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日当晚,被刘青云念出名字,拿下香港金像奖影后奖杯的春夏回到酒店,躺在床上怎么样都睡不着了,她觉得很不真实,即使她穿着质感轻盈、色彩鲜亮的抹胸长裙,被媒体聚焦过少女特有的明丽笑容。她只有24岁,如艺名所示,葱葱郁郁,还在生长。当晚,她所有的情态似乎都可以被包容和理解,被点名时的蒙圈,一手抓着导演翁子光,一手抓着演员白光,蹦跳着上台,裙子似乎有点儿危险,快要从她消瘦的骨架上滑下来,还有她后来引起一点儿小争议的致辞:感谢香港电影,让我有饭吃……一个多月后,她当然还是那么消瘦,边化妆、吹着头发边接受访问,谈起影后之称还是觉得跟自己好像关系不那么大,递过来的剧本多了一些,可以继续吃演员这碗饭,一个朋友充当“半个经纪人”的角色,但是还是“没什么钱”,至少她是从鼓楼赶到京郊雁栖湖某家欧式风格度假村,在鼓楼租住的二楼房问里,透过窗外她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平房,行人以各种交通工具穿行其问,推进着市井生活的前行。电影《踏血寻梅》最后一个章节就叫: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影后之后的春夏还做不到远眺,一个24岁的女生所有的状态她都需要去面对,譬如,“哎,我还是一个情绪不稳定的人啊,是要读一些心灵鸡汤去定定神。”
没有遗憾的告别
4月,香港金像奖前后,《踏血寻梅》作为提名影片中硕果仅存的最有港味的电影已经被媒体以抽丝剥茧的方式进行报道、解读,加上内地网络流传开的下载资料,很多影迷对于这样一个重口味的“碎尸案”不再陌生,女主人公王佳梅也背负了很多被解读、被联想出来的意义。其中,几乎—边倒的意见认为春夏的表演功不可没,年龄接近、体态外貌接近,正如导演翁子光对媒体所说,春夏没有那种让人惊艳、进攻性的荷尔蒙感觉,恰恰是需要第二眼第三眼去观察,才能感觉到少女特有的状态。春夏本人在做演员之前的模特履历也被扒出来,她当初为了争取以饶雪漫作品改编的电影《左耳》“黎吧啦”一角,而专门给作者写的长信也被翻出来,整封信对于部分保守派来说就是大写的触目惊心的残酷青春物语。当然,以此准断春夏演王佳梅以乎算“本色演出”。她和她强烈的不安全感,在原生家庭里感受到的被忽略、被疏离似乎都是一致的。
只有春夏自己知道她和王佳梅之间的区别。“区别在于,我在尝试着和自己和解。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可能跟王佳梅那样,无法理解家人的爱,不知道怎么去表达,没有办法很好地相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活经验增加,你真的会觉得他们的爱已经是无以复加,你没有资格要求别人给得更多,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对家庭、人与人之间关系极端的想法。”
春夏觉得她和王佳梅最像的地方就是不服输,很倔强,“就是对于命运这件事总有一些不服气,只不过她活在电影里,我活在现实中,我们选择了不同的方式。”
电影中的王佳梅信基督教,按照教义是不能自行了断生命的,所以在与男主角通过网络见面后,发现对方居然肯为自己刮腋毛,于是滋生了奇怪的家人般的亲密、依赖感,发生关系时她发出求死的信号被对方执行。于是,被媒体、影迷盛赞的一场戏诞生了,王佳梅被掐件了脖子,对方的双手像钳子一般渐渐收紧,她的呼吸越来越艰难,此时她的眼角流出一行眼泪,但与此同时,她的嘴角居然露出一丝浅笑,似告别也似对这种命运的安排表示欣慰,对于看客来说可以唏嘘的空间实在太大。据说,翁子光导演拍到这场戏之后整天都处于兴奋中,深感选择春夏这样可以说没什么表演经验的新人简直是太正确了。有些评论认为这场戏是春夏登上影后宝座的最大助力。演这场并不真的是神来之笔,或者真的是神秘的原型人物附体,春夏透露,她私下做了很多次的排练,对着镜子去演,“每一次我演的时候都会哭,感觉到一种很强烈的悲伤,但是我觉得如果真的只是去表现悲伤好像是不够的,你看见一个人哭最多的想法就是同情对不对,但你不会感觉到被震撼,怎么办怎么办?最后我想到了笑。”
王佳梅这个角色在春夏的身体里待了很久,“电影拍完了,我都还能感觉到她在,跟我一起生活,但是我不觉得是负担,有什么压力,她曾经是我生命中的—部分。最后,时间到了,她跟我告别,走出我的身体,没有留下什么遗憾。”
狼狈之前,止于体面
“你为什么会删微博?”
“如果我是一个nobody,你会注意到我删微博吗?”
这样的回答竟让人无言以对,如果她不是金像影后,谁会有时间去关注她的微博少了几条?“其实我一直都有这个习惯,微博会删,朋友圈也定期删,跟金像奖没有关系,这也说明我没有什么改变,人总会有情绪不稳定的时候,相比于其他发泄方式,删点儿微博应该是很无害了吧?”春夏很坦然,丝毫没有公众人物的包袱。
春夏一点儿都不忌讳网上对她过往经历的讨论,“都是真的,我就是这样走到现在,我能否认那不是我,或者我没有这样做吗?我这样说,你也不会信,谁还没有点儿过去呢。”失败的恋情、失败的求职、差一点儿被侵犯……每一个片段对于爱惜羽毛的偶像明星来说都是要急于否认或者掩饰的,做了快两个月金像影后的春夏不否认更不畅谈,就像她轻轻用手指戳一下删除键,一条又一条微博消失了。
春夏一直都在用自己的逻辑去清理生活,去准备面对现在和将来,包括人际关系。“我对亲密关系是非常非常依赖的,我需要跟人产生关系才觉得安全,我是很需要对方的。但是与此同时我也很敏感,一旦发现对方并没有像我那样需要自己,我会担心自己受伤害,因为我已经投入了大量的感情,如果对方不能将我放在相同的位置,时间长了我会不舒服,会计较,这个时候我会选择最安全的方式,就是离开。”
问春夏:“连表面上的维持都不想做吗?”
“我会觉得很尴尬,很有压力,我想对方也是吧,这种表面的维持对于双方的生活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人与人的关系都是递减,当下你们最亲密,往后走就没有那么好了,就该散了。我是不太喜欢这种往下走的感觉,关系、状态,也包括生命。”
大概只有真正的年轻无畏才可以这样以比较决绝的方式去保护自己吧,当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采访者感叹,“尤其是中国人就是这样努力维持的啊”,并且说“人生就是狼狈不堪的啊,忍一忍就好”。得到的反应却是,“那我为什么要把狼狈留给自己,并且让双方都去接受这种不体面的生活?”
即使是恩人,导演翁子光,春夏认为他们现在很好,是朋友,但也做好了大家各奔前程的心理准备,“如果有—天他不再需要我,也是我们分开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好,没有人可以陪自己走很久的。”
没打算刻意去学习做演员
大概也是因为知道一趟前行的列车总有—个站台是可以下去换站,要么是自己,要么是别人。拿了影后的春夏并没有那么投入到这个有光环的身份里去,对于持影后之威进驻觥筹交错、认识同行甚至结交前辈艺人的社交活动并没有兴趣,“我现在跟这个圈子唯一的关联就是我在剧组里拍戏,而剧组是不需要社交的,也不会安排演员去社交。我会去跟同行交流怎么演戏,会问你怎么演的,好棒,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目的。”
春夏很坦诚,对自己的未来没什么具体的规划,金像奖当晚发的长微博中“我没有把一个人活成一个团队”的状态还在维持,“因为没什么钱啊,团队需要钱,需要去各司其职,但我又没有过多的需求。你问我拿了影后有什么感觉,我说没什么,这是真的,只不过一个人被介绍的时候多了一个头衔,那恰好说明这个人很卑微,需要头衔才能被人记住。”
所以,并没有想象中的跟红顶白、拜高踩低,“在北京没什么朋友,最亲密的朋友、家人都在老家,他们对这个奖没什么概念,所以对我一如既往,甚至担谶压力太大了。”
春夏对于影后春夏的说法,最直接的感受就像面对夏天最炽烈的阳光一样,总想着要不要先躲进树荫下,“有一些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没那么好,想着往后退一退。到目前为止,我的生活没有发生改变。”
连打鸡血都没有,春夏并没有计划以职业演员的要求去规划学习,“会顺其自然地看看书,或者电影,最近看的是《大鱼》,一部很老的电影,还有就是《年轻气盛》。谈不上刻意地学习吧。”
即使对要不要做职业演员,春夏也是持谨慎的态度,认为只能是目前来说,演员是一份工作,“让我继续有饭吃,自己也最有兴趣。”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在更远的未来,春夏被问到一个有点儿尖锐的问题,“如果有—天你恋爱了,结婚了,你会介意自己的另一半去看《踏血寻梅》这部电影吗?”也就是问她,放更长的时间线里,她会后悔自己在这部电影里所做出的突破,当回归到普通女人的身份时?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倒是身边很多人给过劝告,但我选择了就不会后海,我是用很专业很诚挚的心态去接受这份工作的。现在网络那么发达,估计到了你说的那—天,很多人应该部看过了吧,或者说想看很容易就看到,我难道要带着他去一个没有人的小岛上吗?对于—个未来还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人来影响我今天的判断和选择,我觉得是不公平的,我们的交际是在未来,而我活在现在。”
这是一个24岁,已经形成自己的话语和思考体系的女生,她与自己相处得好,知道在这个阶段是允许犯错的,哪怕情绪不稳定也是正常的,“这就是这个年龄该做的事情,因为不确定自己到底需要什么,未来还没有定型,当然会不稳定。”春夏甚至调皮地说,“你会怕我发疯吗?”
三十几岁的采访者见过太多妆容精致、言行优雅,说话滴水不漏、一副波澜不惊的女星,遇到春夏反倒受了点儿刺激,感觉到生活的消磨力多么惊人,给春夏描绘那种成熟女星的状态,问要不要,她说:“至少我现在不要,如果有—天我是了,那就是那个时候的我想要的。”
事无常态,春夏说自己经常逛豆瓣,也看了不少心灵鸡汤。
采访中她说过看起来蛮有道理的一句鸡汤作结最合适:没有什么可以保持,你的青春、你的容貌、你的才华,当你说要保持的时候,就是要保不住了。
春夏就说这样,以后的事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