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现与诗歌的内化

2016-04-29 00:00:00王恒腾
星星·诗歌理论 2016年4期

按照罗兰·巴特的解释,“诗歌写作”本身是一个矛盾性的词汇。写作开始于意指性,在这一过程中会避开现实,把注意力放在雕琢语言和搭配形式上,最终结果就是直接指向写作行为本身。与立足于歌颂神迹的史诗到古典时代的表现主义不同,现代诗歌更多是在强调对世界尤其是社会化现实的呈现,所以“诗歌写作”越来越在诗人的个人气质与客观呈现之间有一种动态化的妥协意味。

百年前,新诗以舶来品的身份刚刚出现中国时,人们对这种技术含量低的文体的嘲讽要大于不安。而随着社会的开放,新诗才逐渐显露出魅力,正是因为对格律与用典的不甚矫饰,它突破了一直以来众多词汇和意象之间已然固化的搭配组合,一条新的语言边界就此被打开了。在表现性的封闭语境中,诗歌的生活意趣一直“在别处”,似乎总是影影绰绰但又触不可及。语言的拓展意味着所处其间的世界的拓展。于是当诗歌的蕴藉完成了由线性到非线性的转变,从个体的切身体验到直白的冲突,从鸡毛蒜皮到吃喝拉撒甚至当头的一盆狗血,诗人们有意无意便发现了那些久久隐藏于身边的诗意。“科学的趋势必须是使其用语稳定,把它们冻结在严格的外延之中;诗人的趋势恰好相反,是破坏性的,他用的词不断地在互相修饰,从而互相破坏彼此的词典意义。”克林斯·布鲁克斯在《精致的瓮》中如是说。

从某种角度来说,“呈现”是诗歌写作的内在要求,诗歌本身无意担当“教化”和“言志”的工具,而技巧上的绚烂多姿也并不能代表内在的真实性。所以,把诗歌孰优孰劣的评判标准一味悬置于技巧,而忽略其情感的缺失和体验的单薄,便阻碍了创作的多样性,更削弱了诗歌自行说话的可能性。

沈浩波的《玛丽的爱情》以很强的当下性和现场感制造出了反讽的效果。名为“玛丽”的女总监有“一张精致迷人的脸庞,淡淡的香水/散发得体的幽香”,而且“名校毕业,气质高雅”。然而这样一个气若幽兰的形象在接下来的细节中被变本加厉地消解,从客观描述到与“朋友”的对话,一点点呈现出来的是现代社会人际交往中的真假难辨。全诗采用口语表达,更毫不避讳地使用“驴”“母狗”“牛逼”这类字眼营造真实感,但分行和内在节奏感仍然考究。不知道是不是沈浩波有意为之,“玛丽”这个名字耐人寻味之处,正是在于合乎了一种网络时代的欲求心态。

阿门的《个人史》在形式上以史诗的话术书写普通作者的心路历程。开篇以戒烟、戒酒这种日常情节引出对是否会“戒诗”的焦虑,因为多年以来,“这孕育出来的一行行的诗/对他是一种安慰”,写诗已成为对抗现实的方式。诗中的“45岁”代表着生命的一个重要节点。“45岁后,他没有了欢乐/但有了宁静”,视角由外转为内,书写方式也从抚慰个人疼痛变成悲悯渺小的光亮。史诗的形式感,最终让位于对真实情感变迁的倾注。

孙照明的《小羊》再现了一种尴尬的荒谬。“我”“母羊”“屠夫”“小羊”都处在各自或者说被强加的逻辑上,一切都看似理所当然。正因为此,所以全诗的氛围被营造得轻松愉悦。“屠夫手中亮闪闪的刀子,鱼一样/在小羊母亲柔软温暖的体内/欢快地游动”,这一行为的结果是,“从屠夫手里接过来的钞票/蹲在地上清点的时候,小羊/一蹦一蹦跑过来/在我身边安静地躺下”。“小羊”的依恋对象变成了“我”,原本紧张的关系被化解,但另一种紧张却被隐藏在现实法则的运行机制中。

呈现式的表达,让诗人舍弃了单一的评判姿态,使诗歌本身转换成为现实关系中的一个衔接环,虽然不再连篇累牍地摆明态度,但态度早已融入了诗行,对诗意的追求便不限于篇幅,而更在于从内部打开广阔的联想空间。1850年,以哥特小说闻名的爱伦·坡写了一本名为《诗歌原理》的小册子,他表示由于文体的原因,较长的篇幅最终会造成阅读无力。产生长诗的时代早已过去,“今后也绝不会再有长诗广为流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