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粹的地下宝藏

2016-04-29 00:00:00JakeHalpern
智族GQ 2016年6期

波兰西南部的下西里西亚省是寻宝者的乐土。“二战”后期,德国在斯大林格勒惨败之后,纳粹仍然认为下西里西亚是安全区。工厂和珍贵的艺术品都被迁往那里。但是,随着战争接近尾声,德军开始撤退,据说军方把金银财宝、艺术品甚至先进武器都埋藏了起来。几十年来,关于宝藏的传说层出不穷,寻宝者们从来没放弃对于这笔巨大财富的觊觎。但越来越多的资料显示,在这片布满古堡、矿区和森林的地底,埋藏的可能不仅仅只是金银财宝。

波兰西南部的下西里西亚省是寻宝者的乐土。“二战”后期,德国在斯大林格勒惨败之后,纳粹仍然认为下西里西亚是安全区。工厂和珍贵的艺术品都被迁往那里。但是,随着战争接近尾声,德军开始撤退,据说军方把金银财宝、艺术品甚至先进武器都埋藏了起来。

为了填补空地,新成立的波兰政府安排几十万波兰人从东部移居到这里。新居民来到这座空城,走进无人的房子,睡在陌生的床上。房子里的家具还在,但值钱的东西几乎都不见了。陶瓷餐具、丝绸衣物、毛皮大衣、缝纫机和珠宝首饰都无影无踪,通常是被藏起来了:被放进罐子、箱子甚至是棺材里,埋在地下。这是情急之下的办法一人们在仓皇逃命时只能这样把贵重物品保存起来。这些东西的主人是打算以后再回来,但绝大多数人并没有。所以,在很多雾蒙蒙的秋日清晨,新居民在花园或者田地里耕种挖掘的时候,经常会发上一笔小财。

这种现象很普遍,每个人都是寻宝者。历史学家塞巴斯蒂安·西贝尔-阿亨巴赫在他所著的《从纳粹德国到共产主义波兰时期的下西里西亚省,1945-49》一书中写道,很多波兰人迁来这里是因为他们“被德国人的宝藏吸引,希望能够轻松捞上一笔”。当时的生活消费品非常匮乏,很多新居民把他们从德国人房子里偷来的物品换钱。西贝尔阿亨巴赫引用的一篇报告中说,弗洛茨瓦夫地区有60%的新移民都是这类投机者。

或许那里还埋藏着更多宝藏。关于宝藏的传说层出不穷,其中最著名的传闻与曾在弗洛茨瓦夫市担任高级警官的德军军官赫伯特·克洛斯有关。战后,克洛斯被捕并接受了波兰秘密警察的审讯。波兰作家乔安娜·兰帕斯卡在她的新书《黄金列车:关于疯狂的短暂历史》中写到了克洛斯。他的审讯记录编号为“案件1491”,保存在弗洛茨瓦夫的国家纪念馆里。

克洛斯在审讯中说,1944年11月中旬,警察局长要求他保障居民的财产安全;随着红军的逼近,连银行都不能说安全了。在克洛斯的监管下,当地警察把各户的金银珠宝和其他贵重物品都收集起来以便保管。“财宝都存放在警察总部内,”克洛斯说,“藏宝箱都是铁制的,还用橡胶热封起来。而且箱子上没有任何标记,所以没有人知道里面是什么。”(但他提到箱子都有编号。)克洛斯原计划把这批箱子埋到城外,但是行动那天他因为骑马摔伤了就没能参加。据克洛斯说,其他军官执行了任务,把箱子分别埋到了几个不同的地方,并把坑口掩盖妥当。

类似故事还有很多。“二战”末期,美军针对一项传闻展开过调查,传闻说位于柏林的德国国家银行的大部分储备都被藏在德国梅尔克斯村的一座盐矿里。1945年,美军在盐矿中发现了一个房间,里面堆满了超过7000个有编号的袋子,里面装着金币、金条和其他财宝。半个世纪以来,这样的故事一直在激励着全欧洲寻宝者们的梦想。

在下西里西亚,寻宝者仍然在寻找克洛斯的财宝以及其他宝藏。他们成立了各种俱乐部,其中最著名的是“下西里西亚调查组”。成员大多数是男性业余爱好者,他们利用周末的时间研究旧地图,查阅史料,访问战争幸存者,并探查洞穴。在这个以寻宝为消遣的地区,他们自诩是最优秀的。

多年以来,下西里西亚调查组的成员一直在寻找据说藏在某处隧道里的一列纳粹火车。他们相信这座现已坍塌的隧道应该是位于瓦乌布日赫镇郊外,在一片现存的铁轨与一家丰田汽车行之间。由于铁轨上会有公里数标志,该地点也因此被简称为“第65公里”。

调查组的发现大多来源于塔德乌什·斯罗伊科夫斯基。已经80多岁的他以前当过矿工。煤矿开采是这个地区的传统工业,这里的居民几个世纪以来都在挖掘周边的山脉。1974年,斯罗伊科夫斯基退休,把精力投入到对“第65公里”的研究上。这些年来,他收集了大量文件,甚至还在车库里搭起了一个按比例缩小,包括模型火车在内的实地模型。他的很多证据都是间接的。最引人好奇的信息来自战后他对一位前德国铁路工程师的访问。那位工程师回忆说,战时他曾经在“第65公里”附近看到了一个重重守卫的警戒区——那里正是秘密隧道的疑似位置。

去年8月,调查组的两名成员安德里亚斯·里克特和彼得·科佩尔用探地雷达扫描了该地区,并发现了与列车形状相似的图像。看过图片之后,波兰文化部副部长说,他“超过99%确定”火车就在那里。消息很快扩散,说火车里藏有一部分克洛斯的财宝,全世界的报纸都把它称为“纳粹的黄金列车”。游客蜂拥而至。

但是,地球物理学成像技术提供的这些鬼影重重的照片也可能造成误导。去年秋天,一群波兰科学家也对该地区进行了探查,结论是没有火车埋在那里。其中一位来自波兰科学院的地理学家米哈尔·巴纳斯使用热红外相机发现地下确实有异物,他认为虽然那里可能有一条隧道,但是没有火车的迹象。寻宝者们则坚信自己是对的。

今年冬天,我到弗洛茨瓦夫走访,并见到了下西里西亚调查组的主席托马斯·尤雷克。59岁的尤雷克是个小个子,发际线已经退后,额头饱满,留着茂密的八字胡。我们在我住的酒店大堂见面时,他神色紧张地四下张望,盯着我的录音机看。他告诉我,有一些神秘人物也在觊觎这里的财宝。我请他说详细些。“有一些合乎逻辑的解释,但你得自己查清楚,”他说,“我不能公开说。”让我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冷战间谍电影的场面。最后,我问他第65公里的秘密隧道是否存在。

“它有特别之处,”尤雷克谨慎地说,“因为这里有太多条隧道,谁知道里面都藏着什么。”尤雷克坚持认为,第65公里的隧道只是个入口,通往一个地下迷宫,那里可能有很多纳粹的宝藏。沉吟片刻之后他补充道,“它是一座地下城市的边缘。”

据尤雷克说,这座地下城的主要区域之一就位于附近的克雄日城堡下方——这座童话般的宫殿位于一座岩石山岬上,俯瞰着峡谷底部蜿蜒的河流。我有点儿怀疑,但是尤雷克鼓励我自己去看看。

某天一早我就来到了城堡,四下无人。城堡的建筑风格混合了哥特、巴洛克和洛可可式,见证了它13世纪建成以来的悠久历史。它毗邻着峭壁,细长的塔楼直插云霄,呈现出一幅摄人心魄的景象。战时,纳粹把这里征收为军事用地,并展开了大规模的翻修工程,包括一套专为希特勒设计的套房。记得当时城堡情况的人只有寥寥几位仍然在世。其中有一位81岁的老太太,名叫多萝塔·斯特姆波斯卡。从19世纪30年代开始,她家就住在城堡附近,给当时住在城堡里的贵族家庭担任铁匠和马夫。她和她的儿子雷欧珀德现在仍然住在该地区位于城堡入口附近的一座石头房子里。

斯特姆波斯卡是一个身材娇小、柔声细气的女人,有圆圆的脸和稀疏的白发。她详细地对我讲起了从小到大的记忆。战时她还是个年轻姑娘,但仍然能清晰地回忆起1943年的一天,大批德军突然到来。他们迅速封锁了很多建筑。城堡周边严格的保卫措施也都有很完善的史料记载。战后,一名负责城堡守卫的前党卫军军官回忆,“我们这些党卫军人员都必须签署保密协议,不许把家人安排在方圆40公里的范围之内。”

德国人到来之后不久,爆破就开始了,斯特姆波斯卡说。那种震动似乎是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宏大有力的声响时常半夜三更把她从睡梦中惊醒,爆破每两个小时一次,像是时钟那么精准,持续了一年之久。没有人知道纳粹到底在干什么,但是各家仆人都议论纷纷。“大家都认为他们在为希特勒盖行宫。”斯特姆波斯卡回忆。

战争结束后,以前的仆人们小心地进入城堡一探究竟。内部大多被掏空了,此外还有一些加建项目,包括两个新的电梯井,其中一个已经完工,另一个进行到一半。我问斯特姆波斯卡电梯通向哪里。她解释了一番,最后说让她的儿子雷欧王自德带我去看看好了。这时旁边房间走出一个穿着蓝色裤子格子衬衣的中年男人。身为波兰科学院地球物理学家的雷欧珀德有一种严肃认真的作风。他看了一眼手表,让我跟他走。

我们离开城堡,沿着一条通往峡谷底部的陡峭土路疾走。周围树木的枯枝在头顶摇曳,佩乌奇采河的流水在下方潺潺。终于,我们来到峡谷边一处布满青苔的岩壁,在一扇红色的小门前面,雷欧珀德摸索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对了钥匙,把门打开了。他带着我走下台阶,进入一个狭窄逼仄的走廊,很快就来到了一段巨大的隧道里——16英尺高,18英尺宽,一辆灰狗巴士完全可以开进来,而且车顶上还有4英尺的空间。隧道朝着黑暗的远方一直延伸到我的视线之外。那景象出乎意料又令人震撼——而这其实还只是托马斯·尤雷克形容的“地下城市”的很小一部分。

雷欧珀德开始快速沿着隧道往下走,他的脚步声回荡着。我紧随其后,并问他,纳粹到底在这里建什么呢?雷欧珀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就是那个未解的谜团。”他说。

从1943年开始,纳粹开始在下西里西亚“猫头鹰山脉”的地下建造一系列的防空地堡。一共包括7处设施,包括克雄日城堡地下的那一处。历史学家相信,纳粹原本希望通过隧道把这些地堡连通起来;而很多尤雷克这样的寻宝者则认为,隧道已经完工,只是德军在战争末期把它们全部掩埋封闭了。这些地下巢穴有个统一的代号,叫作“巨人”,它是第三帝国最具野心的工程之一。

德国历史学家弗朗茨·W·赛德勒在他的著作《希特勒的秘密总部》中写道,“这个工程规模之巨超出想象。”这些地堡的总面积超过19万平方米,几乎是白宫的40倍。工程师们估算,要全部完成需要630万个工作日。第三帝国的军备部长阿尔伯特·斯比尔在回忆录中写道,希特勒和其他纳粹领导人“疯了一样地”担心自己能否活命。忆及“巨人”工程,他抱怨说希特勒在建造“那个大地堡”上耗费了太多资源,并指出它“用掉的水泥量”比德国“1944年为全国人口建造防空设施用掉的水泥总量还多”。

没有人知道纳粹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少数留存至今的文件都暗示,“巨人”项目应该是纳粹精英阶层的防弹避难所。赛德勒估算出它能够容纳2万7千人。以色列历史学家,耶路撒冷犹太大屠杀纪念馆国际大屠杀研究所的前任院长贝拉·格特曼研究了“巨人”项目之后认为,它同时也是用来生产与储存飞机的场所。纳粹德国空军司令赫尔曼·戈林非常重视保护飞机这件事,希特勒也是。1943年,遵照希特勒的吩咐,戈林告诉属下,“立刻转移到地下,把我满仓库的破烂都带走。”

这就是目前已知的全部信息,其他记录和建筑图都已被销毁。“谁知道他们打算在那里生产什么样的武器呢。”格特曼告诉我。她注意到,“巨人”施工时,有大约4000名党卫军士兵在周围把守,并且被告知,对任何来历不明的擅入者都要格杀勿论。随着战争尾声的临近,纳粹决意不会让这项工程的情况被俄国人掌握,因此很可能会销毁文件。赛德勒在书中提到,几十年来,“‘巨人’工程存在的真正原因”一直在引起猜测。

战后,似乎没人知道“巨人”工程,但线索却随处可见——坍塌的涵洞口,通往山中废弃工作区的铁轨,以及在林地中建起的通风井。托马斯·尤雷克回忆起自己小时候也听说过这里有一个地下火车隧道网。毫无疑问,如果赫伯特·克洛斯要找地方隐藏他的那些百宝箱,甚至是一整列火车的话,“巨人”工程的隧道自然是最佳选择。但是,没有总建筑图可供研究的情况下,没人知道这些隧道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延伸多远,隐藏多深。更复杂的是,这片地区到处都是采矿的隧道、矿井、坑道和横巷,理论上其中任何一个都可以作为“巨人”工程的入口处。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逐个尝试。对于寻宝者来说,首要的挑战就是找到入口。

离开城堡,我驾车往西南部开了1小时,到达上皮皮瓦小镇,与一位名叫安杰伊·博切克的寻宝者见面,他答应给我展示寻找宝藏的方法。博切克在家门口的车道上热情地挥着手迎接我。他穿着迷彩裤和黑色毛衣,身材健硕,像是一只巨大的泰迪熊,金红色的蓬发、红润的脸庞和富有感染力的笑容。

博切克带我来到了一座造型优雅的日耳曼风格小木屋,这是他自己搭建的。这里是他与寻宝同好们的俱乐部,他希望有一天能把它当成博物馆,展出他的寻宝成果。博切克找到的大部分物品都是纳粹的零碎——头盔、军刀、指南针、防毒面具、滤毒罐、地图、一把来复枪,还有一枚反万字符号的徽章,上面有一只鹰盘踞。博切克请我坐下,然后使用他的战利品——一把生了锈的德军军刀,撬开了一瓶窖藏啤酒。“跟我喝一杯,这样你就什么信息都不会错过,”他拍拍我的肩膀说,“我现在要讲的是从任何一本书上都找不到的。我们谈论的这些也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干杯!”

博切克接着告诉我,他的叔叔是死在奥斯维辛集中营里的众多波兰裔非犹太人之一,不过他补充说,自己不会让这段历史和国仇家恨妨碍他欣赏与尊重这些文物背后的历史和意义。“每一件物品,无论它是什么,在哪里被发现的,都有属于自己的历史,”他说,“这里的每一件东西对我来说都是有价值的——比如这个。”他拿起纳粹的军旗。“有人把它做出来,有人保管过它,有人为它而死,这里面有故事!还有这个”——他停顿了一下,指着一个头盔说,“有人载过它。那个人曾经活过:他有老婆孩子,有家庭,他和其他人一样有能力去爱。”有时,博切克对于这些纳粹物品的兴趣似乎达到了某种迷恋的程度。他有一个黑色十字架,与纳粹使用过的很类似,他曾经把一个与纳粹标志相似的黑色十字标牌挂在汽车的前面,但后来又拿掉了,因为它“太有争议”。

不过,博切克也会遵守一些神秘的禁忌,甚至是迷信。他从来不从坟墓里拿东西,也从没有破坏过墓碑。他认识的一个经商的寻宝爱好者有一次犯了错误,把一块废弃的犹太人墓碑带回了家。“他本来有两家很不错的公司,后来都倒闭了,”博切克告诉我,“而且他还得了癌症。”

博切克拿来一个卷轴,趴在地上,把它在地板上摊开。“我想给你看点儿东西。”他说。那是一幅下西里西亚山区的黑白鸟瞰照片,是盟军在1945年2月拍下的。老照片对于寻找隧道来说至关重要,他说,因为它们能展示劳工营当年的所在位置。纳粹依靠几千名劳工给他们挖隧道,营地通常都在工地附近。

博切克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堆小斑点。“看见这处工营了吗?”他兴奋地说。它的规模不小,他继续说道,工营的规模通常与正在开挖的隧道规模相应。通过清点营房的数量,博切克计算着营地里工作队——劳工编队的单位——的数量。这些劳工根据素质和体力被分为两类。“第一类人是被从大街上抓来的,比如犹太人、波兰人、荷兰人、法国人和比利时人,”他说,“他们在这样的山区里只能活很短一段时间,差不多4周吧。最能干活的是苏联战俘,他们比其他人活得长些,大约6到7周。”博切克估算,每个40人的工作队每12小时能够挖开13英尺的隧道——这些隧道高11英尺,宽10英尺。这类计算能帮他确定他要找的隧道的长度。

每当博切克发现了规模可观的工营之后,他就会着手分析旧地图。通常他会把战时与战后的地图加以比较,寻找新的溪流出现的地方。“这些溪水是从哪儿来的?”博切克用很专业的口吻说,“每一条溪流都来源于一条水平巷道。”水平巷道就是地下的河道,水可以从这里涌出地面。就算隧道入口被卵石掩埋,地下水也有可能渗出来,形成溪流。这些就是博切克的标记,每年春天他出发寻找新的隧道时都会参照这些标记。

想要合法挖掘宝藏是很麻烦的。首先,你要得到土地所有者的许可。其次,你必须向有关部门汇报你所发现的每一件物品,还有,波兰产权法规定,你只能拥有10%的所得。挖掘工作开销也很大,有时候需要动用掘土设备以及动用人工。另外,我遇到的很多寻宝者似乎都不相信任何人。托马斯·尤雷克抱怨说,他的俱乐部里有一个成员曾经想偷偷从自家地下室凿开一条狭窄的地道,通往一个纳粹建造的秘密地堡。“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就偷偷开工了。”尤雷克说。但随即他又表示,这个擅自行动的人已经被俱乐部除名。

尤雷克以及博切克最大的不安是被人跟踪。两人都担心他们正处在俗称“警卫”的一伙秘密特工的监视下。其他寻宝者也提到了类似的担忧。彼得·科佩尔,就是宣称发现了“第65公里”的那个人,说他担心自己家人的安全。

围绕这些“警卫”有很多传说。多数认为他们部属于一个前纳粹分子组成的国际组织,相当于传说中的敖德萨小组。据说敖德萨成立于“二战”末期,主要目的是为了帮助前党卫军成员逃避抓捕,逃往巴西和阿根廷等国家。历史学家则怀疑敖德萨小组根本不存在。博切克承认,绝大多数的“警卫”应该已经去世,但他怀疑他们把秘密传给了后代,并且让他们继续看守着这片故土以及被埋葬的财宝。

博切克和尤雷克告诉我,有一个人他们一直在刺探,一个很像“警卫”的人,他每天同一时间在林中的同一条路上经过。“我觉得很可疑,尤其是这人并不是斯拉夫人,”博切克说,“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典型的德国人或奥地利人。我家里电脑上有他的照片。我们调查过他的背景,他是……”博切克停下了,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了。”

乔安娜·兰帕斯卡已经写过几本关于下西里西亚寻宝者的书,她告诉我,有关警卫的传说源于一种经久不灭的时代思潮:老一代波兰人总感觉这个地方并不真的属于他们。战后几十年间,很多波兰人居无定所,也一直觉得被他们占领家园的德国人总有一天要来拿回自己的家产。20世纪70年代,随着波兰和西德关系缓和,很多德国人回去探访了旧日的家园。兰帕斯卡说,很多逸闻都提到德国游客带着口袋来这里,拿走他们埋在地下或者藏在墙壁中的财宝。她还记得90年代,她和一位金发摄影师一起开车经过下西里西亚时,就被反复盘问那位同伴是不是要去收回自己房子的德国人。

“警卫”一说围绕战后被允许继续居住在下西里西亚的十数名德裔人展开。据说他们被留下来的目的就是看管大大小小的宝藏。在我访问博切克期间,他拨通一个电话,并开启免提模式。电话线路似乎有奇怪的嗒嗒声。博切克什么都没说,只是给我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好像在说,懂了吧?后来我继续问他关于“警卫”的事情,他却犹豫了起来。“你已经知道太多了。”他说。

一天之后,我在猫头鹰山脉地区徒步来到一处泉眼,也是一条小溪的源头。溪水从斜坡上一个堆满岩石的坑洞里涌出。看起来似乎像是博切克形容过的那种特殊地貌——这里可能有过一条隧道。这一天和我在一起的并不是博切克,而是克日什托夫·什帕可夫斯基,这里最著名的寻宝者之一。

什帕可夫斯基是个胸肌发达的中年男人,光头闪闪发亮。他穿着黑色皮靴和好像刚刚熨过的绿色军装,一身军人打扮。他的衬衫上有一枚特别定制的标贴,画着一只狼,还写着“代号‘巨人’——第三帝国的遗存”。

这处泉眼距离“巨人”体系七大地堡之一的弗沃达兹地堡入口有几百米距离。什帕可夫斯基把弗沃达兹当作博物馆来运营,每年要接待几万名游客。有大约两英里长的隧道被发掘清理,开放参观。什帕可夫斯基定期会寻找并发现新的通道,但整座地堡的规模仍然是个未知数。

什帕可夫斯基指着山坡上涌出泉水的地方。“不用探测我们就能确认那里一定有地堡,”他说。问题在于它里面可能会藏着什么。什帕可夫斯基认为“巨人”工程从未完工,所以也就没法作为纳粹精英们的避弹掩体。“他们不能把它当作避难所,所以就把它当作仓库用了。”他说。

他说自己访问过一些曾经住在附近瓦利姆镇的德国居民,他们的说法也类似:1945年初,德军进驻后就开始清空街道,并威胁开枪打死任何把脑袋探出窗子的人。过了一会儿,一队卡车从镇上轰隆隆驶过,开往弗沃达兹地堡的方向。

波兰作家耶日·塞拉在他1974年出版的《瓦利姆地下秘传》一书中也记载了一个差不多的故事。他引用了一封信,是战争末期住在瓦利姆附近的一个波兰政治人士写的。信中,这位人士提到自己与一位当地的护林员见了面,他说有一列卡车开进了瓦利姆附近的一条隧道,再没有出来过。后来,德军把隧道入口炸掉,并且用泥土和植被掩饰。这位人士本来计划与护林员一起到那里探看,但是还没来得及成行,那个护林员就被人杀了。

什帕可夫斯基推测,那一队卡车里装的正是克洛斯的财宝,或者是同样值钱的财宝。这个结论在逻辑上的跨度有点儿大,但他觉得很合理:能让德国人长途跋涉用卡车运到这里藏匿的还能是什么呢?他的难题在于决定从哪里开始挖。有很多地方看起来很有希望,包括这眼山泉。但那下面真的有隧道吗?而且,如果真有,它通向哪里——以及,里面到底藏了什么?什帕可夫斯基告诉我,为了回答这些问题,他需要使用特殊的工具。我问他是否可以看看,他同意了。他让我在树林边等着,消失几分钟后他拿着一个小木箱回来了。打开箱子之前,他点了一根烟。然后他小心地从木箱里取出两根细长的铜杆。每根杆上都有一个把手。什帕可夫斯基一手握住一支,铜杆开始转向不同方向。

这是探洞杆,他说,就是神秘主义者在沙漠寻找水源时用的那种。什帕可夫斯基用它们来寻找隧道的位置。他微微闭上眼睛,似乎是进入冥想状态,然后开始慢慢向前走。一直指向前方的探洞杆突然开始转向,一支顺时针转,一支逆时针转,最后都指向对方。这意味着在我们脚下就有一条隧道,什帕可夫斯基说。他退后几步,探洞杆还是指向同一个地点。什帕可夫斯基的香烟已经燃尽,烟雾熏到他的眼睛。“抽烟的时候很难干这个。”他说。然后他让我也试试。

把探洞杆给我之前,他把杆头插入土里,用来“中和”它们。首先,他说,我要集中精神:“无论你在想什么,无论上帝还是其他你信仰的神明是否存在,你就想着它。然后在心里问一个问题。让它们”——探洞杆们——“给你指路。隧道的起点在哪里?”我尝试着按照他的指导向前走。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玩碟仙的中学生,尽量避免有意移动占板。结果,探洞杆再次指向了什帕可夫斯基之前停下的位置。

他笑了。他说自己总是会使用他的德国产KS-750探地雷达来验证,但他喜欢先用探洞杆。我说,可膳他不能直接问探洞杆财宝在哪里。不必担心,他回答,“我有另外的设备来解决。”他又从箱子里欢快地取出一支魔幻风格的探洞杆——金色,顶部悬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箭头。他把探洞杆拿起来,让它转动。“我现在站在一个特定的位置,”他说,“然后我说,‘告诉我最近的金库在哪里。’”刚开始,那根杆保持不动,然后它颤动着旋转起来,并指向了弗沃达兹地堡的方向。

在寻宝者们看来,这些隧道的麻烦之处在于它们呈现出似乎无穷多的可能性。每一条新的通道,即使它是空的或者是死路一条,都可能通往另一条通道的起点。就像彩票一样,每一条隧道都燃起一个新的梦想,而每个寻宝者也都有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黄金、珠宝、艺术品、一个地下车站、一台超级计算机的原型、一台回旋加速器。对大多数人来说,克洛斯的财宝是圣杯一般的终极目标。

不过,安杰伊·博切克对于“第65英里”埋着黄金列车的说法嗤之以鼻。“那是编出来吸引全世界媒体注意的。”他说。这个“火车传说”是寻宝者们故意放出的障眼法,转移公众视线,让他们忽略“真正的地下宝藏”。我请他说得再详细些。如果不是克洛斯的财宝,那么真正的宝藏又是什么?博切克把手伸进大衣口袋,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纸来。他把那张纸打开在空中挥了一下,让我看了一眼。纸上的图案再清楚不过了:那是一个飞碟。

看到它我并没有很意外。托马斯·尤雷克也跟我提过,他正在寻找一艘太空船,是纳粹在下西里西亚的地下建造并存放的。波兰记者和作家伊戈尔·维特科夫斯基曾经写过一本有关纳粹“神奇武器”的书,里面提到战争期间在克雄日城堡附近有人见过“圆形的实验性飞行器”。维特科夫斯基的叙述也符合美国一些非主流历史学家的假设。

以色列历史学家贝拉·格特曼告诉我,她没有发现任何证据显示纳粹正在建造某种神秘的飞行器,不过她觉得他们或许想在“巨人”工程的隧道里生产V1和V2型火箭。战争结束“巨人”被放弃时,当地的很多战俘都被送往德国的多拉米特堡集中营,上述的火箭就是在那里生产的。但是,她仔细查问了“巨人”工程劳工营幸存者的口述,没有任何人提到隧道里曾经生产过兵工武器。

博切克说,他掌握的这张飞碟画像是曾在隧道里工作,后来被送入纳粹集中营的一个劳工画的。“发明飞碟的并不是美国人,”他说。“飞碟是一种利用反重力技术的飞行器,是在这边的山里生产的。这才是黄金列车的真正秘密。”

有些人认为这片地区的某些寻宝者对于他们迷恋的这段历史的黑暗一面太不在乎。“他们为德国的历史所倾倒,但是,我觉得,有些人是要走火入魔了,”一名曾经报道过他们的波兰记者告诉我。“他们生活在一个寻找宝藏的神话世界里,有时候忘记纳粹并不仅仅是隐藏了宝藏,他们还杀了人,发动了一场波及全世界的战争。”

“巨人”工程的隧道无疑是非常恐怖的。我访问“巨人”的另外一处地堡奥瑟乌卡的时候,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了这种感觉。我的向导是业余历史学家泽其斯洛·瓦扎洛夫斯基,他一直想把奥瑟乌卡发展为旅游景点。我跟着他到地面之下,穿越了一系列迷宫一样的隧道。有些很狭小,也有些巨大深邃,超过26英尺高,有着光滑的水泥墙壁。

我们继续前进,隧道变得越来越潮湿,然后开始积水,最后我们只得登上瓦扎洛夫斯基放在那里的一艘小船继续前进。终于,我们来到了一个顶部悬垂着乳白色钟乳石的地方。“这些沉积的钙质可能来自于另一处通道的墙壁,那个通道就在我们上面。”瓦扎洛夫斯基告诉我。

我以前也参观过矿坑,但是这些通道却完全不同,而且不只是规模上的不同。大批劳工曾经在这里工作——男男女女工作到死——让通道里弥漫着一种阴森的鬼气。瓦扎洛夫斯基给我指出了某处水泥地面上一个德国卫兵的脚印。劳工们每天被从附近的工营里带过来,他说。他随后又补充,在对“美国媒体”谈话时,一定要强调,尽管是在波兰领土上,但那些都是“纳粹集中营”而不是“波兰集中营”,这很重要。这个话题在波兰非常敏感。2月,波兰右倾政府的副司法部长提议,“波兰死亡集中营”这个词应该被禁止使用,违反者要支付罚款并被处以3年徒刑。

几天之后,我访问了附近的格罗斯罗森集中营,它有大约100个附属劳工营,其中也包括“巨人”工程使用的十余个工营。我见到了一位导览员,他经常接待到这里参观的波兰高中生。学生们有时会问,为什么集中营里的犯人没有试图逃跑,并到住在附近的波兰人家里寻求帮助。导览员说,他不得不跟他们解释,附近没有波兰人居住,因为当时整个区域都被德国占领,不属于波兰。学校的老师们有时候也会抱歉地告诉导览员,在高中的历史课纲中讲述二战的课时只有两节,一共90分钟的时间。导览员说,在很多学生眼里,大屠杀“太遥远了”,都很难让人觉得它真的发生过:“一群学生里或许只有一两个人对着段历史有兴趣并深入研究吧。”

同样很有可能的是,隧道里根本没有财宝。德国人逃离的时候把几千名劳工也迁往西部,让他们忍饥挨饿,并且把虚弱到无法接着走的人都杀了。其中一名叫作艾弗拉姆·卡泽尔的劳工在日记中写道,“他们把隧道里的建筑都破坏掉了,巨大的管道也被拆下并运出来,在隧道前面按顺序排好。每个小时都会有一辆卡车来运走一车金属部件。隧道又大又冷。”然后红军来了。当兵的竭尽所能地四处掠夺,斯大林派出了很多战利品搜查队,寻找并搜罗金银财宝,用来弥补苏联在战争中的损失。大约有250万件物品——包括绘画、雕塑,还有其他贵重物品,甚至很多博物馆的全部藏品——都被抢走并运往苏联。

乔安娜兰帕斯卡认为,战后占领波兰达50年之久的苏联人不可能放过如此巨大的一堆宝藏。作为一名历史学家,她认同这种可能性,但是另一方面她又期待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她说;下西里西亚的居民对于寻宝者有一种喜爱,即便他们一无所获也没关系。“大家会原谅他们的,因为他们给我们带来了兴奋、希望和美好的时光。”她告诉我。

接下来几个月,下西里西亚调查组的安德里亚斯·里克特和彼得·科佩尔希望继续探索第65公里。同时,往西15英里的地方,卡缅纳古拉镇政府正在调查纳粹在当地埋藏了5辆卡车这一说法的真实性。向镇政府提议的寻宝者没有公开身份。

下西里西亚的人民一直以来都坚信在他们脚下埋着巨大的财富。但是地球的自然物产却几乎都没有了。90年代,所有大型工业煤矿都已关闭,主要矿脉已经被挖空,余下部分如果继续开采,风险及成本都太高。经济衰退。该地区最大的城市瓦乌布日赫现在是失业矿工和退休者的家园。

在瓦乌布日赫的一天晚上,我走访了由矿场改建的老矿井科学艺术中心。我去的那天刚好是矿工日。大厅里摆上了宴会桌,坐满了戴着羽毛帽子的银发老头儿,他们笔挺的蓝色制服上挂满勋章。老矿工聚在一起大杯喝着啤酒,唱着《矿工圆舞曲》:“开采地下的宝藏/长眠地下的宝藏/在岩壁与立柱之间是矿工的信心/让他们找到宝藏。”

晚宴将近结束时,我遇到一群人正在争辩“第65公里”是否真的有一列藏宝列车。“没有,因为没证据。”一个人说。另一个人则不甘示弱地说他90%肯定那下面有宝藏。“最重要的,”一个人说,“是你总归可以印点儿T恤衫,借这个噱头做点儿生意!”一名矿工则惋惜地说,这些都不重要了。“这里没有采矿的工作了。”他告诉我。

但也不尽然。一位60多岁的矿工跟我坦承,最近有一位很有钱的寻宝者雇用他去挖掘一条老隧道,他听说那条隧道也是“巨人”工程的一部分。这位名叫雅内克的老矿工不愿多说,甚至不愿告诉我他姓什么。他怀疑自己雇主的开采行为是非法的,因为他没打算向上级报告他的发现。我继续追问细节,他仍然不愿说。然后他又改变了主意,说要带我去他的工作地点看看。

第二天,我开车和他一起再探猫头鹰山脉。经过很长一段盘山路之后,我们来到大多数“巨人”工程隧道的所在地。路上,我们经过格武希察镇和它的公墓,那里的万人坑埋葬着大约2千名死在“巨人”工程上的劳工,大多是犹太人。墓碑寥寥。其中一块上面简单地写着:“这是人类对人类做出的行径。”

终于,在一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路边,雅内克让我靠边停车。我们下车后他带我爬上旁边陡峭的山坡,进入一片松林。那天很冷,飘着小雨,树顶萦绕着薄雾。我的提问几乎都被雅内克无视了。他指给我地面上几个布满青苔的石头堆,似乎像是被埋起来的烟囱顶——那些是通风口,他说。让我觉得脚下应该有一个庞大的地下世界。

我们一边走,雅内克一边含混不清地唠叨着。他已经不再为那个有钱的寻宝者工作,但那份工作的酬劳非常不错。他的雇主守口如瓶,只跟他透露了挖掘的地点:一个有水涌出的低洼处。雅内克带着4名矿工一起开挖,发现了通往一条隧道的入口,这条隧道一直通向山边。挖掘过程中雅内克的队伍一直遇到大堆的碎石。他们还发现过纸屑,雅内克认为那是炸药的包装纸。有些纸上写着德文,有些写着俄文。这有点儿让人困惑,不过最显而易见的解释就是德国人在这儿埋了东西,被俄国人挖走了。最终,雅内克告诉我,他们在主隧道旁边发现了一间密室。密室里有3个绿色的木头箱子,其中两个上面装饰着纳粹的标志。这正是那些寻找克洛斯财宝的人们梦寐以求的啊。但是打开箱子后,他们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雅内克似乎仍在为此愤怒。我们终于走到了他挖开的那条隧道,他指着入口摇摇头。“那些该死的俄国人,”他苦涩地说。“他们把所有东西都拿走了。”

然后,他耸了下肩膀,转身往森林和我们停车的地方走去。我匆忙追上他,脚步在林间铺满潮湿腐叶的小路上打滑。雅内克走着走着,似乎冷静了下来,他说,“这里还有很多洞等着被挖开呢。”