有一个可以孵梦的家。草们知道,和冬天相恋后,它们的孩子——春天,用不了多久就该出壳了。它们邀请了草,草可以给它们的爱做证。一棵又一棵草被鸟们热情地请到家。它们手牵着手,紧紧地挤在一起,听着鸟们和冬天爱的絮语。不知趣的雪花想凑个热闹,但是它们听不懂爱的对话,知趣地离开了。霸道的寒风也来了,它们用力撕扯,鸟们安然说着它们的悄悄话。寒风撞个鼻青脸肿,嚎叫着跌跌撞撞狼狈而去。
霸道的寒风做最后的挣扎,它们跑到农家的小屋里去了。草们义无反顾走进农家的灶膛,烈焰滚滚,寒冷被它们煮熟了,成了小屋男主人的下酒菜。男人甩掉棉袄,红紫的脸膛,迷醉的双眼,咂摸着草的故事。草春天般的热烈,就像陈年老酒,只有懂它的人才能品出酣醉。草,把心里的春天给了小屋,给了那些思念春天的生命。
冬末的原野上,浓烟滚滚,烈焰升腾,火是草的情人,草为爱化作灰烬。直直的烟柱,那是草升起的狼烟,那是它们对春天发出的邀请。
秋 虫
秋天,虫儿们可不想成为没有思想的木乃伊。
它们大多数去赴了泥土的盛宴,乘上了通往冬天的地铁。一个冬天下来,它们的思想干瘪了,泥土的盛宴正是好去处。那些干瘪的思想,就像一颗颗种子,吸足了营养,它们会再度饱满,临风而舞,自由飞翔。
蝴蝶美丽的翅膀上,驮着虫儿们的好梦。雪花封住了大地,但是,雪花封不住虫儿们经营的那片家园。它们种下许多美丽的翅膀,那是给春天最好的礼物。春天来临时,那些翅膀破土而出,落在草间,落在花瓣上,落在飘飘洒洒,迟迟未归的雪花上。有的翅膀,被虫们赠给了书,书们有了不一样的书签。那些翅膀飞旋在文字里,美丽中有了浓浓的书香。夏季来临时,虫儿们把故事带到花瓣上,露珠上,带到每一株草上。花瓣更高雅了,露珠更清纯了,草多了几分书香的魅力。蝴蝶说,有内涵的美,才是真的美。
雪被下的春天,静静地孵着虫儿们的梦。歌唱,是梦的主旋律。对于生命,歌唱是最好的存在。生活中有太多歌唱的理由,成功了,可以歌唱;快乐了,可以歌唱;就是失败,也可以歌唱。没有理由,那是真正的歌唱,是歌唱的升华。春天好有智慧,雪,被春天的故事融化了,更多的歌声从春天的羽翼下钻出来,飞得到处都是。那歌声拿着魔笔,到处涂抹着好心情。无边的绿确是好颜色,那是虫们对春天最好的解读。
化茧成蝶,不仅仅催生了美丽的翅膀,更有美丽后的思考。虫们的智慧,是那双没有停止思考的翅膀。
秋 屋
门窗关严了,秋后的风还是厚颜无耻。
老女人拿出厚厚的牛皮纸,细心地裁成均匀的细条,喷上薄薄的水,抚平褶皱。老女人做这一切时认真极了,像是当年做自己的嫁妆。一只疲惫苍蝇落在牛皮纸上,有气无力地晃动着脑袋。老女人用力一吹,气流磕磕绊绊爬过来,那只苍蝇还是滚到一边去了。老女人欣慰地一笑,露出洞开的城门。老女人心想,看来自己还不老,还没有老到那只没用的苍蝇那样,经不住秋天的一个哈欠。老女人因为有了好心情长了力气,高高地把涂了浆糊的牛皮纸条递给老男人。老男人手里拿了一块抹布,擦去窗户木框上积落的灰尘,再把那个飘着热气的纸条贴在窗户的缝隙上。偶尔,老男人看走了眼,把纸条弄歪了,像是一个歪嘴的人,老女人就会指着老男人笑,笑成了一个害羞的少女。掉了几个门牙的老女人,说话不清,呜呜啦啦的用手比划,老男人弯下腰,把耳朵递给老女人,听了半天,老男人也呜呜啦啦笑起来,极力申辩他不像那个“歪嘴的人”。继而咳嗦起来,老女人就捶他的后背,骂他“老没用”的。
两只麻雀蹲在屋檐下,歪着头,细细地看着忙碌的两位老人。它们不知道这两个老人是在劳动,还是在游戏。他们呜啦一吵闹,吓得两只麻雀振起翅膀,没有飞走它们又落下了。随即,它们叽叽喳喳猜测老人们的心理。猜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准确的答案。两只麻雀累了,它们晒着暖暖的秋阳,身体靠在一起,把嘴斜插在翅膀里,闭上了眼睛。
忙了一个上午,两个老人收工了。老男人站在屋外,仔细打量焕然一新的小屋。细细查了一遍,看有没有风可以进来的缝隙。看了几十年,看老了容颜,看不老的是心情。老女人急急回到厨房里,锅碗瓢盆一起歌唱。看着看着,老男人有了几分睡意,一缕酒香,在敞开的老门里飘出来,老男人像是年轻了五十岁。他顾不得洗手,忙忙地盘腿而坐,端起酒杯。老女人在老男人头上戳了一下,抢下酒杯。“啧啧,你个老埋汰鬼,酒杯都被你给弄脏了。”她把老男人像孩子似地领到水盆旁,把他的双手插进水里。老男人急急洗手,就有一股肥皂的香,在温热的水中慢慢散开了,挤满了小屋。两个老人面颊的沟壑间,也满是那温温的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