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内尔·J·威芬
珠宝商
莱昂内尔·J·威芬是个身材瘦长的男人,头发稀疏,步态轻盈,讲话时总是不停眨着眼睛,虽然已年届73,仍然日以继夜地工作着他通常在早上8点抵达办公室,与这栋楼里的其他人一样,日复一日地工作:这里是哈顿花园88-90号,位于伦敦市中心,首都珠宝工业的心脏地带。
进入这栋7层建筑,珠宝商人们大多要搭电梯上楼,然而威芬的路线则是先往下——走一段楼梯,在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右转,经过一块刻着他名字与箭头的名牌,指往莱昂内尔·J·威芬有限责任公司:他做的是高级珠宝生意,过去的30年里一直在这3间天花板低矮的房间里忙碌着。
多数时候,珠宝交易是非常稳定的生意,除了有时会碰到世代流行转换(黄金已经过时了,现在抢手的是铂金;要他修复或者变卖传家宝的客户络绎不绝),有时碰到王室婚礼(当凯特·米德尔顿戴上蓝宝石订婚戒指,他在那6个月里的生意都好得出奇。他对此很满足,他成交的生意95%都是中等尺寸的钻石戒指,对其他珠宝也有涉及)。偶尔来自名人的订单是生意上的亮点:他始终记得一张来自他供货的商店的订单,客户正是大卫贝克汉姆与维多利亚,威芬对坚持要把字母D刻在V之前,而不是V刻在D之前窃笑不已。
另外一桩常年不变的生意是有络绎不绝的需求要除去手上摘不下来的戒指。他通常使用的是
润肤剂、茶匙柄、一把小锯子,以及提前告知客人要“做好准备”。’
如果特别忙或是全神贯注时,威芬总是忘记吃早餐。往往要等到下午4点,那个时候他的太太——海伦,一位身材健壮、务实的浅黑肤色女士,平时主要负责打理预约与订单一已经吃完了三明治,所以他也总是跳过午餐,避免用餐时间冲突。
那天和平常的日子没什么不同,但威芬觉得不太对劲,而且这种感觉已经持续了一些时间。他觉得有人正在监视他。
那是2015年4月2日,复活节银行休假日前的周四。
现在回想起来,威芬很确信在几个月里他都看到同样的汽车停在大楼外,里面坐着同样的人,看着他来上班,更重要的是他们有足够的耐心,等到他下班。相同的一辆白色面包车、一辆蓝色雪铁龙、一辆路虎。这都是他想象出来的吗?
莱昂内尔·J·威芬有限责任公司的后面对着的是大楼的院子,位置上比街道略低,可以从消防逃生楼梯直接进到大楼。他总是让客户走那边,一方面是因为方便,另一方面是因为主楼总是在下午6点就准时关门。在那里,他也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着他。
据威芬所知,这里只有他和另外一个生意人——赫希菲尔德,他是有些歪打正着开始经营珠宝生意的,之后就一直在这里办公一有钥匙。不过,他也知道想要进^大楼并不是什么难事,而大楼的地下室正是哈顿花园保险库公司,保管着996只保险箱,其中一只就是威芬自己的。
威芬并不是当时唯一察觉到异样的人,案发前,有其他人也留意到了大楼里发生的奇怪事。在古柏林珠宝工作的卡帝娅·路易斯,想要前往拜访位于3层的LR JosrfonLtd·。她记得那天等了特别长时间电梯,大概有六七分钟之久。电梯终于来时,里面是一名约莫60岁的男子,头发花白,穿着工作服,身边放满了工具,以致她一时不知如何迈步。电梯门关上时,那位男子充满歉意地朝她笑了笑。
主楼在那天的6点关门后,威芬还接待了几位客户。因此他带着台湾从后门进来,靠近附近的格维街,谈完生意又从那里把他们送走。最后,他在晚上9点21分锁了门,离开大楼。他清楚地记得时间是因为太太刚给他打了电话。几分钟后,被警方称为巴兹尔的男——他的身份仍旧不明,更别说缉拿归案——会从同一扇后门进^大楼,肩膀上斜挎着巨大的垃圾袋以阻挡监控摄像头的视线。他进入大楼的方式至今无从得知。然而,一场英国历史上最大的珠宝劫案就此启幕。
丹尼尔·琼斯
怪咖
丹尼尔·琼斯不是个普通的罪犯。在方方面面,他都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尽管方式可能并非如他所愿。他踏入犯罪这行倒没什么特别。1975年,20岁的他因抢劫与偷窃被判6个月监禁,出狱第二年就又被抓了回去(5次盗窃,每次被判6个月)。很快,他就意识到无论他偷什么,等待他的都是从严量刑(1980年从肉店偷了80英镑,被判12个月),因而从此以后他决定要做真正“有价值”的事。只偷能换来真金白银的东西。
光顾过肉店后,他的下一个目标是珠宝商人拉杰尔德·拉特纳——虽然是暂时的——但他在1982年从那里偷走了92000英镑,后被判入狱5年。再往后,就成了老生常谈的故事:逃过了一些惩罚,可也终难幸免另一些。警察盘问过他,比如在邦德街上钻保险库的事……但他们没能坚持追究下去。
这里4年,那里7年,不知不觉,他就到了60岁,成年以后近一半的时光都是在监狱中度过的。他也有自己的房子。这就是所谓的职业犯罪——进监狱是工作需求之一。
然而——正如他的同事们可以作证的,当他与其他人一起坐在白色面包车的后座,呼啸地穿过伦敦市朝哈顿花园驶去,当灯光开始隐没在复活节银行休假日前的周四夜晚——他的确有不少怪癖。
他在监狱里度过了太长时间,比如他会形容傍晚5点是“极好的时光”,尽管拥有4只手机,却很少在那个时间以后接电话或者在家中接待访客。不知何时就会被捕的想法对他纠缠不休(他声称自己懂看掌纹及预言将来);牢房中孤独的时光显然影响到了他(他会把自己的狗“火箭”当人那样说话)。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有时会穿上母亲的睡衣,但背后必定有什么原因。每个人都毫无疑义他是个怪人,或者说过度敏感,或者说搞笑。他形容自己是“疯子”。他的朋友形容他是白日梦想家沃尔特·米提那样的人。他头发花白,神态友好,眼神看来总是疲惫而深邃:就像常年过度加班的市场商人。
他迷恋健身以及加入军队的想法,甚至睡在家里卧室的地板上。他的太太瓦莱丽是恐旷症患者。他们一起睡在睡袋里,往一个水瓶里撒尿。有一次,因为他将车驶上公车道被警察拦下,警官问起后座上的军队背包是干什么用的(他逃跑时都带着它)。
“我在军队工作,”他回答。“我训练新兵怎么在危险地带求生。事实上,现在正要赶去搭飞机。”
他声称那位警官放了他,在握手前说,“手要放在这儿,伙计。”虽然没什么证据证明这是真事。他不仅认为犯罪是一种职业,更关乎热情:他没完没了地看相关书籍、电影,当然也不停地在互联网上检索。正是后者,将他带到了哈顿花园。
那已经是两年前了,他第一次在自己的联想台式机上检索如何才能洞穿保险库的墙壁,在前往钻研金刚石钻机网站前,他意识到自己需要的正是一部取芯钻机。可它实在太贵了,他尝试着找有没有哪里在减价出售。
在面包车里的还有卡尔·伍德,两人已经认识超过30年。他们在一间酒吧相识,因为对健身的共同兴趣逐渐建立起感情。伍德棕色的头发已经开始脱落——他是一伙人里唯一头发没有全白的人——戴着眼镜,看起来就跟总发牢骚的交通管理员没什么两样。
他称不上是个刑事犯。在24岁时,他被诊断患有克罗恩氏症,令他终日不适,觉得活着实在太辛苦了(“就像长了一嘴溃疡,又往里倒了一瓶醋”,他如此形容自己得病的感受)。伍德,现年58岁,一直打着零工,自己做些东西,搞搞装修,赚些零钱。每两星期他可以得到320英镑伤残补贴。
“去他妈的,干一整天就只赚到20块,30块,或者40块,”琼斯后来如此形容他。“有一次弄伤了手指,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警方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什么伍德会加入这支队伍,但毫无疑问一部分是出于对他的怜悯。伍德结了婚,有两个孩子,靠救济金过活。他欠下了22000英镑债务,深陷绝望。一个绝望的男人,琼斯知道,会是个孤注一掷的人。
开车的是约翰·“肯尼”·柯林斯。柯林斯和琼斯一样,成年后的大部分时光他都把牢房当成“度假屋”。不过与琼斯不同的是,他犯下的都是些没什么价值回报的罪行。1975年时,柯林斯因处理赃物被捕(被判18个月监禁),而他不过是卖了31件衣服和2条裙子。还有一次,在1978年,他试图诈骗邮局——当然以失败告终。对琼斯来说,他最搞笑的经历是想要抢劫一间鞋店。
“肯尼,”琼斯会这么说,“闯进他妈的鞋店!这狗娘养的根本不知道任何东西的价值。他妈的一间鞋店!”
柯林斯75岁,行动缓慢,看起来就像迈克尔·凯恩那有些沉闷的弟弟。他的表情总是充满疑惑,并且永远找不到适合的答案。
“他操蛋透了,简直全年无休,”琼斯会这么说,“整整操蛋一辈子。”
琼斯花了好几个月才组织起这支队伍。他究竟打了多少电话?30个?40个?他第一个打给的是柯林斯,在2015年1月,接着是伍德,事情就这么继续发展下去。他们很快就有了行事惯例。他和柯林斯会监视哈顿花园的状况,早中晚各去一次,观察安保人员——谁来了、谁走了——每天晚上,他都会跟伍德交代当天的情况。他们注意到安保人员总是在6点准时关门;注意到大楼后面的消防逃生楼梯;以及那个总要待到晚上9点以后的老珠宝商人。
接着,队伍里又多了两位新成员,两人都有犯罪经验。其中一人,是琼斯多年的朋友特里·铂金斯,66岁,住在恩菲尔德,距琼斯的家仅一英里远。铂金斯是琼斯可以信赖的伙伴。他唯一一次被定罪是在1983年时抢劫一间安保物流公司的保险库,偷走了大约600万英镑现金,被判入狱22年。在监狱待了10年后,铂金斯成功越狱,直到2012年才又被抓住。如今他刚刚出狱,不在乎再回去那里。
最后一位是布莱恩·里德,76岁,人称“大师”,亦仅有一次被定罪的经历,协助处置声名狼藉的1983年Brink’s-Mat劫案里偷来的价值2600万英镑的金块。琼斯第一次知道他是在梅德斯通坐监时,隔壁牢房里有个家伙总在嚷嚷自己的“丰功伟绩”。里德甚至在上次的哈顿花园劫案中就曾被捕,那是1982年,但最终成功取得了陪审团的“信任”,逃过一劫。实在是珍贵的“经验”。
接着当然,还有巴兹尔:他有对付警报系统的经验。
他们总是在伊斯灵顿的本顿维尔路上的“城堡酒吧”碰头,筹谋计划。琼斯买了一本《傻瓜辩术》,跟其他人解释起了怎样才能干得不动声色。每个人的分工逐一明晰,列出了需要用到的工具。巴兹儿负责警报系统和监控摄像头;柯林斯负责望风。他们的桌子就在一进酒吧的左手位置,旁边是吧台,头顶是特饮告示牌——唯一一张不靠近其他任何座位的桌子。
每次有人去厕所都充满了讽刺意味:酒吧正位于像大富翁游戏般的酒吧林立的“本顿维尔”站,厕所的装饰颇符合当地的特色。女厕所门上的标志是什么?一只钻石戒指。男厕所小隔间的门上呢?是一个“进监狱吧”的标志。你不可能搞错。
然而,琼斯依旧忧心忡忡。他对里德“大师”不是很放心。琼斯认为他的能力被夸大了,铂金斯——他在过去12年中与里德“合作”过4次,也认同他的看法。
“他做的所有事,他都说是‘犯罪大师’。”琼斯有一次跟铂金斯讲。
“不得不说,以我看来,真相是他就是个操蛋,”铂金斯答道。“或许他年轻时风光过,但在我他妈的他把每件事都搞砸了。”
“对。”
“连小事他都他妈的办不好。”
“想想把这些小事放到一起看。”
“那可是150万英镑。”
“你怎么能对它明码标价?”
“不,你当然不可以。”
他认为里德是嫉妒他,“你知道吗?”他跟铂金斯讲,“(他)嫉妒年轻,我是说年纪,那意味着一切。”
面包车停在了莱德大道,哈顿花园88-90号转角的附近。里德加入了他们。他是搭公车来的,用的是伦敦交通“牡蛎卡”:他先是在位于达特福特的家附近搭上了96路公车,坐到滑铁卢东站,接着转55路坐到圣约翰街,从那里一路走过来的。大师?简直是个笑话,琼斯如此想。但他又有什么其他选择呢?
那么就只得如此:他自己,终日睡在地板上,往瓶子里撒尿和号称懂得算命的白日梦想家;他的朋友伍德,债务缠身靠打零工为生的可怜人;柯林斯,白痴一个;铂金斯,刚从监狱出来;以及搭着公车加入队伍的“大师”。
琼斯买了一些白色手术口罩,他们相继戴上,一方面是可以掩饰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等会儿开动钻机时还可以挡灰。每个人穿的都是高能见度工作服:他们试图装成工人的样子。每个人都拿着一部无线步话机:从现在起他们都不再使用手机。他们的身后,是两只装满工具的滑轮箱。琼斯和伍德先下车,走到了大楼的附近。那个老珠宝商人还在里面,但他们知道他很快就会离开,接着他们就可以“破门而入”。那是晚上8点28分,距琼斯那“极好的时光”已经过去3个半小时。好吧,值得敬请期待。
特里·铂金斯
寿星即使是特里·铂金斯本人也很难解释,为什么他要在生日这天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只不过碰巧是那一天。经过一番思考后,他会告诉你:他的生日是4月4日,正好碰上复活节银行休假日,银行假期是抢劫的最好时机。那是个连休4天的假期,每个人都回家享受假期了。
当下,他正费力地把装满工具的笨重滑轮箱拖出面包车,旁边就是哈顿花园的院子。院子的位置在街道的水平线以下,因此他们需要经过消防逃生楼梯才能来到大楼的后门。
他今年的生日愿望清单如下:
1.给女儿准备度假的现金(“确保它们足够”)。
2.给每个孩子买一栋房子(同上)。
3.在葡萄牙再买一栋房子,给自己,以后用来出租(“他妈的你也就会在去那里度假时住上一个礼拜”)。
巴兹尔就在后门,他已经提前进去了,其他人都不关心他用了什么方法。他们知道的只是:他会在大楼里待到莱昂内尔·J·威芬离开,然后打开两道滑动螺栓锁,这样其他人才能进去。两个人一起拖着滑轮箱。如果铂金斯看向镜子——正如他所做的那样,里面映出的是一个66岁的男人,花白的头发,脸孔友善,样子就跟典型的法国佬没什么两样。在一只小包里,他装了60只药品和几支胰岛素注射液。他有糖尿病:但这些够应付3天的了。如果他不准备这些,正如他告诉怪咖丹尼尔·琼斯的那样,他们“就要用滑轮箱把我抬走了”。
铂金斯在那里倒计时着生日的到来。
闯入存有保险箱的保险库,就像铂金斯后来所说,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复杂。如果从前门进入的话,他们需要对付装着榫眼弹簧锁的木头正门,更本不可能轻易推开,接着是一道玻璃磁性门,只能用四位密码才能打开。
而他们已经成功避开了这些,
通往保险库的大门在他们的右侧,并且锁上了,不过他们并不打算走这条路。相反,几人朝着在他们左边的大厅里的电梯走去。
铂金斯早就在几天前装成工人侦察过这里。电梯是往上走的,为地面以上七层楼的客户服务,而不能到达地下室的哈顿花园保险库公司——至少在70年代以后就不可以了。那时,几名野心勃勃的罪犯带着霰弹枪坐电梯下到保险库,而如今那里拉上了一道金属卷帘门。卷帘门只被打开过一次,后来有一位安保人员这么说,“有人不小心把珠宝掉进了电梯井”。
电梯不可以强制下降到保险库那层——正如铂金斯侦察时掌握的信息那样——但他有另外的点子:让它上一层,随后沿绳下降到空的电梯井内。
这件事只需要一个人——或许琼斯是最合适的。他是所有人中最年轻的,又沉迷军事装备与健身——他小心翼翼地往下滑了12英尺左右,到达底部,拧亮手电筒,从肩膀上的袋子里取出液压泵,开始作业。最终,在一个多小时艰巨、肮脏的作业后,他设法弄出了一个大小够他自身爬过的洞。
他现在已经置身哈顿花园88-90号的保险库。他很可能通过无线电步话机联络了其他人,让他们再下来一个或几个,毫无疑问,下来的是巴兹尔。剩下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如果你是以正常走楼梯的方式抵达哈顿花园保险库,接下来会遇到的:首先,是一道安装着榫眼锁的木头大门,只能用钥匙打开;打开这道门会触发警报,你只有60秒时间可以输入一段5个字符的密码以防它向监控公司发出警报,而后者会再通知公司所有人。在这之后,还有两道移动铁门,第一道是磁性门,它们一起形成了一个密封舱:两道门永远不可能同时打开。第一道门只可以使用一段4个字符的密码打开,第二道门使用的是钥匙。然而,这伙人知道如此的安保措施都是为了防止有人从正面进入,而不是离开。从电梯井出来后,他们已经位于两道门当中,也就是“密封舱”的正中。他们很容易就打开了第一道大门。时间上,刚刚过了午夜。
警报装置被解除后,他们进入了木头大门,其他的队员拖着滑轮箱从楼梯走了下来。他们在上方的电梯井入口处留下了标记,写着“停止使用”。
接着,他们进入了一间小型办公室,取走了存有监控录像的硬盘。
如今,在他们与哈顿花园保险库之间剩下的只有“密封舱”的第二部分:另外一扇可以滑动的金属大门。只要第一道磁性门的门锁被打开,它就会锁上,只能用钥匙才能打开。他们拿出了角磨机,开始切割金属。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警报装置的确发出了信号:保险库的所有者阿洛克·巴维什和警方(对这伙人来说幸运的是,警方根本没把它放在心上)都收到了消息。巴维什跳上了汽车,给安保人员凯尔文·斯托克韦尔打了电话。斯托克韦尔是个大个子,常年久坐不动,秃头,有着男中音低沉的音调。他从自己位于金丝雀码头的公寓出发,第一个抵达那里,但只是看了眼前门(毫发无损地关着),接着从院子后门的信箱缝里望了一眼。那时已经是凌晨1点15分。如果他早1小时到达,就会看到一群上了年纪的男人,穿着工作服,手里拖着装满了工业工具的滑轮箱。然而如今,他们已经身处保险库,斯托克韦尔一无所获。他给巴维什回了电话,仅仅只在那里待了5分钟,告诉他是虚假警报。过去20年里,斯托克韦尔一直都是哈顿花园的安保人员,这是第一次响起警报。
保险库里,一个小时或者更久一些,那伙盗贼终于切开了第二道金属大门,到达了保险库的入口。保险库的大门使用的是18英寸厚的一整块增强金属,需要一把密码锁与两把钥匙同时才能打开,它坚不可摧。可那伙人根本没打算走这条路。
相反,他们搬出了丹尼尔·琼斯早在3年前就检索过的DD350金属钻机(没有证据显示他后来花比较少的钱买到了它)。他们打算钻开旁边的墙壁。
它是一台重达35公斤的“怪物”。1946年建造保险库时,根本不可能想象普通的钻机可以对付20英寸厚的加强混凝土。如今,只要有这台金刚钻头钻机——功能强大,拥有伸长的旋转曲奇成型刀,直径10英寸——很容易就能每次移除一段管状混凝土。几小时后,他们已经移除了3段这样的混凝土圆柱,设法弄出了一个高10英寸、宽18英寸的孔洞。
然而,还有最后一道障碍。他们现在面对的是存放着保险箱的金属柜的后部,同时拴住地板与天花板。他们尝试再次使用液压泵一马力全开一来撬开它。机器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发出咯略的声响,然而金属柜却毫发未损。
最后,“砰!”的一声,液压泵坏了。
“它发出了嘶嘶的声响,那只液压泵,”后来铂金斯说道,“砰!我听到的只有这么一声。砰!”
他盘算起了当下的状况。“去他妈的。”
现在他们要怎么办呢?女儿的度假现金怎么办?孩子们的房子怎么办?他累了。头痛极了。外面,太阳已经升起。时间是4月3日,复活节前的星期五。明天就是他的67岁生日了。
肯尼·柯林斯
望风者
肯尼·柯林斯,正如与他一伙的特里铂金斯有时所说的那样,“他妈的不是最聪明的一个”,但知道什么危险,什么不危险,认为有危险的,就不去做。
理所当然地,作为望风人,他在第一晚的表现没什么突出成就。进入哈顿花园大街25号不是什么难事。他所处的楼层有清晰的视野可以观察到哈顿花园88-90号的前后大门。他的手中握着步话机,稍有警察出动的迹象就会立刻通知同伙。他会告诉他们,外面正有安保人员四下打探。不过长夜漫漫,75岁的他已经不再是年轻人。因此,他的朋友丹尼尔·琼斯一一那个怪人——后来说,“肯,你他妈的其实就是待在那间屋子里睡觉!”
是的,好吧。他的确睡着了。不过他辩称,他实在是太累了。
现在,他正和琼斯在一起,驾驶着汽车前往他们的接头地点:他们被止步在无法计数的黄金、项链、戒指的咫尺之外,几乎可以闻到它们的气味。最后他会得到属于他的那份,并且他的价值远胜于此。
最后,正是他,在星期六的早晨开着他那辆奔驰车把琼斯载去了特威克纳姆的一家五金店购买另外一台液压泵。之前那台液压泵坏了之后,他们只得把它拖了出来。
正如他告诉琼斯的,“永远不要放弃。俗语总有它派上用场的时候。永远不要放弃。”
“我同意。”琼斯说。
“为什么你要放弃?”
但有些人已经放弃了。“大师”,就是其中之一。“大师”从没想过他们能真的进到保险库,于是很快扬长而去,留下了孤立无援的其他人。另一个是卡尔·伍德,那个靠打零工为生的老男人很快效仿了他的做法。
“让他放弃的理由只可能是一个,”柯林斯说,“只有一个。他肯定认为我们根本不可能进到(保险库)。这是唯一一个可以让他走开的原因,不是吗?”
“卡尔竟然学他。”琼斯说。
“蠢货。”铂金斯插嘴道。
“卡尔不一样,”铂金斯试图澄清。“是那个蠢货走了。那个蠢货”——他指的是“大师”——“不要脱队。他认为我们根本不可能进得去。”
“是的,”琼斯表示了赞同。“他认为我们根本进不去。而且卡尔这个蠢货就这么走了。”
不过,他们最终进入了保险库。星期六晚上10点刚过,他们又回到了哈顿花园。那天是铂金斯的生日,到了他该拆礼物的时刻了。当他们撬开金属柜时,他开心极了,事后他说,我甚至考虑要自拍留念(当然他最后没有那样做)。
仅仅2小时前,珠宝商人莱昂内尔小威芬与他的太太刚顺道来了办公室。他发现院子那边的门开着,在心里记下要到看门人那里去一次,很显然,他肯定把钥匙给了其他什么人。一小时后,他离开了。
在里面,新的液压泵很快投入了工作,琼斯和巴兹尔——身手最敏捷的两人——挤进了洞里,开始撬保险箱。他们很清楚要找的是什么。不要管那些大箱子——价值连城的宝石都放在小箱子里。
同时,他们也清楚哈顿花园并非什么享有声誉的公司,但这与他们无关,吸引他们的是箱子里的东西!单单一只保险箱里,举个例子,就有价值160万英镑的金块和7万英镑的现金。其他的箱子里有古董珠宝、大笔现金、金条,任何你可以想到的东西。有传言说这里也有毒贩的保险箱。还有一些,根据法院后来得到的信息,属于哈顿花园的珠宝商人,他们全部的身家都在这些保险箱里。
还有两间面积不大的房间,就在保险库的外面,用来进行交易或者买卖。你可以自己想想,这里有多少物品没有向税务人员申报过;相当部分的交易没有投保。当遭窃的消息传出,警方甚至表示他们很可能没有办法估计究竟有多少物品失窃,这本就是保险箱所有者的秘密天性。“保险箱的作用各式各样,”前“飞虎队”侦探巴里·菲利普斯说。为其中的一些保险箱里放的是其他窃案的赃物:盗贼被盗。不少保险箱——直到后来才弄清楚,甚至没有交报关费:“开箱名单”上共有182个号码——它们的所有者们已经超过一年没有续费,很快就会被强行打开。
铂金斯的女儿曾被哈顿花园的商人诈骗过,后者在她的订婚戒指上镶了一枚假宝石,于是她告诉父亲,“他们这是自作自受,爸爸。他们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其他保险箱里放的东西则完全叫人意外。有的里边只放了一本护照;另外一只里放着一盘磁带录音机;还有一只里面只有几枚战争勋章,最奇怪的一只保险箱里放的是N磁带,上面的标签写着:忏悔。(后来GQ询问过那盘磁带里是否是什么认罪忏悔,得到的回复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还补充“有关人员听了磁带,认为标签的名字比它的内容有意思多了”。)
尽管如此,那伙人依旧心满意足。他们在复活节的早上7点离开时,从56只保险箱里共得手1400万英镑。然而,这才是麻烦开始的时候。
该怎样处置这些东西呢?柯林斯突然感到害怕极了,以至于第二天他把偷来的一些赃物藏到了厨房碗柜里炖肉用的锅子里。琼斯把一些赃物放到了兄弟家的阁楼,还在四周摆弄了一番。铂金斯则把“战利品”里里外外藏满了家里的各个角落。但这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最终,他们决定要把所有赃物汇聚到一起,熔化它们。他们犯下的最关键错误,就是让柯斯林负责运送。他把沉甸甸的装满金块的袋子交给比利·“鱼”·林肯——他得名的原因是常常拜访伦敦桥附近的比林斯门鱼市——来看管,而林肯后来又把袋子交给了另外一个人。于是消息就这么走漏了。
“有个我根本就不认识的家伙,那个人叫比利,”铂金斯告诉琼斯。“而且肯尼告诉了他所有的事!而他却把袋子交给了另外的人保管!我说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石已经不见了,我说他妈的你究竟做了什么。想想看,丹,现在有了两个人,他们根本不需要知道任何事,可他们却什么都知道了。”
琼斯就会讲:他妈的就说了不是最聪明的那个。
不过现在的计划很简单,或者说被柯林斯这么一搅和后,他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林肯把袋子交给了他的侄子乔恩·哈宾森,一个出租车司机,可是他并不知道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他会把它们带去众人的接头地点,这样他们就可以熔化金块了。他们选择了恩菲尔德的老威特施福酒吧,就在名叫休·道尔的水管工的工作室附近。
铂金斯有些担心。那不是个好计划。只要有一辆警车经过,他们就完蛋了。“这就是为什么他是他妈的半个白痴,”铂金斯早在几天前就这么跟琼斯说过。
“他妈的他简直就是个白痴。”琼斯回答。
柯林斯驾驶着他的白色奔驰车去接头地点,琼斯坐在乘客席上。那是5月19日,时间接近上午10点。
“我简直是在给那水管工传福音,他每个星期就只能赚260英镑。”琼斯说,显然只是在瞎扯淡,但却给出了他认为为什么这是冒险的充分理由。就像队伍里的其他人,道尔也想帮自己的孩子们。上了年纪的盗贼都有这样的想法。
“拿回家吗?”柯斯林问。
“是啊。”琼斯回答。
“他就得到个一毛三分半?”
“他已经他妈的在那里待了一年。”
一阵停顿。
“那是老威特施福。”柯林斯说。
交货后,琼斯、柯林斯和铂金斯一起去了恩菲尔德的史特林路上的一栋房子,有上下各两层的阳台。那是铂金斯女儿的房子,35岁的特里·罗宾森,就是他想付给度假钱的那个女儿。当他们站在她的餐桌前,一只熔炉即将熔化价值数百万英镑的珍贵金属时,警察用消防锤撞破了大门冲了进来。他们已经监视了这群人好几个星期。柯林斯和铂金斯当场被捕,被捆在了沙发上。琼斯,以前跑过马拉松,当时拔腿就跑,但在花园里就被挡了下来。
拘留期间,他们假装相互不认识,只是碰巧在同个房间里。然而,后来当柯林斯听到窃听器记录下的他们的谈话后,立刻务实地交代了一切,甚至没有提出保释的要求。相反,他只是要了一杯茶。
或许他们是对的。不是最聪明的那个,难道不是吗?
卡尔·伍德
退出者
2016年1月的早些时候,当卡尔伍德在自己家中被捕,站在伦敦伍尔维奇刑事法庭的被告席等待9个月的监禁判决时,他或许可以举出诸多蒙受的侮辱。但让我们来看看最严重的那个。
坐在被告席的玻璃后——他留着胡须,戴着眼镜,每天都在开领衬衫外套一件V领工作服,看起来就像个性情乖戾的地理老师,而不再是牢骚满腹的交通管理员——他总是第一个开口,就好像是他搞砸了一切。坐在那里时,他或许反省过,第一晚参与盗窃的其他人,除了巴兹尔——他的朋友丹尼尔·琼斯、友善的特里铂金斯、白痴肯尼·柯林斯和“大师”一一都已经认罪等待宣判了。不过刑事法庭律师菲利普·埃文斯早在第一天就指出,还有至少价值1000万英镑的赃物下落不明。伍德知道,盗窃罪通常被判10年,如果主动认罪可以减刑3年。跟数百万英镑比起来并不是什么坏交易。但他却中途退出了,因此他一无所有。甚至,比一无所有更窘迫:22000英镑债务还在等着他。本来可以解决他所有的问题的——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
姑且可以这么认为,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如此。那个怪人琼斯在把他的珠宝埋到两处墓地里时就碰到了麻烦。他给天空新闻台的马丁·布伦特写信讲了这件事,把警察领到了墓地。推测起来,他这么做的用意是想着警察寻到了一处墓地,就不会再多心。大错特错。他做的就是让警察知道了他在那片墓地里埋了珠宝。两块墓地都是他的太太瓦莱丽的亲戚的。当他们把琼斯带到那里,他们已经挖开了主要墓地,只是简单地让琼斯把他们领到了另一块墓地。
不过这种侮辱根本不能与他相比——对伍德来讲,没有其他人需要在公开的法庭上听秘密录音,而其中不过是你的朋友们讥笑着喊你是个胆小的白痴,以及他妈的你竟然脱队了。
录音记录下了琼斯的猜测,伍德可能正喝得酩酊大醉(“我打赌他正在酗酒”);铂金斯考虑他应该自杀(“他肯定想着自杀吧!”)。他们甚至想象他向他们乞讨的样子(“喔,”铂金斯说,装模作样起来,“我可以讨一点儿钱买东西吗?”)羞辱至极。
跟他同样在被告席上的还有其他事后参与犯罪的嫌犯。他的左边是威廉·林肯,那个从柯林斯的手上接过袋子的人,他不时要求增加耳机的音量以便更清楚地听到审判过程。被捕后,他在警察局小便失禁,把自己弄了一身污。林肯的左边是乔恩·哈宾森,那个帮忙转移赃物的出租车司机,他最后被无罪开释。他看起来就像桌球运动员史蒂夫·戴维斯,每天都好像穿着同一件白衬衫。最后,是休·道尔,他的水管工工作室是接头地点。他得到了轻判——阴谋藏匿、转移赃物——当时得到了保释。法庭没有开庭时,他不时与记者交谈。每天,他都穿一件带着水管工生意logo的T恤。“这么做是为什么?”一位记者问。“免费广告啊。”他回答。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找一个水管工来处理偷来的东西,而不是叫他修抽水马桶呢?但谁也不想费劲回答这个问题。几位记者甚至打赌是否法庭艺术家在作画时会在草稿中描出那个特别的logo(很遗憾,他们并没有)。
多数时候,开庭的时间过得很缓慢,伍德总是坐在那里读着《每日邮报》。但也有让他分心的时候。比如说,当提到琼斯检索金刚钻钻机可以用来犯下任何罪行时,律师辩护道,“琼斯先生认为他的职业是充满热情的职业盗贼。”去死吧;或者比尔·“鱼”·林肯描述为什么他的朋友称吉米是“两只浴缸”(他每天都在做SPA,每天都洗两次澡)。媒体席传出了一阵笑声。有些事,是在法庭其他的审讯时发生的,伍德没法看到。比如在一场无聊的对天线专家的问询中,哈宾森的辩护律师菲利普·辛克莱——一位举止庄重的男士,每天都会在西服的上衣口袋里插上一枝新鲜的玫瑰——在外面的走廊里——但声音传进了法庭,请求着菲利普·埃文斯,“不要让我去那里反复盘问他了!”或者庭暂时休庭,伍德的代表律师尼古拉斯·科赛利斯——他看起来就像是英国演员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的兄弟——做着人尽皆知的罗伯特·德尼罗在电影《拜见岳父大人》里“我正在看着你”的经典手势,朝向暂时无人的法官座位,而在这之前,他刚刚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咬一支想象当中的铅笔的样子。一些资历浅的律师觉得他十分有趣。
然而,人部分时候没办法开玩笑。开庭第一天后,《镜报》发表了封面文章,标题是《白痴珠宝大盗》。你很难对此提出什么异议,是吧?究竟该从哪里开始呢?或许是,他们走到哪里都带着自己的手机。警方在几个月里完全记录下了他们的行踪。或者是丹尼尔在自己的电脑上检索金刚钻头;或者是“大师”使用的是朋友的伦敦牡蛎卡。以及下一步,警察们在他们的家中找出的东西。琼斯一直保留着他的那本《傻瓜辩术》、工具和口罩。“大帅”呢,他尝试跟盗窃珠宝撇清关系,却在他的家中搜到了两台珠宝测量仪器,以及一本名叫《钻石黑社会》的非虚构小说。伍德或许早早丧失了勇气,临阵脱逃,但警方没有在他的家中找到任阿罪证。买第二台液压泵时,琼斯留下的是自己的真实姓名与地址。“V·琼斯,公园大道,恩菲尔德,米德尔塞克斯”他写道,他留的是太太的名字首字母,以为这就是最好的掩护。但最糟糕的,还是来自白痴柯林斯。接到琼斯,拿到液压泵后,他竟然开着自己那辆醒目的白色奔驰回到了哈顿花园。警方没费多少力气就通过这找到了他们,接着跟踪到了涉事的所有车辆。柯林斯说过不止一次,他们尽量在模拟数字时代犯罪,只不过无望地大幅偏离了他们的初衷。巴兹尔,那个应该是做技术活儿的人,甚至没有关掉监控摄像头,而他应该要这么做的。其中一台监控摄像机记录下了一切。至此,我们还没有提到他们甚至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被窃听了
不过或许最严重的羞辱,伍德所能想到的,是他被带上法庭的讲台。不,他是被迫承认的,他没有能力做到更多了。是的,他的身体状况——克罗恩氏症——意味着他不断忍受着疼痛的折磨。是的,他欠了很多钱——欠国民西敏寺银行3000英镑,欠巴克莱银行8000英镑,欠三菱银行2000英镑,欠一位朋友9000英镑。更糟糕的是,他的同伙们知道了他在4月7日打的一通电话。那是银行休假日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在偷窃后他尽可能最早打出的电话。仅仅在他的一些上了年纪的朋友们——媒体后来将他们称为钻石怪杰——最后安排起养老金用途时——为了保障他们的孩子或者孙子的将来,1000万英镑至今下落不明——卡尔·伍德打了一通电话,开始偿付他的巨额欠款,使用的是所能分期的最低额度,每天还款1英镑。法官让他起立。判决罪名成立。之后,他将被投入狱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