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会跟爱一起长

任任艾

【1】

夏雨小时候的事大多记不起来了，但她记得在她16岁那年她忽然有了很多委屈，而她发现她所有委屈的最终缘由竟然是来自她的妈妈李小玉。

夏雨感觉自己的衣服土，发型low，穿着一双白色帆布鞋还是每次她洗过后用白粉笔抹过的，但裤子太臃肿，显得脚底单薄。这些李小玉都看不见，在李小玉的眼里她只要吃饱穿暖就行。李小玉洗头的时候常是抓一把洗衣粉放到头上浇水搓，夏雨却坚决要用洗发水，每当夏雨洗头时生气地大喊：“洗发水没了！”李小玉听到后就顺手把一块肥皂拿给她。夏雨常自唉，世上有好妈妈，但那都是别人的妈妈。

16岁的夏雨很羞怯，不敢让人知道她心里有暗恋的男孩。她还清高，和所有的女同学不合，学习一般，梦想很美。她心里无来由地烦恼，放学回家发觉李小玉做饭晚，她就趁机发泄坏情绪。她哭，趴在床上哭，蒙着被子哭，邻居大婶过来安慰，对李小玉说：“孩子饿了。”李小玉不屑一顾：“孤独鬼闹的。”夏雨气得立刻就不哭了，坐起来和李小玉吵：“我不是你亲生的吧，所以我活成这样你也不关心。”李小玉不回应不否认，夏雨气得想离家出走，心里想，最好让她对我心生一辈子的愧疚。

离家出走是夏雨16岁那年最强烈的愿望之一。愿望之二是愿望之一的升级，那就是光明正大地离开家，离开李小玉，那样她才有真正自由独立的生活。

因为对于夏雨莫名地和她闹腾，李小玉居然很实在也很真诚地对她说：“你想干什么想要什么，说嘛！”夏雨无语。李小玉不是每次都能不动声色地戳中她的要害吗，让她总有力气使在棉花上的感觉，她说这话是明白还是装糊涂啊？

夏雨只说：“我想考上大学。”李小玉很惊讶，也很惊喜。夏雨补充：“我要考到几千里之外的大学。越远越好。”李小玉惊得张着嘴愣了好半天。

18岁，夏雨拼了全力也没有考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学。倒是被离家二百公里之外的一所教育学院录取，她失望之极，李小玉却很满意，只是第一次期期艾艾地说：“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快。”

一切都不是夏雨的想象。

夏雨想说，我长得当然快了，你整天忙的什么时候关心过我啊！

李小玉每天都忙着赚钱，她种菜贩菜，贩鸡鸭鹅蛋。都是邻里邻居，她帮人家织个围脖也收钱。夏雨常觉得李小玉破天荒的有经济头脑，什么时候都不愁无法生活。

【2】

夏雨没想到的是她上大学的第二个星期天，李小玉就跑到学校找她了，学校并不缺少那些被父母当成宝贝的同学，但第一个跑来看孩子的是李小玉。当时李小玉神色憔悴头发蓬乱，第一句就说：“小雨，妈想你得不行。”跑二百公里说这一句话，夏雨真不适应她突然的疼爱。

还有更矫情的。原来李小玉做了一个梦，梦到夏雨跟一个男人私奔到几千里之外，她找不到夏雨，天天找啊，结果有一天隔得很远她就看见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拖着一对同样衣衫褴褛的孩子，迎着满目风尘向她走来。走近了才看清那带孩子的女人是夏雨。

“小雨，我决定了，把家里的东西都卖了，我跟着你，在你学校外面租房子，找活干。看不到你，我不安心。”这是干什么，夏雨拼尽全力争取来的独立自由的生活怎么能被这么打破？当务之急她能做的就是曲线救自己，“爸爸怎么办，把爸爸一个人丢在家里？”

这一招果然管用，李小玉最终没选择陪读，但夏雨在往后的日子常不期然的就看见李小玉。往往没什么事情，不是送钱、衣物，就是梦见她了，想她了。

夏雨慢慢习惯了李小玉的直白话、亲热话，不管夏雨愿不愿意听了没听她都坚持说。夏雨觉得李小玉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可能从来没有想过女儿会长大离开这回事，可是这事就成现实了。

【3】

李小玉期待夏雨大学毕业回乡教书，可夏雨大学还没毕业却遭遇了一段热烈的爱情，男友家远在贵州山区，夏雨觉得李小玉一定会反对，她已经做好了抗争到底的准备，哪怕私奔也在所不惜。但没想到李小玉竟然同意了，她只有一个要求：如果结婚，一定要有正式的婚礼，哪怕隔着千山万水，也不能省下三媒六娉明媒正娶这些环节。相对爱情，这些不过分，但男友却觉得过分，路途遥远，这些都是人力物力的消耗。

“那他可以在这儿安家啊。”李小玉说。是啊，夏雨也这么认为，可是男友坚决反对。他在贵州的家里可是独子，必须回去支撑家里的门面，至少也得回到贵州省内的城市。夏雨高尚的爱情梦骤然被噬灭，感觉自己遭到了双重背叛。其中一个是李小玉。这一次李小玉戳中了她爱情的软肋。

但当一年后前男友在QQ上透露他将结婚的消息，夏雨心情沮丧透顶时，李小玉竟鼓励她去参加前男友的婚礼，“看着他结婚你就知道你的心了。”夏雨最不喜欢的就是李小玉这种成竹在胸的冷傲劲儿。不过夏雨也从心里想给这段虽失败但还是在心底留下烙印的初恋来场祭奠。当她来到前男友的婚礼现场时，他很吃惊，但她不是去闹的。他的婚礼简单简陋，热闹粗糙，当夏雨看着他装扮一新在热闹的人群里穿梭敬酒，拘谨又豪爽。当时夏雨就释然了，“从远处看，原来他是这样的世俗。”

夏雨一下子觉得李小玉也许心思玲珑，她开始好奇李小玉和爸爸的爱情，李小玉很乐意谈，她说她是和外乡来采风的爸爸偶遇相爱，爸爸持着全家的反对倒插门到了她家。但实际上爸爸并不适合这里，他有着不切实际的梦想生活，但实际的生活落实到每顿饭吃什么，每月的生活费是多少。夏雨惊异，李小玉竟有这么传奇的爱情，但李小玉说得很平淡，像说别人的故事。

【4】

夏雨第二次恋爱直接奔结婚去的，因为恋爱的对象家庭条件好得有点始料不及，夏雨骄傲至极但李小玉坚决反对，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夏雨给她解释现在谁还讲究门第，再说我也不差啊！她历数男友对她的娇宠，对她的敢于付出。但李小玉这次摆明了家长的威严，让放下身段前来拜见的男友很难堪。夏雨受不了了，大学之前的情景倏忽间就在她眼前过了一遍，连同李小玉鼓励她去参加前男友婚礼让她卸下心理包袱这事，现在在夏雨看来都像打她一巴掌让她记住教训再给她一个甜枣安慰的意图。她忽然怒了：“你到底什么心思？是在我面前证明你有思想，你都是对的？”接着夏雨又来了一句狠的，“你别想控制我！我可是有知识有文化有思想有主见的！”夏雨在强烈想抓着自己的幸福爱情和相信李小玉的“不良用心”之间毫不犹选择了后者。谁会真去阻挡儿女的幸福呢？不是别有用心又是什么？

李小玉像被击中了心脏般半天说不出话。

世界上的妈妈也是不同的，更是不完美的，她们都有不同的个性和个性缺陷，李小玉也许只是想依赖自己。夏雨胡乱猜测着。当然她顺利结婚了。

直到她婚后发现老公有外遇，还好赌，脾气暴躁，她忍不住向李小玉细数老公的不是。李小玉直接说：“你话里话外没有维护他，也没有替他遮拦的意思，就知道他对你也没有多少疼惜。”

夏雨之前在心里的猜测瞬间土崩瓦解，她承认和小时候一样，她妈真是一针见血。李小玉了解自己的女儿，比夏雨更了解夏雨。

【5】

离婚两年后，夏雨又一次遇见爱情，对方男子温暖妥帖，成熟稳重，有不急不缓的耐心和事业心。只是这个男人同样家在外地，夏雨试探他，是否愿意留下来，他沉思后给她几个方案，可以带上妈妈嫁到他家；也可以安顿好妈妈的一切，然后嫁给他；如果夏雨坚持要留下来，他的事业需要慢慢转移过来。

“跟他走。”李小玉这么说。终于在这点她们母女心灵相通。她的初恋男友没有担当、前老公只爱自己、而爸爸对爱太执拗又不接地气。这些个男人都多少有点儿偏狭，会让爱人受伤。但现实的爱情还是需要理智的责任感。

夏雨第一次从成熟女人的角度来看待李小玉。也许从爸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家事时，她就不再女人，不再浪漫。在夏雨16岁之前忙于生计忽略了她的成长，19岁之后才在乎她的离开，20几岁才开始心疼她的伤痛。但实际上夏雨成长的沟坎她都倾心陪伴。她是一个无人疼惜，同时还要负累自己和丈夫孩子生计的女人。

这一刻，夏雨开始愧疚地敬爱她。

夏雨觉得自己的心原本像一颗青果子，现在却柔软而坚韧，继而充盈了丰沛的情感。她想李小玉从作为妈妈开始至今也一定有着和她一样的成长过程。所以她们都需要宽容那最初的无措和迷茫。因为在学着爱的给予的过程中也有迷惑和岔口，但最终李小玉还是引领夏雨踏上了爱的旅程，明白了要用怎样的心态去接受和学习爱与被爱，去理解和感恩爱与被爱。

现在夏雨最该做的是认真生活。能幸福，她想这应该是李小玉一直以来对她的唯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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