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美梦的救赎

夏一霖

摘 要：改编自同名漫画的动画影片《恶童》围绕黑与白两种颜色的象征意义塑造角色，在原作基础上更突出了黑白分明的特点。影片还运用重复蒙太奇和夹叙夹议蒙太奇的手法，利用低沉的语调和隐喻的独白及旁白营造出一种沉郁的氛围，表现人物在残酷无情的现实面前，难以承受的痛苦与挣扎。与现实的痛苦相对的，是美好的理想。影片中运用梦幻蒙太奇展现了角色清澈纯真的梦境。最终，影片中的美梦超越了对现实的逃避，反而救赎了堕落的灵魂，带来了光明与幸福。整部影片通过黑白两个角色的互动，比喻黑暗与光明的交战，最终光明利用美好的梦境驱散了黑暗、迎来幸福结局，实现了“救赎”这一主题。

关键词：动画；角色设计；蒙太奇；救赎

[中图分类号]：J9[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06--03

一、影片简介

动画影院片《恶童》的日文原名为鉄コン筋クリート，中文又译作《恶童当街》，英文则译作Tekkon kinkreet。该作品改编自松本大洋的同名漫画，导演是迈克尔·艾里亚斯（Michael L.Arias），2006年12月23日在日本上映，2007年5月31日在香港上映，片长111分钟。作品中出现了大量与梦相关的场景，着力于刻画人物内心的幻想世界，充满了善与恶、美与丑的冲突和对抗，最后回归到蔚蓝大海般的宁静与祥和，实现了人性的救赎与净化。作品中的梦境往往与现实交叠在一起，营造出了一种似梦非梦的氛围。

《恶童》的故事发生在一座名叫宝町、具有童话般古老的城市里。城中住着名叫黑、白的两个孤儿，以抢劫和偷窃为生。他们对宝町城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高楼都了如指掌，和城里的其他混混也相处融洽。直到有一天，一个叫做铃木的人带着手下回到了宝町，他们要驱逐所有的混混，然后在宝町城建立一座商业化的儿童城，从而将童话般的宝町城也纳入工业化的体系。在与铃木及其背后势力的对抗中，黑、白两人不断遭遇危机，甚至陷入被追杀的局面。后来，小白被刺几乎丧命，小黑为了保护他而独自离开，开始疯狂的报复行为，渐渐堕入黑暗之道。最后小白用纯洁白净的梦拯救了他，两人来到了幸福的海边，实现了长久以来的梦想。

二、黑白分明的角色

影片的主要角色为两个孩子，分别叫做黑、白。影片在原作的基础上，利用角色的造型设计和梦境设计，塑造了黑白分明的两个角色，使他们分别代表黑暗与光明。

小黑倔强、早熟，为了生存下去而逐渐形成了冷酷、暴力的性格，渴望获得强大的力量，随着剧情的发展，又渐渐显露出心灵深处的孤独、绝望。所以他的梦境充满了黑暗的力量，幻化出更加邪恶、残暴的另外一个自己（鼬），它的身上看不到一点善、一点光明。

黑的造型设计主要突出了他性格的负面部分：他右眼上明显的伤疤和手中带有杀伤性的铁棍，说明了他习惯打斗并曾经受伤；他的服装多为冷色或暗色，有时还伴有“血”、“BLACK”等象征暴力的字样，通过色调和文字暗示了负面的情感因素。另外，有一只时常伴随在他身边的黑乌鸦，就如同他的分身一般，展现出他内心的情绪和情感。当他从电线杆上巡视街道的时候，乌鸦在城市的天空中恣意飞翔，展现出他内心的骄傲和自信；当他闯入大精神会所毒打木村等人的时候，乌鸦呈现出发怒的姿态，并发出了尖锐的嘶叫声，体现出他暴力行为下内心的愤怒和嗜血的情绪；当他站在高处看着白被警察带走并说出违心的话时，乌鸦在他身边绕着飞、徘徊不去，暗示了他犹豫彷徨的心态，等到白真的被带走，乌鸦却飞到他肩上停住，然后远远地望着白离开的方向，仿佛在传达对白的不舍与留恋。

小白天真、单纯，表面上似乎有点蠢——点火柴会烧到手、数数只会一到十、总是很认真地说些梦话……但正是他纯真、不谙世事的性格，使他始终保持着一颗纯净美好的心。在宝町城遭遇到翻天覆地的变化、不断发生残酷的流血事件的过程中，他的梦境中始终是宁静美好、色彩斑斓的，他梦到蔚蓝的海，梦到自己种下的种子长成了苹果树，甚至在面临死亡的威胁那一刻，他梦到的是在雨中恣意盛开的大波斯菊。在他被警察带离黑的身边、保护起来之后，他感应到黑不断堕落的内心世界，最后用自己洁白无瑕的梦境以及梦中圣洁美好的意象拯救了黑的灵魂。与小黑的乌鸦不同，小白的化身是一只出现在影片救赎段落的梦中白鸽。正是这只白鸽驱散了小黑心中即将吞噬一切的无边黑暗，将他重新带回光明、幸福的世界。

作为一部改编的作品，影片很大程度上保留了白性格中天真烂漫的部分并且在原作的基础上，对白的造型设计做了较多的修改，目的是进一步突出其单纯善良的一面、弱化他作为混混的身份特点。影片中将白的身体比例从五个半头改为四个半头，看起来更像是个儿童；脸部减弱了写实的程度，将原本有点丑陋的面容修改为天真可爱的模样；服饰和帽子的式样也进行了一些修改，并且从低明度、低纯度的颜色改为鲜亮明快的颜色，使白的形象显得十分可爱。

影片的这一处理，与导演对主题和白这一角色的理解有关。迈克尔·艾里亚斯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这两个（黑和白）到底能不能来到这个地方（指海边）呢？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就我自身来说，白就在海岸上为我们描绘着梦的形状。”从这一感性的语言中可以看出，导演努力将白美化为宁静之梦的造梦人，代表着一切美好和安详。从改编的效果来看，白这个更加单纯、更加无暇、内心一片安宁的人物形象，与内心充满着狂风骤雨般突变的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同时也强化了两者梦境之间的对比，从而使得最后的救赎时刻充满了张力。

三、沉郁清澈的氛围

影片运用重复蒙太奇和夹叙夹议蒙太奇的手法，利用低沉的语调和隐喻的独白及旁白营造出一种沉郁的氛围，表现人物在残酷无情的现实面前，难以承受的痛苦与挣扎。

影片小白悲伤的独白运用了重复蒙太奇的手法。随着情节的发展，小白一遍遍地低吟着：“天黑的时候，为什么白会变得悲伤？”这一独白第一次出现是在开场段落，讲述了白在夜晚点燃火柴、又不慎被烫到手这样一件看似普通的小事。但是画面上出现了长相狰狞的怪物的形象（鼬），它的头上戴着象征死亡的牛头骨、皮肤是诡异的绿色，而且发出了恐怖的声音，接着画面归于一片黑暗，只有白的声音在问：“黑，天空颜色变黑的时候为什么白的心情会变得好悲伤？”影片开头就提出这一的问题，显然在告诉观众，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而紧跟在鼬的形象之后出现，也是在暗示两者之间的因果联系。第二次出现是在铃木的手下（木村）与宝町城另一群混混对峙并离开之后，混混头目朱古力看见白之后，将他抱了起来，说很少见他这么晚了出来还活动。这时白回答说那是因为夜晚让他变得很悲伤。第三次出现在白被警察带离黑的身边、保护起来之后，白又一次用悲伤的表情和语气问：“泽田（警察之一），天空变黑的时候，为什么白会变得好悲伤？”然后自己回答说：“我开始想，我猜是因为它让我想到死亡的事情吧。”原来，天黑使白联想到了杀戮与死亡的降临。由这个答案往前可以回溯到第二次出现这个母题的时候，也就是在木村与朱古力对峙的那个晚上。过了不久就发生了木村威胁朱古力和黑闯入大精神会大打出手的事件，夜幕中大精神会所里遍地的血污便是对这一答案的有力呼应。往后再看，狂风大作的夜晚，鼬降临到这个城市。他头戴象征死亡的牛头骨，手上握着尖锐的长矛，一出手就迅速杀死了两个强悍的杀手，而且手段十分冷酷和残忍。“天黑的时候，为什么白变得悲伤？”是因为夜幕中存在着太多的杀戮与鲜血，让白无法抑制地悲伤起来。最后，黑暗在黑的心中变得越来越强大，创造出一个近乎全黑的世界，里面充满了杀戮和死亡。而白的悲伤也越来越强烈，语气越来越凝重痛苦。

影片中多次出现一位老爷爷的议论。这位老爷爷同样是被社会遗弃的角色，他通过捡拾垃圾来生活，却遭到人们的白眼和鄙视。不过正是他用善心帮助小黑养育着天真无邪的小白。影片中老爷爷通过旁白和对话展开的评论充满了哲理和宿命感， 像一股不起眼的小溪流，流淌过现实的纷纷扰扰，最终抵达梦想的宁静大海，把整部影片串联起来，揭示了影片的主题。这一夹叙夹议蒙太奇的手法为影片增添了几分写意的味道。以老爷爷的旁白为例，开场段落中，当白点燃了火柴、出神地望着火苗，老爷爷径自说道：“火真是奇妙的东西，这么安静和平和，内里隐藏的却尽是力量与破坏。”继而画面切到面无表情的黑并缓缓推进，爷爷说：“火一定掩饰了某些东西，就像人类一样。”声画结合来看，爷爷所说的火和人类，其代表正是黑——内心隐藏着力量与破坏，但平时却隐藏在深处。所以才有了之后影片中鼬不断地发出声音让黑“拉出来、拉出来”，他希望黑“拉出来”的正是黑内心隐藏这份力量与破坏。然后画面切到白手中的火柴与火苗，爷爷说：“不靠近些看的话，有时根本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画面转到全景，能够看到黑和拿着火柴的白，然后爷爷说：“有时不吃些苦头，就看不清真相。”话音刚落，白就被烫到手，痛呼一声扔掉了火柴，黑呵呵笑着，然后画面渐隐，前序结束。作为开篇的段落，表面上看爷爷评述的不过是白被火烫伤的事，但爷爷的评论暗示出了影片的主题——这是一个有关于人内心的故事，主人公为了看清真相，不得不“吃些苦头”。故事的发展也确实如此，黑渐渐迷失自己、陷入绝望的境地，差点被自己黑暗的梦境吞没、完全堕落，算是吃够了苦头，直到最后才被彻底救赎

四、来自美梦的救赎

影片中多次出现白的美好梦境。影片利用动画所独有的美术手段，在现实时空与虚幻时空中来回跳转，游刃有余。与实拍电影不同，二维动画本身就具有绘画的优势，可以将虚拟的梦境与片中的现实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例如“白洗完澡吃苹果”的段落，开始的时候白是在澡堂里，手里拿着苹果，然后发现了苹果中的种子，切到近景，拿着种子的白，背景叠化，过渡到梦境。不管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白处在不同的背景包围之中，都没有丝毫的不协调感，这与二维动画绘画的美术形式是分不开的。同样的，通过背景的叠化，白从梦境又回到了现实，但是他在梦中所骑的大象并没有随着梦境的消失而消失，反而是被白骑着在澡堂里走了一圈。从黑和爷爷的毫无反应上可以知道，这只出现在现实背景中的大象依然只是白的想象，但这一处理手法首先在画面上给予了观众一种新奇的感受，梦境与现实在画面上完美地交叠在一起，融为一体，这是实拍电影很难做到的。最后白从大象背上跳下，向黑跑去，说自己想到的好主意，这才真正意义上结束了这一次的梦境。同时，通过这一处理手法使观众真切地感受到了白内心的美好，白是个能够把美丽的梦境带入现实的“不可思议的孩子”。正是因为这样，白才能够拯救踏入黑暗的黑，他在“臭水沟般的城市里”种下的种子才会在影片的最后开出美丽的花。

影片高潮部分的梦境在如同狂风暴雨一般的激烈气氛中，奏响了如贝多芬《命运》交响曲一般铿锵有力、铮铮有声的救赎乐章。该段落描述了小黑在魔鬼鼬的诱惑下不断失去内心的光明、逐渐被吞噬的情形，同时小白纯洁白净的梦在小黑被完全吞噬的危难时分降临，将其救赎。该段在梦境与现实之间交替跳转，从而创造出一种似梦非梦的效果。主要运用了平行蒙太奇手法，同时还运用了梦幻、重复、象征、对比等蒙太奇手法。下面以梦境中的第一次交锋为例进行说明：

镜头1：全景，黑的梦境。鼬变幻成庞大、扭曲的形态，对黑说“把黑暗释放出来吧”。事实上，鼬是另一个黑，这片黑暗也是黑内心深处隐藏的另外一个世界。因此黑的这场幻境并非出现在现实中，而是通过形象化的方式将他的内心世界外显，运用了梦幻蒙太奇的手法，同时还采用了梦套梦的方式，例如该片段之前在黑暗中出现然后又被吞噬的美丽的海——属于白的梦，在美好与丑恶之间产生了强烈的对比，同时象征着丑恶吞噬了美好的涵义。

镜头2：中景，白的现实。泽田双手合十地祈祷。

镜头3：近景，白的现实。白不断挣扎和尖叫。该段落运用了平行蒙太奇的手法，始终在黑与白这两条线索之间交替，表现两人在内心上的相互感应与相互作用。当黑心中的黑暗不断强大起来，白只能不停地尖叫与挣扎；当黑内心的光明逐渐被吞噬，白于是变得虚弱无力，仿佛在抗争中耗尽了精力；当白重新振作起来，黑的内心便找到了“缺失的螺丝”，最终摆脱黑暗。

镜头4：近景，黑的梦境。黑自语道：“白？”

镜头5：中景，黑的梦境。鼬不停变幻着令人不安的扭曲形态，对黑说：“让我看看你真正的力量吧。”

镜头6：近景，黑的梦境。黑问：“我真正的力量？”

镜头7：特写拉至全景，黑的梦境。鼬变幻成一只大鸟的形态，展开了羽翼。镜头4-7运用反打的技巧，交待了黑的困惑和鼬的强势。

镜头8：（叠化）全景，黑的梦境。一群白鸽被密密麻麻的黑乌鸦追赶，天空中乌鸦的叫声此起彼伏。

镜头9：全景，黑的梦境。铺天盖地的黑乌鸦构成了一只大黑鸟的形状，白鸽拼命扇动翅膀，黑鸟却紧追不舍。黑和白在视觉上构成了对比，乌鸦与白鸽一个象征死亡一个象征和平，在寓意上同样构成了对比，同时黑乌鸦不断追赶和驱逐着白鸽，形成大片黑色压迫白色的构图，象征着黑内心中黑暗不断驱赶着光明、黑暗的力量远胜过光明的情形，运用了对比和象征蒙太奇。

镜头10：近景，白的现实。白声嘶力竭地尖叫。这是对黑内心中黑暗压倒光明的反应。同样是平行蒙太奇。

镜头11：远景，黑的梦境。黑往下坠。

镜头12：特写，黑的梦境。黑暗星球的局部。黑暗星球即黑内心隐藏的更加黑暗的世界。曾在之前的剧情中出现过，也就是鼬居住的地方。黑坠向这颗星球，意味着他进一步深入黑暗。

镜头13-15从全景到特写，又到全景，黑的梦境。展现了黑追向黑暗星球的过程以及黑的表现——黑一边坠落一边叫道：“哇，好神奇！” 此时的黑是好奇和兴奋的。

镜头16：远景推至近景，黑的梦境。月食、几乎笼罩一切的黑暗中的宝町城和仅存的一只白鸽，无论从视觉构图上还是象征意义上都给人以强烈的感受。

镜头17：全景，黑的梦境。黑暗中开出一朵洁白的花。

镜头18：全景，黑的梦境。白色的花变成了一架白色的飞机。

镜头19：全景，白的现实。现实中的花和飞机，两个影片中不断重复出现的物体，象征了一种美好和对美好的追求。

镜头20：特写，白的现实。白虚弱的脸和急促的喘息声。

这是白与鼬在黑的梦境中的第一次交锋，结果鼬仍占上风，但因为白的努力，黑终于还是留存了一丝清醒和理智，这才有了之后的大逆转，也就是黑彻底摆脱鼬和黑暗世界的束缚和诱惑，回归善与美的人性。

总结

影片在漫画原作的基础上运用各种艺术手段，将“黑”与“白”这两个概念（分别象征着黑暗与光明，或邪恶与纯洁）的对比和穿插发挥得淋漓尽致，从而使影片的世界交替存在于黑暗与纯洁之间，在现实与梦境之间。具体的手法包括三个方面：首先，从黑白两个角色的名字到性格，再到对原作中人物造型的继承和发展都是以“黑”、“白”这两个概念为中心的。其次，运用重复、夹叙夹议和梦幻蒙太奇，进一步强化“黑”与“白”之间的冲突和对抗。最后，在大决战一般的梦境中，黑和白两股势力做出了正面的、决定性的对抗，以光明的一方消灭黑暗的另一方结束了现实与梦境之间的交叠。影片的结局使白的梦变成了现实，即黑和白两人来到了宁静的海边，幸福而快乐地生活，而白种下的苹果种子也终于如愿发芽出土，给人以美梦成真的美好感受。该作品中的梦境正是因为运用了以上手法，在和现实不断交叠、最后融为一体的过程中，使得救赎的主体得到了完美的呈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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