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起
走出家门,大片青山闯入眼帘,有一座格外高大、碧绿,它静静地屹立在那里。对着那座山,那片绿,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高大的身影。倏忽间,化作一片淡淡的绿,久久地映在我心间。
从我儿时起,父亲就一直在外奔波,打工养家。童年的记忆里,母亲那张带着纵容的笑脸时常出现,充盈了我的整个童年。父亲的模样,我竟不大记得。他每次打来电话,都会询问我的成绩。似乎那几个可怜的数字,成了我和他唯一的联系。考试失利,电话那头传来的他那难以捕捉的轻叹,总会使我的心猛的一紧。
和父亲一直很疏远,很少见面,不常说话。
寒假。雪夜。大雪冰封的山,透着无尽冷淡;青松被白雪覆盖,潜藏着惨淡的绿。
白色的雪光融进墨般的夜色,柔柔地透进窗户。北风轻轻地吹,塑料膜贴着窗户的铁栏“哗啦,哗啦”地响。我揉揉惺忪的睡眼,一股暖暖的气息,包围着我。母亲坐在被窝里打毛衣,长长的头发披垂下来,双手飞快地交织,旋转,起舞。我伸出手摸摸毛衣,暖暖的,柔柔的,母亲呼出的气息从指间轻轻绕过,带着温度扑向四周,弥散开来。
父亲睡在另一头。他披着毛衣,搂着弟弟倚在床头,黝黑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半睁半闭,但屋内的一切他一定尽收眼底。平时很少笑的父亲,嘴角竟微微翘起,露出一道很白的牙缝。依偎在父亲宽阔臂膀里的弟弟,脸蛋红扑扑的,睡得很熟。银色的灯光洋洋洒洒地照在他们身上,洒满了房间。
我有点羡慕弟弟,但却不知如何与父亲亲近。和父亲越来越远。
第一次去初中学校报到。母亲病了。没有她的送行,我很不习惯。我拎着行李站在门口,正对着那片青山,觉得空荡荡的。有只大手接过我手中的包袱——是父亲。他面无表情,没有说一句话。我们渐行渐远了,当回过头去,我又见那座青山,高高地立在群山之上。
父亲送我到车站,一路无言。那次,坐车的人很多,我孤单地坐在窗边,父亲默默离开。出乎意料,汽车快启动时,父亲竟然也挤了上来,他站在我旁边。
空气不流通,车上很热。我昏昏欲睡,朦胧中看到父亲的眼神飘向远方,又如蜻蜓点水般扫过我。那眼神似乎与以往不同,电流般刺激着我,令我不安,顿时睡意全无。父亲很高,他微微弯着腰,脸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汇聚,偶尔滴落下来。车上一片嘈杂,我却分明听到了水珠落地的声音。我的心里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极微妙、复杂,脸上觉得火辣辣的。我抬起头看向父亲,他的脸平静得像一洼没有微风的湖面。
父亲和我艰难地熬过了这旅途。
到了学校,面对陌生的环境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不知该向哪个方向迈步。父亲提着行李,对我说:“跟着我走。”
宿舍在四楼,我轻松地背着空空的书包,父亲背着沉重的包袱,依然挺立。父亲有力的脚步声均匀地响起,在我的心间回荡。突然,他放缓了脚步,扭过头来,迅速看了我一眼,再次无比坚定地向前走去。我跟在父亲后面,仰望着他的背影,觉得那身影迅速变高、变大,变成了那座山——山般坚实,山般静默……
啊,那片青山,化作一片淡淡的绿,久久地映在我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