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看看你怎么踢球的,我就能说出你是怎样一个人。”乌拉圭哲人加里亚诺,在他的足球名著里曾经如是讲述。已经成为先哲的加里亚诺,一生享受着足球,在世界各地的足球比赛中穿梭旅行。
然而到了晚年,加里亚诺有些绝望:“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如此的不平等,却又如此的彼此相似……如果我们不被死亡带走,我们也会被雷同枯燥无趣闷死。”加里亚诺已经离开了凡尘,不知道是不是被苦闷和无趣带走的。但他晚年的绝望,是在文化上,对全球化带来的文化消亡之绝望,也是对足球竞技越来越全球化产生的绝望。
因为加里亚诺已经不能从看看这个人踢球,就分辨出这个人的民族国籍、性情喜好、受教育程度以及政治立场了。足球曾经赋予了他另外一双眼睛,—双看世界的眼睛,足球也曾经教会了他另外一种语,一种世界性的语言,可是这双眼睛逐渐看不穿事物的外表、这种语言失去了独特深刻的表达力。加里亚诺走进每一场足球比赛,发现世界越来越不公平,但足球又越来越相似。他不能不苦闷而孤独。
不公平而又个性化消失,似乎是一种相悖的表述,不过在体育的世界里,加里亚诺要表达的意思并没有自相矛盾。“不公平”是全球化带来的全球社会生态影响——二三十年前说起全球化,向往的是贫富悬殊的淡化、一些族群人种间隔阂的消除,是希望这个世界能更公平,但是美国化的全球化,显然将世界引导到了另一个方向。
越来越多相似的“个性消失”,是全球化格式模块下,对各种文化、本土文化、亚文化的践踏:你今天去到任何一个机场、车站或者大型商场,相似的地方都多于不同之处,不同处之间,能真正凸显个性的更少。这些年来,在国内各个城市的旅行,总感觉千城一面,你开车上高速下高速进城,进的不知道是南京城还是北京城,城墙早拆没了、城市结构乃至楼宇结构大同小异。偶尔出现一两个不同的,或者是“大裤衩”,或者是密集恐惧症效果的瓷房子,爆发出来的不是个性,而是膈应。
我们没法说中国的千城一面,也是被美帝粉饰后的全球化毒害。中国的千城一面,在这场全球化浪潮之前就有了,从秦始皇那时候就开始了。车同勒书同文,是民族统一的文化行动,不过从统治者角度,则是消除地方差异、更便于中央大一统的手段。
秦始皇做的事,此后每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或领袖都在做。修运河,沟通了南北,也强化了两大河流流域的统治,虽然隋炀帝自作自死。后来者各种拆城墙,文化本质上,不也是为了混同一体,磨灭掉个性和差异,以便于统治?
现在的孩子说方言的能力越来越差,像北京孩子四九城口音越来越淡,这是大一统的功效,也是文化流失乃至部分消亡的迹象。这样的潮流,裹挟着体育和足球,将差异和个性一点儿一点儿抹掉,更加有秩序、体系更井然,当然也会更没有个性。小时候看球,国家队里准是南派谁来自东北,一目了然,古广明吴群立彭伟国的灵秀锐利,贾秀全高升马林们的硬桥硬马,以及上海北京这种大城市,能培育出南北兼具的球员。20年过去,当足球经历了伪职业化起步、上千足校风潮,到假赌黑横行,足校和青训休系崩溃,如今再来看看我们的国脚,还有什么特色?
西班牙、德国乃至巴西,特色也在下降,主要体现在前锋人才匮乏——能传善射的中场层出不穷,但最后那位一锤定音的前锋,最发达的欧洲找不着,几乎全集中在阿根廷和乌拉圭这两个南美最南国家。为什么前锋难觅?因为街头足球消失了,自由自在、自生自火的环境不存在了,大家都越来越规范,越来越多想要通过系统、科学、循序渐进的方式来“培养人才”,越来越全球化。
可天才从来都不是这种科班培养出来的,否则乔布斯、盖茨为何辍学?天才需要放养,天才需要放大其个性。天才有时候会咬人,因为天才不可能循规蹈矩。
中国没有天才,因为中国没有天才诞生的土壤。鲁迅先生90年前就说过这话,如今听着仍然新鲜。
难怪加里亚诺会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