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与你同在

◎ 李松蔚

时间与你同在

◎ 李松蔚

女儿两三个月大的时候，我正在为博士论文抓狂——每天都在懊恼，一个字都写不下去，感觉累得要吐血。工作没有着落，经济上的压力也接踵而至。偏偏女儿那时“闹觉”——睡不着时就哭，只有我抱才肯消停。我抱着她摇来晃去，焦躁得满屋乱走。明知她听不懂，但我仍是一个劲地催促：“赶紧睡觉！你不睡，耽误的是老爸的时间！”

女儿缩了缩身子。我低头一看，她小小的身子躺在我的臂弯里，睁着眼睛看我。

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在人生的某一刻忽然就通透了，灵光乍现，恍然有悟，微妙而难以形容。对我来说，与女儿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就有那样的触动。我意识到，女儿在这里，论文在这里，那个满心焦躁的夜晚也在这里。这些全然属于我自己，绝不用担心失去。我很久不曾体会这种简单的感觉了，就是踏实地“活着”。

之后几年，我从事心理咨询工作，接触了各种痛苦的人。我意识到很多痛苦的背后都源于对时间的不信任。今天看到一条热门微博，说的是让人们提防一些“偷走时间”的事：缺乏计划、缺乏时间管理、拖延、不良情绪……然而这是一个病句，除了死亡，时间怎么会被任何东西偷走呢？

活一天，就该从事一天的生产。有这份执著，难免就会忧惧丛生——上课的时间走神，等于被偷；放假的时间用来睡觉，又是被偷；下班之后不想着好好提升自己，上班的时候伤春悲秋；绩效不尽人意；朋友吃个饭不谈业务；休息的时间不顺便健个身……都是在做自己的贼。好端端地过着日子，凭空就产生了罪恶！相声里有句台词嘲笑人的贪婪：“出门不捡钱就算丢。”

我是大学老师，有很多人羡慕这份工作自由、假期多。其实大学老师并不自由，说是有几个月的长假期，谁敢放心地玩？课题、经费、论文、职称……多少座大山压着。许多同行下班后对着电脑，每天熬到深夜，过年只歇三天，多浪费一刻都生怕自己落后。也不只大学老师如此，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能轻松休息的人又有几个？

但如果不相信时间总是可以属于自己，人又怎能活得理直气壮？

女儿六个月大的时候，我通过了论文答辩，带她去参加毕业典礼时，她手舞足蹈，已经可以咯咯地笑出声了。一位老师看到她，说：“长得这么快!”我说：“半岁了嘛。”老师感叹：“有苗不愁长啊！”

我看着女儿胖嘟嘟的笑脸，仿佛看到了时间存在着的、确凿无疑的证明。我又感受到那晚的简简单单的踏实。这个时代的逻辑是：你要尽全力争取每一分每一秒，才有权保有这些时间。而我要让女儿知道：你就是你，不管你做什么，不管过得好不好，时间总是与你同在。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15年第32期 图/子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