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华
我一直认为我是在乡下度过了我的童年。
爸爸说我离开乡下时只有两岁。只是我从来不信。
因为那些不多的片段充斥了关于我童年的所有记忆:站在村头的焦急盼望,只为奶奶会给我带回一枚糖果;拿着小棍子追赶着来吃谷的麻雀,我象个小卫兵一样尽职尽责的转悠在簸箕的周围;奶奶带我去赶集市,途中总会经过一个坟堆,我泪眼婆娑的看着奶奶,无论如何不愿从坟前经过,执拗不过,奶奶生气的撇下我匆匆去赶早市,而我独自一人纹丝不动的在坟前站立许久,从奶奶离开时的嚎啕大哭慢慢变成虚弱无声的抽泣,我哭累了,开始安静的看着那座坟,就这样在坟前站了足足一小时的时间,终于一步一挪的绕过坟堆,然后没命的迅速逃也开去;文文静静、瘦瘦弱弱的我也会成为小伙伴们的“小首领”,带着大家穿越错综复杂的田埂,去到邻乡“探险”,最后还要找到回乡的路,为此心里一直有一些小小的骄傲;我还会帮着奶奶绞草把子,奶奶做饭时,我就在灶下帮着送草把子烧火;最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早晨那一碗油油饭了,奶奶总会炒些蛋花花进去,这在乡下是很奢侈的美味,我总是端着碗笑咪咪的坐在老屋的门前,阳光在我的小脸上如水般的灿烂流泻着。
单纯宁静的快乐似乎很长很长,长得我以为那就是我全部的童年。
只到那一天的到来,我所有的快乐就此完结。我的童年就此完结。
几天没有见到奶奶的我依稀从大人嘴里得知奶奶好象出事了。不多久,门前人群拥挤,我也挤着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几个大人抬着一副担架在众人的推推撺撺中挤进堂屋,担架放下,我发现上面躺着奶奶。她双眼紧闭,身上全是泥土。我大哭起来,扑到奶奶身上摇着她的身体,奶奶身上的泥土和着我的泪水变成黑色的泥浆,眼前渐渐模糊和晦暗。那些风中飘散的槐花香味和金灿灿的稻谷渐渐没了气味和颜色。爷爷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奶奶没事,会好的。
后来我渐渐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奶奶在那个下雨天出门赶集时,掉进了路边的深沟里,在深沟里躺了一天一夜,直至邻村的人发现了她。
爷爷请来了医生,在奶奶的脚板上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针。
随后家里来了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爷爷将我领到他们跟前对我说:这是你的爸爸和妈妈。我仰起脸迷惑的张望着他们,爷爷说爸爸妈妈来接你回家的。我心里隐隐感到奶奶一定是不能管我了,不然爸爸妈妈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我跑到奶奶的跟前,哭着喊奶奶,拉着她树皮般枯燥干涸的手,奶奶竟然睁开了眼睛,没有眼泪,她轻轻地说:回去,要听妈妈的话。这是奶奶出事后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我好象还没有完全明白整件事情,却听大人们说已经备好了棺材。我明白棺材是什么,我想起了那个坟堆。我会永远也看不到奶奶了。
奶奶躺到了棺材里,大人们拉着小孩子们的手说,去跟奶奶道个别吧,没有孩子敢过去,只有我。我看着躺在棺材里的奶奶,我知道这将是我最后一次亲近她。年幼的我扒在棺材边上,早已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哭声和眼泪没完没了的倾泻,大人们说这是个孝心的好娃。
我离开了乡下,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的快乐与我的童年终于一起向我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