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

符小丰

认识小杨纯属偶然。

一次朋友相邀，在府城一家酒店小聚，席间我接听了一个电话，因为是老乡，所以用了家乡口音。饭后散场正要离开，一位服务生走到我面前怯怯问道：“先生是××市人？”我一愣，点点头说：“你咋知道？”那服务生神色恭敬地说：“刚才听您打电话，口音和我家很近。”这个眉清目秀的有些女生气的小伙自我介绍说他姓杨，在这当服务生领班，与我是同一市但不同县的老乡。可能是见我还算平易近人，他问我能不能看在老乡的分上赐他一张名片，也好今后去拜访。话都讲到这个份上了，我怎好落别人的脸呢，于是答应了他。

这事之后也就忘了，毕竟只是一面之缘，也没啥特别的交情。某天江秘书进到我办公室说有位我的老乡在外求见，得到允许后江秘书并将老乡领了进来，我瞅了半天都认不出是谁，那老乡有些急了，说：“我是小杨，您忘了？之前在府城××酒店吃饭时我们见过，您还赐过我一张名片呢。”接过老乡呈递过来的那张有些不再干净的我的名片，我依然无法从记忆库搜刮到他零星资料，直至他提示到那个偷听我打电话的服务生领班时，我才有了点印象。

见认出了自己，小杨如释重负，我递给他一罐饮料，礼节性地问道：“现在可好？”不想此言一出，刚才还受宠若惊的小杨顿时泪流满面，表情转变之迅速反倒令我一时不知所措。哭泣好一阵他才动作夸张地一抹眼泪，用近似乞求的口气说：“请您救救我！”

原来小杨所在酒店生意不景气，老板一直拖欠员工工资，前两天老板突然人间蒸发，没了踪影。现在小杨是身无分文，无处安身。对面前这位老乡我虽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但终于不忍他的可怜，于是让江秘书给人事部打个电话，当天小杨被分配到公司下属的一家小区物业当了保安。

之后我俩并没了联络，倒是江秘书告诉我，小杨曾私下请过他两次。“你这老乡确是个角”，江秘书鬼鬼一笑说，“这家伙一去上班就到处放风说你是他铁杆老乡，弄得物业上下都觉得他是有背景的。”这行为虽有扯虎皮之嫌，但毕竟是打个擦边球，荡个秋千而已，地位低微之人都爱这一口，情有可原，所以我也只是一笑而过，还玩笑道：“他如此买牌子，一定捞到好处了吧？”江秘书说：“那肯定，没几天就混上保安小组长了。”

对小杨的情况我可以说一无所知，但后来从江秘书嘴里听到一件事让我对小杨产生了一种异常强烈的不安情绪。原来该小区有个地下停车场，是物业的一块副业收入地，正因为它是收费的，所以绝大多数居民车主都宁愿将车停放在自家楼下路旁，而决不停到地下停车场，物业做了大量劝导工作但收效甚微。小杨上班不久就盯上了这块肥肉，他在与物业谈妥了某些协议后，毛遂自荐来负责这项艰巨工作。

小杨先是利用小恩小惠鼓动和怂恿夜班保安夜深人静时，用铁丝钉子偷偷去划损停放在楼下路旁的车辆，物业对车主的投诉采取的是表面积极配合，暗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消极态度，车主们虽怨声载道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乖乖就范，将车开入地下停车场。这样一来物业有了进账，保安也满了口袋，小杨更是名利双收，人气暴涨。我这时从五脏深处翻涌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于是毅然否定了人事部呈报上来的小区物业推荐小杨为保安队队长助理的报告，并在否定意见栏上写下“德为人之本，取财必有道”十个字。

这是个我至今都认为是无可厚非的决定，但当时事后竟对小杨产生一丝愧疚，特别担心因此而对其今后的工作进步等带去负面影响，为此还专门让江秘书出面，就这事与小杨和物业负责人做了些说明与沟通。我也想过单独找小杨出来谈谈，但却一直没合适的机会。

半年后，江秘书因工作需要调往该小区担任物业负责人，我特意就小杨的事向他了些交代，毕竟——亲不亲，故乡人。然而几天后，江秘书告诉我说小杨已经辞职，去向不明。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陪董事长外出办事，车等红灯时不经意看见旁边人行道上一位俏丽的少妇，手抱宠物狗，腆着微微隆起的腹部，脸上流露出自豪而幸福的笑容，在悠闲地散着步。我想起来了，她原来住在江秘书工作的小区，和一个年长的老板“谈恋爱”的事儿，非常高调，以至于小区里可谓家喻户晓，只是后来她把得来的财物都变现，一夜之间带着小情人远走高飞，没了踪迹。心里一番唏嘘过后，路上黄灯开始闪烁，车子缓缓开动的一瞬间，我瞥见了小心翼翼扶着她过马路的丈夫，神色是那么诚惶诚恐，甚至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与谄媚。这表情如此眼熟……直至绿灯亮起，车早已远远将他们抛到了背后，我猛地反应过来……

是小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