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回头，那108颗“黄金砗磲”的兄弟情

砗磲，是一种在海底沉睡了亿万年的珍稀“贝玉”，它质地坚硬，色泽艳丽，雕刻成的工艺品能如象牙一般洁白，如和田玉一样温润，如珍珠一般发出迷人的光泽，历来深受皇室贵胄和达官富商的宠爱。

近年来，随着文玩收藏市场的一再升温，这一承载过厚重历史的宝物又重新活跃在收藏市场，并在人们趋之若骛的追捧中，上演着新一轮的疯狂和激情，巨大的利益诱惑也不断地考量着人性和道义……

埋下海贝一夜暴富

自己一夜暴富，却忘恩负义，不但对当初无私帮助过自己的老板一毛不拔，还恶语伤人。因为这，海南省琼海市潭门镇的王兵突然成了让人们唾弃的小人。

十二年前，和王兵同村的周传发从父亲手中接过了渔船。潭门镇的渔民世代靠海吃海，以到珊瑚礁捕捞海龟、海参、鲍鱼和贝类谋生，可是“碰海人”九死一生，令潭门镇“家家出船长、户户伤心事”。为了找个可靠的伙伴，周传发便将高中毕业后无事可做的王兵请来做帮手，小哥俩驾起一叶扁舟闯入大海，从此周旋于碧海怒潮。

在日复一日的碰海中，两人曾奋力从滔天的巨浪逃脱过，也打退过前来勒索的海霸，更在被困礁上的饥渴难耐中推让过最后一瓶水。因为这份生死友谊，两人好得如同一个人。

最让周传发满意的是，王兵工作起来任劳任怨、从不惜力，只是有时过于“能干”。有一次，他在礁底发现了十多个一米多长的砗磲贝，竟不顾劳累地一一打捞出水，装上了船。

对此，周传发哭笑不得，虽然他们也捕捞贝类，但那是为了里面的美味。而王兵捞上来的都是死了不知多少年的空壳化石。虽然村里有人将这样的壳子做成饰物佩戴，可毕竟只是玩物，便宜得连白菜价都没人出，有人甚至拿它去烧石灰。周传发本想阻止王兵，可是见他满心喜欢，而船上又没装满货，于是也没忍心泼他冷水。

等船回到岸边时，周传发因家里没地方搁，执意让王兵将砗磲贝搬回家。王兵家境贫寒，住在村子最前头，正房外是一个大坑，连院墙都没法砌起来。于是，那些砗磲贝都被王兵整齐地码放进了大坑里。

一次荒唐也就罢了，可是以后再遇到砗磲贝化石时，王兵仍然不忍放弃，又一个个弄上了船。因为是远程作业，拉着这些垃圾货只能增加成本消耗，这让周传发心里有点不爽。可是因为友情，他选择了任由王兵折腾。日复一日，砗磲贝最后堆满了王兵家的大坑。因没有人收购，后来他的家人直接在上面覆土，垒起了院墙。

两人合作到第五个年头时，周传发家中竟遭遇不幸：父母在一次车祸中双双丧命。周传发一时受不了如此大的打击，像换了个人，整天靠酒精麻醉自己。为了养家糊口，他的妻子只好一个人身兼数职，想不到半年后因急性肾衰，扔下了丈夫和兒子撒手人寰。接连的打击让周传发颓废萎靡，自暴自弃，几乎不成个人形，连儿子都被岳父家接走了。

和周传发分道扬镳后，王兵为了谋生到县城贩卖起了水果。娶妻生子后，两人的联系便明显比以前少了。

2010年时，随着收藏市场的一再升温，潭门镇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很多加工销售砗磲的商户。那些洁白莹润的珠链、挂件让人啧啧惊叹，爱不释手，成为人们投资收藏、把玩欣赏的首选，很快当地便形成了捕捞、加工、销售的一条龙产业链，一股砗磲旋风从潭门镇刮出，席卷了全国。

随着这次砗磲的走俏，关于它的文化传说也被翻了出来。此时，周传发才知道，原来那些貌不惊人的贝壳竟如此有名：《尚书大传》记载，周文王姬昌被商纣王囚禁七年，最后靠下属献上一件硕大的砗磲贝才得以赦免。

而佛教界特别推崇砗磲驱魔避邪的能量，将它和金、银、琉璃、玛瑙、珊瑚、珍珠一并尊为“佛教七宝”。因为人们的喜爱，砗磲贝的价格也一路攀升，2010年时，一个品相好的大贝只能卖二千元钱，三年后便涨到了近10万，一些雕工好的工艺品更是动辄卖出近百万的天价。疯涨的价格让周传发后悔不迭：当初自己看不上的垃圾，被王兵埋进土里却变成了真金白银。

值钱的东西自然就有人惦记，眼红的村民主动撺掇周传发：当年是用你的船拉回来的砗磲，现在王兵腰缠万贯了，分给你一些也是应该的。周传发想想有理，于是在2014年初找到王兵，商量着用那些砗磲“做点文章”。

这时，王兵仍在县城做着卖水果的生意，还买了一辆面包车。见他的日子如此滋润，周传发以为他念及当初的交情，肯定能接济一下自己。不料，王兵一脸不屑地说：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简直成了泄气的皮球，等你充足气时再来找我吧。

曾经的兄弟竟出口伤人，周传发火冒三丈，扭头就走。

招兵买马秘密起家

气走了周传发，王兵马上转让了摊位，回到老家，很多村民以为这个小人肯定是怕分成，要挖出砗磲卖掉独吞钱款了。

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王兵竟要办一个家庭作坊式的加工车间。潭门镇不大，但是街两边都布满了卖砗磲的店铺，更有很多人办起了家庭加工厂。根据其他加工厂的经验，王兵很快就购买了加工设备，因为他起步晚，找人手成了问题。就连他的弟弟和父亲都进来当了普通工人，可是加工车间里需要有一个挑大梁的设计师，之后所有的工作都要围绕他展开。这样的人才在当地已经一师难求。

众人正替王兵发愁时，想不到他第二天就带回一个名叫沈芳的女孩。沈芳年轻，三十不到，看上去柔弱而木讷。

砗磲加工从来就是一个艰辛而枯燥的行业，一件砗磲一分血汗，忙碌的车间里，打磨机的噪音震耳欲聋，切割时渣子进溅，常扎伤皮肤和眼睛，而人的手整天要泡在手里，会让人难以忍受刺痒。工人们都忍不住嘀咕：每年老板掏二三十万，就让这样的女孩挑大梁？

可是，这个不起眼的女孩表现出了强大的组织协调能力，很快大家便将她视为难得的人才，乖乖听从了她的调遣。

正当大家对沈芳钦佩有加时，也有喜好打探消息的工人摸清了底细，很快就传出风言风语：这个沈芳竟是周传发的小姨子！

听到这个消息后，王兵的弟弟和父亲顿时惊慌起来，急忙找王兵验证虚实。对他们的惊讶，王兵冷静地点点头。这更让他的家人心里没底：刚刚和周传发撕破了脸皮，马上就请他的亲戚上门主持技术工作，这会不会成为日后的隐患？

不料，王兵对这些担心全然不顾，摆明一副“用人不疑”的态度，还吩咐沈芳要尽快赶制出一件镇厂之宝。听了他的授命后，沈芳都不禁皱紧了眉头。

原来，砗磲的取料是很讲究的，看似硕大的贝壳，能出顶级材料的机会并不多，大多只是不太名贵的白色砗磲。如果有幸找到玉化砗磲，在玉化的边缘，原来砗磲肉与壳相连的部分又恰巧留下一个金黄色的圆形图案，那便是著名的黄金砗磲取料处。通常一个一米半大的玉化贝，金黄料也不过巴掌大小，有的饱满深厚，但更多的是浮于表面的薄层，并且黄料伴生虫眼、裂纹较多，很多想磨成一颗珠子都难。

而王兵要做的这件镇厂之宝，正是黄金砗磲，他要求做一串直径达2厘米的珠链，总数108颗。要求高，取料就成了大难题。沈芳不得不对砗磲贝逐个查看，一旦发现可以取的料便切割下来，为了这一串珠子，她几乎将所有的砗磲翻了个遍。

珍宝难寻情义无价

再说被王兵嘲讽讥笑后，周传发越想越气：看来人混差了，连当年的生死兄弟都看不起，他开始恨自己的自暴自弃、不求进取，当场发誓要东山再起，重新活出个样子来。因为自己没有其他本领，相对砗磲还比较熟，而眼下砗磲生意火爆，于是他也想搭上这班顺风车。

几天后，他听说有渔民想出海挖砗磲，于是自己也想去见识一下，于是时隔多年后，他又去了南海。近年来砗磲的销量急剧增长，需求的增加导致原料价格翻了40多倍，价格的上涨又导致砗磲开采加剧，几乎所有可能找到砗磲的地方都被人们挖了个遍。为了利益，经常失手的人们开始顾不上生态平衡，活砗磲因此也遭了殃，有时人们连10厘米大的“小孩子”都不放过。

急剧减少的物种引起了国际生物组织的警惕，我国也将其列为二级保护动物，严禁非法捕捞行为。可是，因为管理区域过于庞大分散，明令禁止的事情也很难执行到位，南海的砗磲仍在难以管控中走向灭绝。

首次出海便灰心而归，想不到归来又冤家路窄，这事被王兵知道了。他让人捎话给周传发：想学我当年的老路是不用想了，现在如果能干点加工贩卖的生意，就算你争气了！

虽然又生了一肚子气，但是周传发细细想想，似乎王兵的话更靠谱。于是他又开始对加工、銷售的环节进行考察。虽然学到了不少知识，可是更看清了这个行业的种种乱象：眼下的砗磲加工销售业正处于一个非常混乱的状态，上游的捕捞如杀鸡取卵，导致资源濒临绝亡。

中游的加工盲目任性、管理无序，导致浪费严重。下游的销售以次充好、指鹿为马，甚至用石粉压制的冒牌货牟取暴利，导致假货横行……一路学习考察下来，周传发不知不觉喜欢上了这个宝贝，可是也真切地为它悲惨的遭遇感觉心里堵得慌，他很想为砗磲做点事情，可是一时不知做什么好。

这时，在加工车间里，沈芳按王兵的指示整整取了2000多个原材，终于做好了珠链。珠链是最顶级的“玉透黄”，经沈芳挂到网上后，便马上有人愿意开价200万收购。

谁知面对如此巨款，王兵却不心动，相反他做了一个让人惊呆的决定：和沈芳一起，将珠链送给周传发！

看到王兵和小姨子的突然登门，周传发余怒未消地扭头不理。当看到王兵将珠链放到桌上时，他更火冒三丈：虽然眼下我穷，可是硬骨头还在！别说是一条珠链，就算你给个金山银山也不稀罕！

见他这个态度，沈芳大声怪罪他：姐夫，你冤枉好人了！

原来，当初周传发自暴自弃时，王兵多次苦苦相劝，最后眼睁睁地看他变成了废人。周传发的儿子被岳父家接走后，王兵多次去看望孩子，见二老体弱多病，几乎是沈芳一个人承担起了抚养孩子的重任，王兵马上表示给她“发工资”，因此他也成了周传发落魄后唯一一个慷慨解囊的朋友。

在砗磲身价走红之初，他也曾动过卖掉砗磲哥俩平分的念头，可是随着价格不断暴涨，他马上意识到那些砗磲可以做更大的文章，完全可以打造成两人二次合作的平台。为了日后更好地发展，他又特意让心灵手巧的沈芳“带薪进修”三年，不但解决了他们的生计问题，还早早地培养出了自己的设计师。当周传发第一次主动表示“合作”时，见他仍是病恹恹的表现，他又一次次玩起了“激将法”。

周传发半晌无语，身上坚硬的外壳终于在真相面前分崩离析，他突然抱紧王兵，兄弟两个紧紧相拥，热泪直流。

和好后，周传发接下了那个珠链，只见金黄的颜色淡雅含蓄，色彩柔和而不张扬，相较千金难求的鸡油黄蜜蜡，色尤过之而无不及，绝对可与稀有美玉相媲美。见他看得出神，王兵说：我从每一个砗磲上取上了最珍贵的金黄部分，代表着我对你每一次照顾的感激，108是梁山上的好汉数，代表着我们兄弟的情义。现在，我诚心诚意地请你回去，我们合伙干，如果你不嫌弃，这串珠子就算你的股份……

如今，两人合作默契而愉快，他们的兄弟情义，周传发浪子回头的经历，都成为这座小渔村的佳话：什么是兄弟？是在你盲的时候，做你的眼睛；在你瘸的时候，做你的腿；在你想要浪子回头的时候，给你准备好了再次起航的船帆……

○编辑/张小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