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700年 屯的往事与未来

2016-05-03 10:45葛镇亚兰鹏
城市地理 2016年2期
关键词:播州龙岩海龙

葛镇亚 兰鹏

唐乾符三年(876年),杨端以“南诏叛,陷播州,久弗能平”为由,率领令狐、成、赵等八姓家丁武装,从川南泸州、合江沿赤水河攻入播州,“迳入白锦”(今皇坟嘴),驻军高遥山(今八里),占领播州南部(今遵义县境),史称“复播之战”。从此杨氏成为播州封建领主。抗日战争时期,浙江大学内迁遵义,著名史地学家谭其骧研究古代播州史后认为,“杨端入播”是遵义古代史上的大事。

历史上的这番记载,却给一些人造成了误解,以为海龙屯便是杨端所建。事实上,真正修筑海龙屯的另有其人,他便是杨氏第15代杨文。

有意思的是,海龙屯作为中国早期完整的军事防御体系,修筑目的是为了抗击蒙古铁骑,未曾想到的是,几百年后,它却成为对抗国家的雄关漫道。

外敌入侵,“龙岩新城”成抗蒙壁垒

十三世纪蒙宋战争中,蒙古对南宋采取大迂回战略,征服吐蕃、大理后,包抄南宋西南边疆,西南地区战事吃紧。南宋淳祜二年(1242年),蒙古军队攻入四川,正值播州杨氏第15代杨文任播州安抚使,他向四川制置使徐玠献《保蜀三策》,提出“莫若在诸路险要去处,众口城筑,以为根底”的战略思想,深受徐玠赏识。

据《杨文神道碑》记载,宝祜四年(1244年)五月,蒙古大军攻破云南大理国后,挥师向东进攻南宋,兵势凌厉,“招养蛮人为向导”,将取道西南进攻罗氏鬼国(今毕节市),兵锋直指播州和思州,杨文数次率播州御前雄威军驰赴川陕前线同蒙古军作战。长期与蒙军交战,也给杨文提供了策略,他意识到“为迎战蒙古铁骑,退居山险,筑城自固,以逸待劳”,才能真正“坐收以步扼骑之效”。由于战事紧急,这样的想法得到了宋理宗的赞同,于是,急派大将吕文德入播州部署防御。于是,“置一城以为播州根本……筑龙岩新城”的想法在杨文的脑海里浮现。

之昕以选址龙岩山建立谋划中的军事城堡,是因为杨文看中了龙岩山四围斩绝、悬崖陡峭,路通一线,峡谷幽深;山顶宽平向阳,具有南宋时期四川抗蒙构筑方山城堡的典型条件;山上有多处井泉涌流不绝,为守城的必备条件;山周边有高坪、永安、海龙、金川、上下庄坝等杨氏官家田庄环绕,作兵员、粮马后勤支撑;距穆家川播州城仅30里,龙岩山及周边森林苍蔚,盛产各种建房昕需的木材,拥有易于开采的黄色粉砂岩(俗称黄泡石)和黑色页岩,可以满足当时生产力条件下建筑城墙、关隘使用石料的需求。更为重要的是,龙岩山北侧山上,有杨氏在唐末宋初修建的养马城,其建造方法和布局形式,为修建“龙岩新城”提供了直接的经验和借鉴。

杨文创建“龙岩新城”时,从实战需要出发,修筑了从白沙水上屯的古道,今铁柱关至飞虎关的段石城墙,连接铜柱、铁柱二关的石城墙,飞龙关至杀人沟顶的土石混筑城墙,开凿了屯上的几口水井。修筑了绕屯一周的砂岩泥土混筑城墙及环屯马道,屯之西侧,以今万安关内的弧形土石城墙为界。在屯顶东山梁修筑了播州战地衙署“老王宫”,在屯顶建有兵营、粮库等木构建筑群,还开辟了演兵场、校场坝。

“龙岩新城”是杨氏继遵义穆家川的播州城后,在龙岩山修建的“第二播州城”,是战时播州的政治、军事中心,是朝廷批准建立的国家级战略重点工程,意义重大。

杨文建“龙岩新城”的同时,“置定北诸仓,创安南诸寨”,思、播二州构筑的屯栅、关隘,与四川合川钓鱼城、大获、云顶、凌霄等军事城池遥相呼应,形成北至川中,南达黄平,东至镇远、凤凰、恩施的军事防御体系,构筑起抗击蒙古铁骑的强大军事阵容。

抗围剿重修海龙屯,末代土司当作家族根基

明神宗万历十八年(1590年),播州杨氏末代土司杨应龙因“阻兵嗜杀”,所属“五司七姓”告变,贵州巡抚叶梦熊疏奏“应龙凶恶诸事”后,请朝廷发兵征剿。

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四川总督王继光以兵剿播,派总兵刘承嗣、参将郭成率3000官兵进播州捉杨应龙。应龙诈降,官军进入娄山关,在关南白石口被播兵全歼。杨应龙深知为对付官军连续进剿,唯有凭借武力自保,必须依凭山川之险,完善和巩固播州军事根据地,这是维持杨氏土司世袭统治的家族根基、安身立命的第一要务。

这一次,之前祖辈修筑的海龙屯被杨应龙再次想起。是年,杨应龙继承其祖先一脉相承的军事思想,重修龙岩新城及播州四方边关要塞,调集大批各民族军士、工匠,运用新材料、新工艺,仿照长城及各地城池规制,对“龙岩新城”进行大规模重建和修缮,意在造就“水泊梁山”之势以御官军。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主要工程告竣,杨应龙亲笔书写各关榜文,刻石嵌在关门的券拱顶上。

在发掘出土的《骠骑将军示谕龙岩屯严禁碑》中,杨应龙将重修的“龙岩新城”称为“龙岩屯”。碑文中宣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在其“先候”昕建古基础上“重缉之”,目的是“以为子孙万代之基,保固之根本”。

“飞鸟腾猿,不能逾者。”

既然是当作家族子孙万代的基业之本,杨应龙在重修海龙屯时,可谓是非常用心。他充分发挥龙岩山险峻的天然地理优势设计布局,古城成为西南山地城池的典型代表。城防设施包括城墙、关隘、城楼、敌楼、角楼、敌台、瓮城、壕沟、嘹望阁楼、炮台、吊桥、水门、城中城等基本类型,这些防御性战争设施的营造方法和技术标准,与当时国内先进城防工程同步。

如今,登顶海龙屯,当年的军事布局依然清晰入目,环环相扣,攻防兼备,单从建筑格局上就足以看出杨应龙的良苦用心。不仅如此,海龙屯除了军事防御的功能,还兼有战时屯聚军民的城市功能。从目前考古发掘的成果来看,海龙屯主体建筑由关隘、内外城墙、敌楼、瓮城、环屯马道、城内道路,及粮仓、军营、宫室、嘹望塔楼遗址等部分组成。

因山为城的地理优势,造就了海龙屯的固若金汤,《明史》中就将其评为“飞鸟腾猿,不能逾者。”言下之意:飞鸟飞不过山,猿猱攀不上屯。杨应龙充分利用天然地形,把高崖深谷、屯上的山头隘口等自然物列为城防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龙岩山南北两侧百丈悬崖,是天赐“高墙”。屯东、西两侧的几座山头,是天然的军事嘹望平台。因山为城的优良设计,使其能够以很少的兵力实现长期而有效的防卫,成为极具规模气势的军事基地,比南宋创建的龙岩屯有量的扩张和质的飞跃。

筑城自然需要砖石,龙岩山山高路陡,杨应龙便下令就地取材。在本山伐木凿石、烧造砖瓦、石灰。在屯顶建采石场,开采数万吨料石。在粗木重石的运输中,规划最佳路线,实现最短运距。施工中还采用运筹学原理,实行土石方挖填互补,方量就地平衡。凿山开采料石的同时,在连山基岩预留的位置上形成构筑物。如采石修天梯,形成飞虎关关口的城门洞和转角平台、梯级。开凿龙虎大道,形成了夹岩石梯、上方悬壁。飞龙关下方的石梯级和两侧护墙都是连山基岩,格外坚牢。

山顶之上,新王宫的建造更是气派非凡,俨然就是杨应龙统帅千军万马的指挥昕。这座集行政办公与生活休闲为一体的土司衙署建筑群,因山取势,总面积达1.8万平方米。官衙宅邸建筑特点是前朝后寝,左祖右社,衙舍合一,符合礼制规范。“横三纵三”的总体布局,正是明代衙署普遍遵从的平面模式。环宫城墙、房屋、道路、池沼、窑址等一应俱全,造就了一座可作战,也可生活的王国之城。

如此庞大的格局自然为海龙屯增添了无穷的底气,这也难怪“平播之役”打响后,三省五总兵督率领精锐之师,屯兵数十万于山脚,几十日也不能攻破。史料记载,当时屯上土司兵总不足3万,能够对抗10倍于自己的官军,也再一次证明了海龙屯占尽天堑之利的古屯城防体系是相当完备和险固。

1600年,明朝军队从后山智取破城,海龙屯这座大型军事古城才土崩瓦解,而这座象征着西南地区大土司军政统治权力的城堡至此轰然倒塌。

古刹镇亡灵,山涧寻屯迹

“平播之役”被历史文献评论为明朝“战况最惨烈、战线最长、死伤者数量最为庞大”的一场战争。当杨应龙一把火烧掉海龙屯的王宫时,龙岩山上终于趋于平静。

战事之后,朝廷命遵义分巡兵备道傅光宅收拾战后残局,遵义府、县派员在屯上建万人坟收葬遗骸。为了超度战争中大批死难者亡魂,傅光宅在新王宫遗址上修建了一座寺庙:海潮寺。据居住在山上的当地老者回忆,祖辈曾说海潮寺从始建到今,经历过几番修葺,如今屹立在新王宫遗址处的破败平房是民国时期重修的。

史料记载,傅光宅为解决海潮寺僧人的生计,将海龙屯上的土地划为庙产,发动僧人在战场遗址上开田辟土,种植粮食以自给。明末崇祯十五年(1642年),遵义道府厅县官再次行文重申,将海龙屯上的土地列为庙产,并刻碑为据,立在海龙屯飞凤关前。早年在飞凤关南侧土地庙废墟上发现几片残碑,上刻“奉道府厅县开垦……壬午岁”、“明文将海龙口永作龙岩住持……”等字。

上世纪60年代,双龙生产队将海潮寺下殿青砖墙拆除,墙砖转运下山,在屯下修建烘房。当地群众亦到庙上拆墙,搬明代青砖回家去砌柴灶,偏殿只利木架。“文化大革命”中拆除厢房,正殿前成为空坝子。

如今,海龙屯上,居住的乡民都已经搬迁,依稀还能见到的屋舍也另作他用。不过,就连许多世世代代生活在山上的乡民也并不知道海龙屯的前世,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拥有如此辉煌的过往,也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如此激烈纷争。

时间一直到上世纪70年代末,一位叫葛镇亚的老人从地方志上读到海龙屯的记载,那些文字就如同一双手,带着这位老人再一次推开了海龙屯尘封的城门。

这一次,伴随着学者专家、考古文物者的足音,沉睡许久的海龙屯终于醒来,那些不为人知的风云往事再一次被世人昕知晓,掩隐在大山深处的海龙屯终于被世间重新发现。

土司王国复活,成为世界文化遗产

葛镇亚说,为了寻找海龙屯,他走遍了遵义。这位已经头发花白,年过古稀的老人,如今被称为“发现海龙屯第一人”。

在海龙屯上居住过的乡民,都记得这位老人,也是从他的口中,才慢慢知道生活的这座大山,以前是如此的不平凡。他们看到过城墙,也发现过城门,甚至还搬动过砖石,然而他们根本无法想象,触摸到的那些冰冷的石块,几百年前承受过怎样的战火炙烤。

海龙屯的重新发现引起了当地政府的重视,这座复活的土司王国以及背后的风云激荡,开始被逐一地梳理。“最开始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时,其他两地还不愿意将海龙屯加入一起捆绑申报,我们做了大量的工作,也让评委会专家看到了海龙屯的厚重历史,终于同意一并申报。”2015年7月,海龙屯成功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说起这段经历时,葛镇亚百感交集。

如今,随着传奇文化(贵州)景区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传奇文化)的加入,海龙屯再一次焕发出勃勃生机。走在铺上了木梯的古道上,攀登海龙屯,山涧有清泉相伴,山顶薄雾环绕,城堡的容颜慢慢呈现眼前。景区相关负责人告诉我们,为了保护好海龙屯的遗址全貌,他们并没有大肆重修,对海龙屯只是进行了基础维护和安全设施的铺建。“在我们眼中,海龙屯遗址的每一部分都是一部史书,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书页尽可能完好地展示给世人。”营销总监钱进这样说道。

从杨文修城,到杨应龙重修,再到传奇文化的维建,这已经是海龙屯生命里经历的第三次修筑,而这一次,参与者更是用心。为了不破坏海龙屯遗址的任何一处细节,传奇文化放弃了机械搬运材料的初衷,取而代之的靠马托,靠人挑。“那段时间,我们完全是没日没夜地干,连马都累死了两匹。”钱进回忆道。

2015年9月,焕然一新的海龙屯迎来了第一批客人,“遵义·娄山关海龙屯国际山地户外运动挑战赛”在此拉开序幕。随后,中国自行车联赛也将分站赛选择于此。五湖四海的选手齐聚海龙屯,这座沉静了几百年的古城堡再次热闹起来。

时空在这里也有了一次巧妙的交集,海龙屯因为一场争斗退出历史舞台,又因一场竞技重新回归人们的视野。

不过,传奇文化在海龙屯的规划上并没有就此停步,未来,海龙屯将集人文历史、访古寻幽、休闲娱乐于一身,让更多的游人可以在雄关漫道上阅读到一段最特别的历史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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