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
母亲在做棉被。
她半趴在地板上,一针一线,一招一式,急不得,躁不得,全神贯注。这亲近大地的姿势,好像把人一下子带回到“农耕时代”。
窗外的蝉鸣和几十年前一样,大地也和几百年、上千年前一样。
记得儿时,每年夏天,母亲会将全家人冬天要用的棉衣、棉被一一拆洗,即便是旧的面料、旧的棉絮,也要洗得干干净净,再浆洗平整。炎热的正午,母亲支起苇席,放在墙边,洗净、摊晒、理平的棉被里子。缝制时,她把被罩平摊在苇席上,身子深深地伏下去,一针一线,每一次抬头和低头之间,地上的棉被都变得更舒展一些。母亲神态专注而虔诚,像是要把整个夏天的热量都缝进去,好驱赶冬天那无处不在的寒气。这样的场景,让我相信在母亲庇护下的冬天将会无比温暖。
那匍匐在大地上的姿势和一针一线的细腻,好像一种隆重的仪式。那是一位母亲对丈夫和子女最形象而无声的爱。这付出带来的,不只是温暖,还有子女耳濡目染的,对家庭、对自然的领悟。而这些领悟,是母亲之外的任何其他人,所不能给予的。
做棉被说不累也累。双腿跪地,腰背深深地弯下去,整个身体缩得像母腹中的胎儿。右臂尽量远地伸出去,这姿势沉默而哀婉,昭示着女性的无限隐忍与深情,浸染着母性的柔韧与质朴。
母性最接近大地,承载万物而宁静不言。一个领悟了母性的女人,可能也参透了大地所蕴涵的奥秘。棉被所含的一絮一线一缕,皆来自大地。大地将这些转交到一个妇人的手上,借她的手给一个家庭最温暖的庇护。大自然送来冬天的凛冽之前,也准备好了做棉被的一切材质,以及一位能够将这用心深深领悟的女人。
一个女人在做棉被,不是孟姜女做寒衣送郎君的那种深情,不是“九月授衣”的那种千古忧虑。她半跪半拜,从容悠然,一举一动都是女性的柔婉与安详,沉静的目光中有母性的光辉。她用这种方式表达她对季节的理解,对大地的礼赞。大自然的设计多么绝妙,棉花在春天播种,夏天生长,秋天收获。女人在冬天纺线织布,在夏天制作棉被棉衣。上天给过炎热又给寒冷,大地无言,而女人,最能领会天地用意,将“天、地、人”独特而和谐的韵律,凝聚在一床床棉被里,收藏夏天的太阳,待到冬天享用。
【作者系山东省东营市一中二月文学社社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