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我在看书

2016-04-29 00:00:00饶晓阳
莫愁·时代人物 2016年6期

看到一本有关杰奎琳后二十年的书,有些令我意外。那是很多人没有关注的另一面。她曾经的公众身份是美国第一夫人和希腊船王夫人,而最令人意外的反倒是1975年至1994年,她当了近二十年出版社编辑,以一个全新的职业妇女形象出现,直到生命终止。

她一直是时尚界推崇的会穿衣、很得体、有分寸的女人。但这个会穿衣的背后,却少有人深入探讨,她的不一样来源于哪里?这个女人,后来被人亲切地叫“杰姬”。

她的好友南希曾提到过一个小细节,在女子学校读书时,她们一个宿舍,杰姬为人腼腆,有点孤僻,喜欢独来独往,当别的女孩子热衷于串门,说长道短时,她常常独自在宿舍里看书。有一次南希找她聊天时,她打了一个手势:“嘘,我在看书。”尔后,两人忍不住同时仰头笑出声来。这样的场景,想想就很生动。杰姬是一个喜欢阅读的人,从年轻到老年,从未改变过。这大概是她有别于其他女人的地方,即使身处风口浪尖时,她的表情常常有退一步的感觉,有一道屏障把她与尘世的身份隔开。她的儿子小约翰在她的葬礼上说,母亲有一个显著的癖好是“对文字的热爱”,书和文字从未远离她;而女儿卡罗琳在她去世后,拍卖她的图书时这样说:“母亲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她读书的样子,无论是在城里的冬日下午,还是在海边的夏日傍晚,她总是手不释卷。”

她最喜欢的一幅个人画像,是她在沙发上看书的侧影,只是侧影,她希望给世人留下她读书的形象,而不是时尚风向标之类。那副画像跟她非常喜欢的蓬巴杜夫人有某种神似,她极其偏爱。

结束两段传奇婚姻后,她在四十多岁时开始成为职业女性,这样的决定一般人可能难以想象,特别对她这样有过非常经历的人,工作是怎么回事?一个史学家朋友曾经对她说:“快乐存在的唯一方式是热爱你的工作。”也许,对于她来说,乘坐游艇、买时髦衣物的乐趣远不如走进办公室,边工作边用普通的杯子喝杯咖啡的乐趣,持久绵长。她真的当了近二十年出版社编辑,仅仅只是为了享受文字工作的乐趣。

她曾经的同事回忆起她的一些工作细节,让人感动。一个同事曾看到她坐在办公室地板上,嘴里叼着一支香烟,仔细排列一本书里要用的插图。这时的她是一个审稿人,在稿件的空白处写上自己的意见,吸上一支烟让自己状态更好,秀发上有香水味,还有香烟味……作为一个同样从事文字工作的人,我深深知道这样的状态是多么悦人和投入。还有一个同事曾目睹过一个场景,她穿着长筒丝袜,脚上没有鞋,从长廊上匆匆跑过,手里的稿子要赶紧发排出来,很着急的样子,这时的她简直像女学生。此时,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出版社编辑,应付日常随时遇到的工作突发事件,跟常人没什么两样。

在近二十年编辑生涯中,她编辑出版了一百多本图书,当我仔细看完那份长长的图书目录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再仔细看其中的一些组稿经历,更是令人唏嘘,她的工作投入度远超过很多专业出版人,令人汗颜。

她出版过时尚教母弗里兰的书,不是因为她时尚,而是因为她独一无二的个性,杰姬欣赏这种独一无二。弗里兰说过,除了原子弹,比基尼是最重要的。她口无遮拦,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代表了一种真实和上进。我曾看过关于弗里兰的纪录片,很受震动。弗里兰的口头禅是“为什么不”:她称自己是在雨中散步的人,为什么不?用香槟保持头发的金色,为什么不?她说人要学会站在屋顶踱步,才能看更远。她说很多书教女人去适应丈夫,去学烹个什么派,除非你自己真心喜欢,不然,谁会在乎什么派?她说,风格就是一切。如果牙齿里有一条缝,那么用最美丽的东西填满它;她说我想看到一个光滑硬朗的脸,铝一样闪闪发光,眼神哗哗哗……她终其一生都是自我发明家。很明白杰姬做这本书的分量和前瞻性。因为在这之前,弗里兰只是代表一种反叛,并没有多少人能真正欣赏她。

她还出版过芭蕾舞家玛莎的书,也是因为玛莎的特别。玛莎的生命中,只是狂热地爱书和爱芭蕾,非同一般,她喜欢侦探小说,常常用侦探小说的思路来解决芭蕾舞的动作问题。她还说,如果去荒岛上生活,她只会带上字典和《圣经》……

杰姬策划的书常常更大胆,更有独创性,尽管她在公众面前常常带有矜持的表情。人常常是有反差的,我非常欣赏这种反差。一个人的内在和她外在呈现出来的常常有某种冰与火的和谐统一。经她手编辑出版的还有关于餐具的书,关于18世纪女人的书,关注内心世界的书……她编辑的书常常表现世间万物种种的美:神奇的美,漂亮的美,独特的美,反叛的美……

她只是一个热爱文字、享受文字、喜爱深度思考的女人,这也许是她最想要的身份。

编辑 吴忞忞 mwumin@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