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章玲
桃花村的李有根正和同村的尤大花亲亲热热地处对象,两人甚至都开始商量婚姻大事了,可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大得不能再大的事:日本鬼子打过来了,整个中国再无一片宁静的土地。
身为热血好男儿,李有根眉头也不带皱的,全村第一个报名参加了八路军。在李有根胸佩大红花、雄纠纠地奔赴前线时,大花的眼睛水灵灵的,好像有好多话要说,可身边全是送别英雄儿郎的人,她哪好意思说啊。
李有根同样有一肚子的话直往外涌,可也不好多说,憋了半天只挤出一句:“大花,不要挂念我,我会经常写信给你的。”
大花听了,忽然抿着嘴唇垂下眼皮,脸格外的红。李有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大花不识字。她爹重男轻女,不肯让她读书。
李有根忙安慰说:“大花,你不识字不要紧,收到信时请识字的人念就行了。不过,有些话被人知道了……怪难为情的。”
李有根上了战场后,打仗分外勇猛,跟随八路军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在战斗空隙他可没忘了大花,也抽空写了信回去,告诉她一切都很好,情热之下,真想写几句思念的话,可哪能写哟!不久,令他高兴的事发生了:大花竟写来了回信!不用说,肯定是请人写的。
李有根立即甜滋滋地拆开信,可一看之下傻了,纸上一个字也没有,只画了两幅画。第一幅画上画了个腰里别着手枪的男人,穿着胸前有兜的军装。李有根抓了半天脑袋总算是弄明白了,大花这是希望他早日立功提升哩。只有立功当上班长排长,才能别小手枪,也才能穿上有兜的军装。看到第二幅画时,李有根就更加摸不着头脑儿了,大花竟画了两只并头齐游的鸭子!
有根猜了老半天也搞不懂什么意思,没办法,只好厚着脸皮请文书帮忙。文书一看,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当着好多人的面说:“有根,你这媳妇可真逗。她是想告诉你,早点打败日本鬼子,回家跟她睡一头,再生一长溜娃哩。这不叫鸭子,叫鸳鸯,懂不懂?哈哈。”
在大伙的哄笑声中,有根脸红得像块大红布,回过头就写信给大花,让她以后不要再来信了,不,不要再画画了,丢死个人!
可这回有根没法接到大花的回信了,因为部队时不时地开拔,同时听说家乡遭到了日本鬼子的蹂躏。乡亲们好吗?大花又在哪儿?如果他们出什么意外……有根不敢想下去。
正像大花希望的那样,有根打仗越来越勇猛,像个小老虎似的,不久之后真的当上了班长,然后又当上了排长,穿上了有兜的军装。不用说,有根也越来越思念大花了。可偏偏这时发生了一个意外:营长要给他做媒!
营长是位黑脸大汉,打仗做事一向无比痛快,不过有时过于简单粗暴。营长今年四十多了,用他自个儿的话说,他生平第一痛快事是打日本鬼子,第二便是做媒,最爱为手下的班、排长们张罗着娶媳妇儿。他的口头禅是:男人没有个婆娘,就永远是个娃娃,是娃娃就不能带兵打仗。
这天他叫来有根,用他一贯的命令式口吻说:“有根,我给你相了个对象,是咱后方部队的护士。乖乖,你听听人家这名字,叫惠清,多文雅多好听……”
有根却半句也听不进去,懒洋洋地说:“我不稀罕。你要稀罕,你娶去。”
营长一听大怒,须眉皆动,打雷似地吼道:“哟嗬,你倒拽上了!告诉你,我倒是想娶,可我这不是有老婆了吗?你马上给我收拾一下,跟人家见个面去!”
营长发火,全营人没有不害怕的,只有有根不怕。有根挺挺胸脯大声说:“可是我有对象了,她在老家一直等我哩。”
营长一听,有点蔫了,上上下下打量了有根几眼,说:“原来是这么回事!要不这么着,现在正好不打仗,你这就把你那对象领来给我看看。领来了我就放过你,如果领不来,就算你扯谎,我就撤你的职!要想不撤职也可以,就跟那个惠清处对象去。哼,我可是在人家姑娘面前拍过胸脯了,答应要为她介绍一个最棒的小伙。”
有根一听就傻了眼,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到哪儿找大花去?营长胡乱拉郎配,这不是为难人吗?
有根正思前想后呢,战斗突然打响了,是鬼子打了个偷袭。最近鬼子学精了,从正面无法突破,便经常化装成当地老百姓的样子,渗透进我方根据地打埋伏。见鬼子偷袭,有根当然第一个冲锋在前,一场恶战下来,鬼子死伤无数,四散逃开,可有根也负了伤,他大腿中了一枪,尽管心不甘情不愿的,但还是被送到了后方医院。
有根心想:营长介绍的什么惠清就在后方医院做护士,不会正好遇上她吧?嗨,遇上不遇上关我什么事,我心中只有大花。
在医院里,有根大腿内的子弹给顺利取了出来。他正躺在病床上想大花,有个护士来到面前准备给他换药。两人一打照面,同时惊叫起来。
护士竟然是大花!
原来,家乡被日本鬼子抢光烧毁后,大花目睹亲人们死于鬼子的屠刀下,当即怀着满腔悲愤加入了八路军,成为一名光荣的战地护士。她一直念着有根,不想今天在这儿遇上了。
久别重逢,两颗心脏一时间怦怦乱跳。在大花红着脸为有根换完药后,有根忽然大笑起来,把大花吓了一大跳。
有根止住笑,说:“大花,真是喜事一桩连着一桩,我正有件事要找你帮忙哩!”说着,便把营长的命令一五一十告诉了大花。
有根本以为这下事情可以顺利解决了,不想大花却不吭声了,隔了好久才说:“人家营长给你介绍对象,这是好事啊!去吧,我支持。瞧人家的名字多好听,再听听我这名字,土气死了……”
有根一听,急了!一激动,一蹬腿,顿时“唉哟”一声叫,原来是扯着伤口了。可他哪顾得上疼痛,急头赤脸地叫道:“大花,你说什么啊,我怎么会跟别人相亲?!我心里……只有你!”
有根从未对大花说过这么亲热的话,情急之下话一出口,脸皮顿时烧得滚烫,幸好旁边没人。
大花的脸更是烫得不得了,一时间眼波流转,柔声说道:“瞧你急的,我说着玩的。我当然愿意跟你去见营长了,可暂时不行,我还有件大事要办哩。”
有根一听,奇了,问:“大事,你能有什么大事?”
大花嫣然一笑:“偏不告诉你,再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在大花的精心照料下,更在她的柔情蜜意下,有根的伤很快好了,结实得像头小牛一样。期间有根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喊“惠清”,他有心想看看惠清长的什么样,可简陋的医院内伤病员太多了,医生护士太忙了,有根分不清谁是谁,也不想打扰人家,再说自个有大花,足够了。
有根该回前线了,临行前他再次提起那个问题:“大花,你现在可以跟我去见营长了吗?再不去的话,他可真要撤我的职了。”
大花一点头,满面春风地说:“行,明天一大早我就跟你去,不瞒你说,我刚刚忙完那件大事。”
谁知就在当天夜里,鬼子又一次来袭!
这场战斗打得分外残酷。这是后方医院,本来兵力就不足,再加上前方大部队被鬼子牵制住了,因此所有能拿枪的人,包括大花她们全组织起来打鬼子。有根当然是一马当先,左冲右突的,全然不把自个儿的性命放在心上。大花跟他并肩作战,跟他一样勇猛顽强。当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鬼子终于被打退了,而战士们伤亡同样惨重。
这时硝烟还没有完全散去,有根正忙着清理战场、抢救伤员,突然间,身后的大花大叫一声:“有根,小心!”
有根一惊,一回头,看到一个受伤的鬼子在死人堆里举起枪,枪口正对着他,并且已扣动了扳机。几乎就在同时,一个人影猛扑过来,枪响了……
鬼子被有根打死了,可大花也倒在了血泊之中,是大花在最后关头用她柔弱的身躯挡住了子弹。
有根魂都没了,抱着大花大叫:“大花,你为什么要替我挡子弹啊?营长还等着我领你去哩……”
大花被打中了要害,她虚弱地笑着,又指指心口。有根收住泪一掏,竟从大花贴着心脏的口袋内掏出纸笔来。
他不解地看着大花。只见大花用沾血的手,颤抖着在纸上写起字来,虽然歪歪扭扭的,但千真万确是字,大花竟会写字了!
大花写的是:惠清。
有根直愣愣地盯着大花看,大花没劲写了,轻轻地说:“我画画给你丢了脸,难为情死了。都是革命战士,我要缩小跟你的差距,要向你看齐,所以一直在学认字,直到昨天终于学会了‘惠清两个字。有根,你真傻,我就是惠清,是我自个儿改的名字,我想在营长面前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大花这名字真的土气……”
大花笑着闭上了眼,有根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大花,不要扔下我啊!我们还没结婚生娃哩,小日本,我恨你们、恨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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